从遇到韩墨开始起,周不厌的眼皮就直跳,果不其然,这一跪,彻底验证了他的第六感。
“妈的,老子要废了。”
“小兄弟?小兄弟?”有人点点他的肩膀,“城里来的?”
“青山来的!”
周不厌对着墙揉着膝盖,这气叹着叹着,不知道怎么就是有人围着他问,周不厌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声,身后那人于是把他胳膊一拉,直接带进了李强他们家正在办法事的大棚里。
黑白两色的装饰,烟雾缭绕的空间,桌子上摆放着廉价鲜艳的假蜡烛和鲜花,四周挂着奇奇怪怪各路神仙的劣质卷轴,周不厌还没开口呢,就被那人按在了里屋一间房子的长凳上。
“坐这坐这!跪得狠了吧?”
周不厌还没来得急开口拒绝,抬头一看,四周一群人齐齐抬头默然看着自己,周不厌说不清楚这些人到底有什么古怪,只是他们的眼神中透着一种麻木和无奈。
就像是对这个世界了无生趣、毫无想法了般,整个人都是一片灰青色,如果是一个人还好,但整个屋子的人都是这种状态,哪怕是天生交际狂魔的周不厌都迟疑了。
“我,我就刚好路过,路过。”
“坐啊!”
不知为何刚刚拉自己进来的那个人特别热情,他一把拉住周不厌,“我看你就不是普通人,一定是特定来的,坐坐坐!”
周不厌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角都是和自己一般大的男青年,绝大多数都低着头在玩手机,看到身边这人这么热情,也都一个个面无表情,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抿着嘴,揉着膝盖不啃声,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房间对面的一人发话了。
“以前没看到过你,你是李强他们那边的亲戚啊?我看你心挺诚的啊,都跪成这样了,五服以内?”
“我?”周不厌随便找了个借口,他低着头压低声音,“我们家之前和这边走得不近,我爸妈不许。”
“哦,我看你跪成这样,怕是跪的挺久,不是在这里跪的?”
身后那人拉长了声音,自问自答了一番,看样子还把自己解释通了。
对方吸着烟点点头,“理解理解,看你这打扮也知道你不是的,白白净净的,城里来的吧,也是费心了。”
‘不在这里跪的’和‘城里来的费心了’,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好像说得李强家还有第二场法事一样,还有人不在这里磕头下跪。
周不厌越想越不对劲,他干脆揉着膝盖慢慢坐了下去,坐下去的时候他疼得‘嘶’了一声,旁边那人看到了。
“跪了好久?”
“一晚上,”在这点上周不厌没说谎。
“要得,”身边那人连连点头,“还是教里人实诚,要得,要得,心意到了咧。”
这些人口音极重,周不厌分不清是‘教里人’还是‘家里人’,他只是默默记着。
周不厌揉着膝盖和个战地记者一样四处打量,抬头一看,这才发现屋子里有男有女。
不过光线太暗,周不厌一开始没看清楚。
大家都默默低着头在玩手机,一片死寂,屋外的热闹和屋里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像两个世界一样,这时候哪怕是有人外放个抖音什么的,都不会让周不厌这么毛骨悚然。
“多大了,找对象了没?家里人身子骨怎么样。”
屋子里挂着一串看不出花纹的幡布,时间太过久远,周不厌正在细细回想这些花纹的含义呢,身旁那人拿出烟来,周不厌谢绝了,对方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也是,这地方烟雾缭绕,也不差这点烟火气。
“你家是李强那边的啊,还是他堂客那边的?”
周不厌愣了几秒,他还记得自己刚说过自己哪边亲戚都不是的呢,但扭头就发现身旁那人含着烟斜着眼,偷偷地在看自己,周不厌哑巴了下,而后憨憨的笑了。
“这不,都不是,你刚不是问了吗,我就是路过的。”
“我就知道。”
身旁那人嘎嘎笑了,他弹了下烟头,故意凑近了过来了点问。
“那现在香火兴旺不,上次去的人你见到了吧?”
周不厌不清楚为什么身旁这人就认准了自己,一直和自己念念叨叨个不停,就在此时,房间外的大厅里,一个诡异凄惨的女声高昂的响了起来,就像是把刀一样,直接冲着耳膜而来。
周不厌一时间浑身寒毛直立,藏在口袋里的小玉笋猛地亮了下……
然后直接熄灭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这一波冲击太强,吓得周不厌捂着耳朵赶忙起身,身旁那人一把把他拉回来。
“急个莫子,李强那个堂客在哭咧,你个大小伙子怕什么。”
“这是在哭?”周不厌反问一句,“这他妈绝对不是在哭吧?”
“你个教里的你还不懂念咒那些事情!”
说到这里抓住周不厌胳膊的这人还有些恼火,他的抱怨声隐藏在吕胜红尖锐的叫声后,带着万分不甘心和不乐意。
“干他娘的,早知道这婆娘娶了以后还知道为家里人哭,老子当初就应该早李强那个王八蛋先进去的,他娘的……”
周不厌的心思压根就不在旁边那家伙的叨叨念念上,趁着声音一小,他赶忙拿出自己的小玉笋看了眼,只见晶莹剔透的美玉上已经裂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吕胜红的哀嚎声,颜色越来越暗,最后彻底没了。
“完,完,完了,我爹不得骂死我!”
周不厌心疼得拿手擦了擦,这个动作刚好被身边人发现了,还没反应过来,旁边那人直接就把他的小玉笋拿了过去。
“我就说我看出来你有能耐……”
那人吸了一口烟,将玉笋对着光线细细看了看,而后贼兮兮地笑了。
“你肯定是吕胜红那个堂客那边的。”
“什么?”
周不厌声音有些大,大到对面几个玩手机的人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旁边玩手机的小年轻们则撇了周不厌一眼,还有人微微侧过了点身子,好看清楚周不厌的样貌。
“不闹!”
周不厌贼精贼精的,瞬间发现了不对劲,他一把抢过小玉笋,站起身来,“我和门口那位大哥是一起的,光头大哥,城里来的,哪认识那么多人。”
但刚刚那人一脸不信的样子,他瞟了眼周不厌的膝盖,得意洋洋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给周不厌看了下。
“是来十方善信大讲会的人吧?”
“十方善信?”
周不厌才看那人手中掏出来的东西一眼,一股恶寒沿着后背而起,那是一只才成形的头骨,应该是猴子的,猴子死不瞑目,周不厌被那血腥味冲得差点吐出来。
他眉头紧皱,下意识呵斥道。
“把那东西离我远点!”
“冲撞了,冲撞了,合着您还是个素修。”
那人连忙摆手,明明是犯了错,却露出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对方嘿嘿一笑,收起头骨。
“李强和我说过了,今天头三,有大人物来,肯定是你,没错吧?”
李强这个名字一出,在场不少人抬起头来,眼睛都似乎有了光,之前想拍照的都将手机收了起来,下意识地将手在裤子上磨了磨,擦干净。
“什么玩意?”
周不厌被扣上一个‘十方善信’大人物名头,被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一时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昏暗的房间,嘈杂的哀乐,混沌的空气,诡异的法器以及讲不清的人员来头——
这种场景,怎么说,怎么不让人心生警惕。
在村子的这一边,韩墨已经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覃疏影看着对方本想说什么,又赶忙一开目光。
旁边的张攀龇牙咧嘴地花了大半天才缓过神来,一抬头,却发现旁边那老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大爷,你可真厉害,”张攀竖起大拇指,“您都不怕这个的?”
“天天叫,初一十五天天叫,”老人朝着底下呸了声,“晦气!”
“初一十五。”
张攀回过神来,“不对劲啊?初一十五?不是这场法事才开始的,而是每个月都有的?”
“对,喊魂咧。”
大爷瞟了眼那头黑白两色的李强家,不想触霉头,又缩了回去,他压低声音。
“以前在家里那个吕胜红天天叫,外面听的吓死人了,说了又没有用,一说就是在自己家里叫,现在喇叭开起来了,这不更吓人了。”
张攀和韩墨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记起来了之前有关蒋姨说的‘喊魂’事件。
不过那个事件里,喊魂的是李强,而到了乡下,主动这么做的却是吕胜红了。
张攀握紧了手里的小本本,他好奇,“大爷,你之前说得那个什么吕胜红被教会收了,是什么教会?”
“轮回教。”
老人声音很低。
张攀手一停,他刚刚在礼堂那边问,没有一个人说李强一家人和轮回教有关,只是说这个礼堂外面的那些风车是轮回教的东西,他刚刚问了半天,却没想到在这里问出了答案。
“您是怎么知……”
“说不得,说不得,那玩意灵的很咧。”
老人说到这里,又开始摆手起来,张攀还想劝几句,但在覃疏影他们眼中,当这位老人触及到某些核心内容后,弥散在空气中的黑雾骤然拢聚成了一个鬼影。
一只小鬼嚣张地坐在老人后颈处,直勾勾地和覃疏影他们对视着,它威胁般亮出爪子来——
搭在了老人大动脉上。
老人不安地揉起了后颈。
“找媳妇。”
韩墨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小鬼看,他故意。
“传宗接代是人生大事,您刚刚也说了李强的父亲临死前也盼着抱孙子。”
老人不想说,小鬼龇牙,锋利的爪子在饱经沧桑的皮肤上刮来刮去,韩墨一字一句地问。
“李强加入轮回教后是不是成功找到了吕胜红做媳妇?”
大爷像是看鬼一样的看着韩墨。
小鬼暴怒,看样子是猜中了,它骤然一收爪子,大爷嘶了声,猛地一歪头,就在这时……
啪!
是覃疏影猛地一拍手掌。
张攀吓了一大跳,老人猛地一踉跄,韩墨眼中,一圈淡蓝色的火焰以覃疏影为中心,扫射开来,将四周一片薄薄的黑雾直接烧尽,那只小鬼化作一溜黑色从老人的后颈处被火苗赶了下去。
而后还没逃几步,就在半空中烧成了尘埃。
“哎您悠着点,”张攀扶住老人,问,“这是怎么了?”
覃疏影施法完,却没有表态,他只是看着刚刚差点晕过去的老人,微微笑了一下。
“大爷昨晚没睡好?脖子疼?”
紧张兮兮的老人也尴尬地笑了一下。
“是有点头晕呢。”
场面安静到不行,哀乐在空气里发出一阵阵闷响,就像是湿热天气下呼吸不畅时的心跳声,窗外是那片郁郁葱葱已经抽出新芽的红薯地。
覃疏影仅用了一个句话就将对方安抚了。
“那放心吧,可能是低血糖,坐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张攀赶忙上前帮忙,察觉到自己刚刚失态的老人一松气,双腿猛地一卸力,韩墨和张攀两人各一边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老人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也是,也是昨晚像是没睡好……”
“糊涂了,糊涂了。”
老人坐在藤椅上,刚刚那心悸真的如这年轻后生说得般,坐下就好多了,他喃喃低语,摩挲着自己满是老人斑的双手,稍稍安心。
“吕胜红啊,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爹不要娘不管的,有个教会就把她收了,过了几年,听说她成圣女了。”
老人叹气。
“李强他们家啊,吕胜红是最先入教的,再是李强,最后才是她那个婆婆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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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十方信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