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疏影和周不厌这俩家伙从小一起长大，打小就跪惯了，覃疏影师傅还在世的时候，覃疏影几乎每半个月就得跪一次，不是陪着周不厌跪，就是周不厌陪着他跪。
幸亏覃疏影和周不厌都是两个凡人，这要是什么妖魔鬼怪千百年这么折腾下来，这大厅里的金砖都得跪出七八个坑。
时间外后走，眼瞅着太阳都大了，大殿里的铜鹤都等得不耐烦了，还没人来找这俩麻烦。
铜鹤于是偷个懒，把脑袋藏在翅膀下睡了。
“话说你那救星呢？”周不厌偷偷往外看了眼，“你没把人带过来吧？”
“没，陪着张攀去查案子了，”覃疏影神态祥和，“那案子后面有东西，值得韩墨他去查。”
周不厌不由深深看了身旁这人一眼。
“我还以为你……”
“你还以为什么？”
一个尖锐的女声在大厅里回荡起来，周不厌猛地一低头，覃疏影也老老实实地将目光移到了地面的金砖上，本来空荡荡的大厅一时间热闹非凡，人声嘈杂。
青山司的其他人，来了。
铜鹤一个激灵，齐齐醒了过来，它们抖了抖翅膀，活动了下筋骨，优雅地从身后衔起了香炉来，还没等人到齐，香炉里的渺渺白烟已经升了起来。
“春秋殿，桃娘。”
“碧涛阁，唐老。”
“琅孉处，司徒燕来。”
几方人马一来，一声声的跟个报菜单似的，看着只喊了几个人名字，但各个口子下面的徒弟、晚辈、随从也不少，三三两两，一下子就充斥满了整个空间。
“呦，都到齐啦？降魔司呢？”
看样子桃娘已经不用那只鸽子外貌了。
一位身材高挑，面若桃花的女子昂着头走了进来，一双绣花鞋落地无声，开叉旗袍直到大腿根处，深怕旁边的人看不清她的底裤样。
桃娘满身珠翠熠熠生辉，一身粉丝配上这串绿，倒也是正宗桃花配色，这人进来了后四处看了圈，而后盯着大厅正中间的覃疏影他们笑出了声。
桃娘故意问。
“降魔司在哪里啊？哎呦喂，我们的覃领导怎么跪在地板中间啊？怎么又惹事了？”
覃疏影和周不厌都没吭声。
周不厌说得没错，要说其他几个部门是行政、财务和档案处，那么降魔司就是基层执法，跑腿勾当，里面各个角色都还是临时编制，没一个正式上岗人员。
也是，青山司里的这些角色，哪个不是成千上百年的修行？哪个不是远古一方传说？哪个不是地方一霸？
就昨天晚上那个黄鼠狼，都是百年修行，能够被称为‘仙儿’的角色。
覃疏影他们这些凡人，在他们眼中，就如同朝露一般。
还没记住名字呢，人就没了。
“我说，”周不厌趁乱微微活动了下膝盖，他歪过头来，“我们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要跪在这里？”
“你不知道？”覃疏影面不改色，直直盯着正前方无人落座的大厅正位，“你不知道你跪了一晚上了？”
“还不是我那个爹要我来的，”周不厌压低声音，“妈了个鸡贼，说得和天炸了一样，我不就乖乖来跪着了。”
覃疏影嘴角往上走了一下。
周不厌能提前来跪着，说明有人通风报信了，但他依旧不能声张，覃疏影盯着空荡荡的主位。
“放心，不是找你麻烦的。”
果不其然，不是来找降魔司麻烦的。
但覃疏影他们头更疼，他们宁愿桃娘他们是来找麻烦，也不愿意是这个。
因为今天的目的——
是为了立规矩。
“规矩，有人坏了我们青山司的规矩呢。”
桃娘的声音又尖又锐，明明是一副甜滴滴，唱个江南小调能让人回味无穷的绝色女音，在她的操控下，却变成了一副让人听上去夜不能寐的魔音。
“有道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啊，诸位，坏了规矩，那以后我们青山司还能怎么运作下去。”
桃娘作为春秋殿的主事一开口，就差不多把这事定性了，之前不是说春秋殿算是青山司的人事处吗？这是当然，历代各种成精的小妖、有所成就的土地仙儿都要来桃娘处这儿挂个牌子。
青山司的人事部门可是能决定你日后能不能真进青山司，进来混口饭，享受老君庇荫的，谁敢跟这个部门的主事闹矛盾？
果不其然，站在一旁拄着一根湘妃竹手杖，闭目养神的碧涛阁唐老忍不住了。
他微微睁开了半只眼，瞟了眼身旁得意洋洋的桃娘下，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赞同。
就为了挣口气，至于吗？
看样子唐老是清楚桃娘和覃疏影之间的过节的，他咳嗽一声，“桃娘啊，先别急着下结论，你也和大家说说是什么事，你看所有人都被喊来了，这覃……”
唐老的手杖微微点了点地面，言外有意。
“覃公子再过不到一个月，可就是跪不得的人了！”
这话听着像是在帮覃疏影，但每个字却都在勾桃娘的心，她哼了一声，那酸味在场所有人似乎都闻到了。
桃娘别过头。
“降魔司这两人在没牌子的情况下，私自查案子了。”
在场一阵骚乱，唐老哦了一声，倒是站在这两人对面的司徒燕来瞪大了眼，像是毫不知情，唐老咳嗽一下，全场安静。
“咳咳，疏影啊，”唐老微微前倾了一下身子，他好奇，“四个口子，每个口子都有一个牌子，你的那个，被老君收走了吗？”
青山司确实有青山司的规矩，青山这地方灵气浓郁，又有一片阴阳河畔，自古以来各种破事是让姜磊烦不胜烦，甚至听说还出过同门大打出手的事情，于是青山老君姜磊定了条规定。
每个口子的负责人拿到了牌子，既他许可的行动，才能派人出去。
周不厌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覃疏影跪在那儿，盯着正前方，一字一句地道。
“没在我这里。”
全场窃窃私语，大家开始议论纷纷，周不厌盯着身旁的覃疏影，有口型骂了句‘你个傻子’，覃疏影面无表情，而桃娘露出一个胜利在望地笑容。
“安静。”
唐老身旁的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上前，轻轻在他耳边递了一句话，唐老拍了拍手，大厅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是老君收走了？”
“对。”
“但……”
周不厌试图插话，覃疏影一把抓住了身旁这人的胳膊，把人活生生地给拽了回来，这点动静怎么能逃过桃娘的眼睛。
“但怎么了？但是什么？”
桃娘瞪了周不厌一眼，“错了就是错了，犯了规矩就是犯了规矩，没走流程就是没走流程……”
“那要是覃公子他们有急事在线，来不急走什么流程，领什么牌子呢？”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第三人司徒燕来可算开口了，他一摆手，诺大的袖袍随风摆动，“凡事都要视具体情况而定吧？”
“他能没时间！”
桃娘声音这么一大起来，所有人都得捂耳朵。
“昨儿晚上我是怎么和他说的，覃疏影和老君什么关系，老君能不清楚他在做什么？老君不给他牌子就是老君不认可！百年前，我们青山司讲的是规矩，行的是道理，那个时候我们处理一个凡人需要这么大的大场面！”
这段话说出来，落地有声，别人还没反应了，唐老首先发话了。
“桃娘，你这话说过了。”
桃娘猛地闭上嘴，但那眼眶是真真切切红了一圈的样子，周不厌无比讶异地看了桃娘一眼，又看向覃疏影。
“别说。”
覃疏影只轻轻说了这一个词，他摇摇头，让身边这人先看清楚情况。
桃娘是桃树成精，唐老别看一副人模狗样的，实际上动物成精，司徒燕来听说是物件有了灵智化成的仙，这在场三个，既代表青山司下三个口子，又代表了青山司内三个派系。
周不厌愣愣地看了一圈在场几人，现在看着唐老和司徒燕来是能帮着压制一下桃娘了，但昨天晚上那只黄鼠狼不用看都是唐老那边的人……
“聪明。”
周不厌给覃疏影比了一个大拇指。
“不闹了，不闹了，我们说正事。”
司徒燕来看样子是最和气的一位，他伸手来示意桃娘别生气了，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司徒燕来看向在场所有人。
“今天开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一脸懵懂，“我还以为是昨天晚上鬼门突然裂了条缝的事情，大半夜的阴阳门那边求着我要我来寻材料，我还想着拿什么去补呢。”
这话一出，唐老的手指不由轻轻敲打起竹制的拐杖起来，湘妃竹的斑点随着他的敲打不断移动，让人看不清。
司徒燕来笑着问，“我这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各家小辈们比我年轻，耳目清晰，应该是能听到察觉到什么吧？”
昨天晚上那只怨婴那么可怖，青山这边这么多好手，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
众人对视一眼，见上面三个老人既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慢慢的，窃窃私语的声音充斥了整个大厅。
借着这个机会，周不厌咬着后牙槽，凑过来小声抱怨了句。
“覃疏影，有件事我觉得你做错了。”
“我今天是犯了天条了还是怎么了，到现在还要让周公子您来批评我。”
覃疏影也跪了好几个钟头了，但他依旧面不改色，“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你就应该把韩墨带过来的。”
周不厌悔不当初，早知道不那么不待见韩墨了。
“妈的，不就欺负我们司没个和他们活成一样年纪的老王八吗？等把韩墨算进咱降魔司的编制来，我看他们……”
“什么老王八？”
桃娘猛地抬高了声音，闹哄哄的会场安静了那么一秒，桃娘最恨有人说她老，于是追问。
“周不厌你说什么呢？”
周不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她。
事已至此，今天不是挨上一顿削就是挨上一顿削，早晚的事，早点挨削还能少跪点，周不厌大着胆子凑过去继续和覃疏影说，“我今天要是死这里了，你就把我这编制……”
“什么老王八？”
一个冷清的男声在大厅后方响起，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桃娘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周不厌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所有人闭紧了嘴，全部垂头屏气，不敢大声呼吸。
气氛凝重，就连影壁上不停翻滚的波涛也停了下来。
姜磊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呖呖你又犯了什么错了，身板跪得那么板直？”
覃疏影没低头，也没回答对方。
倒是周不厌在心底默默给覃疏影点了个赞。
【覃大爷您今儿的决策做的真对。】
周不厌毕恭毕敬、老老实实地跪好了。
【您他娘做的真对，韩墨那鬼玩意儿今就不应该带过来，幸好没脏了老君的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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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千年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