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往上走，越往上，气氛越发压抑沉重，安慈幼合上第五层的消防通道，昏暗的走廊里绿色的警示牌发出幽幽的光芒，她看了覃疏影下，似乎有些犹豫。
但想了想，还是指了指楼上。
“七楼。”
说完她就不说了。
青山妇幼医院在外看来寻常无比，里面却是一团乌烟瘴气，与其说覃疏影今天是带着大家来了解案件的，不如说他其实是来实地考察的。
覃疏影抬头，上方的楼道被漆黑的夜色所吞噬，他那黝黑的眸子借助着微弱的光线折射出了如星斑一样的光。
他看着像是在看景，但那深邃的目光更像是穿透了某种介质，看到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孤魂野鬼，冤魂厉鬼，皆在这双眸子下无处遁形。
“我先上去，”覃疏影隐隐约约能听见七楼消防通道里的动静了，他告诫安慈幼，“你先去找韩墨吧。”
安慈幼乖乖地点点头。
“那覃公子小心为上。”
“干玉辟毒，振适罗灵……”
役万灵咒，楼道里有人哼哼唧唧，像是只蚊子在那儿嘀咕，更像是个垂死之人在那儿呻吟，黑色夜和暗绿色的通道灯混在一起，配合着这诡异的吟唱声，似乎一切都冷了下来。
“……八仙秉钺上帝王灵，太玄落景，七神冲庭……”
覃疏影往上走一步，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句，立马从那似噩梦呓语般的声音中分辨出了咒语内容来。
“…敕斩万妖，摧馘千精，金真所振，九魔灭形……”
覃疏影抬头，一个身材短小的家伙正站在转角处，背对着自己抵着医院楼道墙壁念念有词。
唯一一盏绿色的通道灯在这人脚下幽幽的亮着，莫名将对方的脚底染成了黑绿色，昏暗的通道里，男人的背影又小又浑浊，黑色笼罩在楼道上方，外面的窗户照不进来一点星光。
“嗯嗯……吾佩真符，役使万灵……”
诡异的咒语声萦绕在耳边，惨绿的黑色在地上流淌，空间狭小而又闭塞，那个诡异的男人不住地念叨着，额头甚至按着某种节奏来回敲击着楼道墙壁。
“嗯嗯……上升三境，去合帝城……”
这要是胆子小的路过，估计会被吓疯。
覃疏影眯起眼来。
那人看着像是个疯的，但看仔细一看，对方藏在下方的双手可不得了，这么长的咒语，别看哼哼唧唧如同蚊子，这手上的符咒是一个都没错的。
“急急如……”
“黄芪？”覃疏影问。
黄芪一下子咬在了舌头上。
“呸呸呸！”
黄芪看见覃疏影了后吓得一闭嘴，这下直接咬在了舌头上，疼得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覃疏影看了眼他那怂样，帮人把符咒念完。
“急急如律令，”而后手指往下一摆，再一勾。
这断了的符咒又给重新连上了。
黄芪‘哇’得一下吐出一大口血来。
“取了你舌尖血做的咒，”覃疏影冷冷道，“份量够了吧？”
“够了够了！哎呦喂我的大仙儿，您来这里干什么？”
黄芪捂着嘴巴，下意识地看了眼时间，手机屏幕瞬间照亮了他那贼眉鼠眼的面容，一看时间不对，黄芪赶忙收起手机，支支吾吾。
“青山降魔司也没说今儿这个点您会来这儿啊！”
黄芪一句话就露馅了。
“这个点，”覃疏影好奇，“这个点怎么了？”
黄芪闭上嘴。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将在场两人照得清清楚楚，黄芪是只在黄芪地里长大的黄鼠狼，獐头鼠目的，别看这家伙见了是覃疏影恭恭敬敬的，往外面一走，是人都得称呼声黄大仙儿。
“这不，”黄芪哼哼唧唧了下，“这不好去迎接您嘛。”
覃疏影看了黄芪那模样眼，笑了。
“好去迎接我？”覃疏影一针见血，“好糊弄我吧？”
黄芪背着手，捏着手机低着头不说话，覃疏影今天白天还没进来就猜到了，青山降魔司今天肯定有人通风报信，说了自己白天要来这妇幼医院的事情。
但他不说这个，覃疏影只是抬头瞟了眼七楼的消防门，话中有话。
“黄仙儿最近过得不错啊，这么大的生意，役万灵咒都用起来了，大半夜的，也不好好睡睡，工作日了还在加班。”
“不敢当不敢当，”黄芪连忙摆手。
“还不敢当，”覃疏影挑着那桃花眼，站在下方狠狠瞪了那黄芪下，吓得人黄鼠狼差点当场就尿了。
“司里知道你在外面接私活吗？”说罢覃疏影就往七楼走。
“别，”黄芪立马就慌了，“司里不知道，您真别去，您真别去，您真不能！”
黄芪死死抵在消防通道的大门上，死活不让覃疏影进去。
“覃大仙儿，你天生纯阳之人，头上三把明晃晃的真火，是万毒不侵，厉鬼见了您都腿软的角色，您说您往这七楼走什么呢？里面都是些身子弱需要调养的孕妇。”
覃疏影往上一瞟，只见七楼的门牌上明晃晃地挂着几个大字住院科VIP楼层。
“孕妇都身子骨弱，孩子也都八字轻。”
覃疏影故意一晃，又猛地凑了过去，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
“那还未出世的新生儿呢？”
“啊，别啊！仙人儿！”黄芪都破音了，他急得差点跳起来，“您进去那就真完啦！”
覃疏影猜到了八分。
“黄仙儿，我如果真的是天生纯阳之人，头上又有着三把明晃晃的真火，万毒不侵，厉鬼见了都腿软的话，我这样的人往这里面一走，不应该对那些身子骨弱的孕妇产儿更有用处吗？”
覃疏影握着门把手眨眨眼。
“人形自走杀菌器？这什么妖魔鬼怪、小鬼讨命的玩意，见到我了后不就被除得干干净净的了？”
黄芪不说话。
覃疏影脸上的笑容褪去，他声音重了几分，握住门把手的手也渐渐发力。
“到底是什么？什么东西不想让我看见？”
“不是不让你看，是不能碰，”黄芪在覃疏影的审视下声音小了大半去，“是有苦衷的……”
“想清楚再说，司里可不比外面，有些私刑到现在还没废除呢，”覃疏影冷冷道，“别把凡人那套拿到青山降魔司来，司里有的能耐你是清楚的。”
黄芪汗如豆大。
“有，有个死胎，”黄芪声音小小的，“他家里老一辈说不生个孩子下来就不分家产，我就……请了个魂来，只要活下来有气……”
覃疏影那一瞬间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都是积福！都是积福！你听我说！”
黄芪猛地抓住覃疏影的手腕，“天底下有的是那些不入轮回的可怜孩子，他们就只想着出生一回了却个心愿，我就帮个忙，我就……”
“帮你大爷！”
覃疏影咬牙切齿，一团明火眼瞅着就从黄芪指尖炸开了，暖黄色的火焰一下子充斥满了整个空间，甚至将黄芪那佝偻着的影子都包了起来。
“你这狗黄鼠狼是真的是被钱糊了心，是不是那潲水车从这楼下过你都要去尝尝咸淡？就为了几两碎银你敢把怨婴送进活人肚子？”
黄芪的头发哗啦一下就燃了。
这只黄大仙下意识地去扑，却烫伤了手。
“我日！对对对！覃疏影就你清高，就你厉害，你个**要不是长得一张破脸……”
是人都有几分脾气，更何况黄芪在外面还是那种被人供起来，尊称黄大神的。
黄芪疼得只甩手，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说了，骂到一半猛地记起来。
“覃疏影你个狐假虎威的小狐狸精，老君早就把你的工作证给收了，你他妈都要结婚了你还……”
【哇啊啊啊，哇！】
一道诡异的婴儿哭声在楼道里响起。
感应灯灯灭了。
正在吵骂的两个人一愣，齐齐看向下方，明明灯光刚刚才暗下去，但下方的光就像是被吞噬了样，本就暗黑色的通道下方莫名泛起了一种黑。
那种黑色如雾气般，又能穿透阳光，又能吞噬温暖。
黄芪头上的火灭了，紧接着是覃疏影的。
【哇！啊啊啊！】
覃疏影汗毛倒立。
应急灯再次亮起。
一只沾满鲜血的婴儿手吧唧一下掌握住了下方楼道的栏杆扶手。
那只手掌看着有篮球那么大，本来看着肉嫩可爱的小手，放大无数倍后就显得臃肿恐怖，指甲缝中满是鲜红的血渍，赘肉堆叠，层层脂肪下面全是黄色的粘稠液体。
【啊啊啊啊啊啊。】
它又哭了声，而后再往上走了一层。
【妈妈！】
怨婴哭着喊了声。
黄芪倒吸一口冷气，覃疏影咒骂道。
“你他妈把什么孤魂野鬼请来了？”
黄芪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覃疏影刚想出手，吧嗒一下，灯又灭了。
楼道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只能听到黄芪不安地喘气声，黄芪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吧嗒一下，灯又重新亮了。
“……”
覃疏影的目光落在门把手上，却发现一片巨大的影子落在门上，黑压压的一片掩盖掉了他和黄芪两人，连带着吞噬掉了门把手。
“……”
覃疏影缓缓抬起头来。
怨婴早已经闪现到了他们面前。
【妈妈！】
怨婴抽泣一声，这个怪物遮天蔽日，挡住了所有的灯光，就像是把光线活生生地给劈开了样，它双眼无白，全是黝黑的一片。
覃疏影直勾勾地和对方对视着，怨婴明明没有瞳孔，可是你能感受到它慢慢移动了目光，怨婴视线往下，那双黝黑的眼睛里完美的倒影出了覃疏影全部容颜。
“……”
覃疏影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吧嗒，吧嗒。
一片骚味，是黄芪已经吓尿了，吧嗒，灯熄灭了，吧嗒，灯又再一次飞快地亮了起来，怨婴身上裹着的羊胎水不停地往下掉，滴滴答答，听的黄芪都快疯了。
吧嗒，吧嗒。
“对不起，对不起……”黄芪不停地道歉。
这只从上古时期，融合了无数胎儿怨念的怨婴直视着覃疏影的双眼，而后缓缓抬起手来。
吧嗒，灯再次熄灭。
黑暗里，覃疏影什么也看不见，他目光中什么也没有，黄芪不安地啜泣了一声，覃疏影只能感受到那目光像是针一样，全部刺在自己面颊，从不曾离开。
吧嗒一下，灯光再次亮起。
这一次，怨婴的手和覃疏影的重叠在一起，一起握住了消防通道的门把手。
【妈…妈……】
怨婴看向七楼通道。
吱呀一声，门开了。
覃疏影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怨婴借助覃疏影的力量打开了门，它缓慢地往前走了一步，而后停下，在深深注视覃疏影最后一眼后，怨婴缓步走向了病房深处。
几分钟后，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尖叫声在楼道里响了起来。
“要生了，要生了！”
护士们手忙脚乱地前来帮忙，覃疏影站在楼道那端，听着她们抱怨。
“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之间就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