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覃疏影的车和周不厌的车一前一后停在停车场里,黄色的灯光落在光亮车漆上,留下斑斑点点流光溢彩的黄,覃疏影的是一辆黑车,周不厌的是辆白的。
黑白双煞,也倒是符合两人形象。
他去取车的时候,看门的老头突然伸出头问了他句。
“怎么样,孩子还好吧?”
覃疏影下意识转身回看了一眼,大爷一愣,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还以为是个小姑娘,合着没认错,我说头发短成这样。”
大爷出来给覃疏影把停车场的门禁打开,“下次要停的时间长,等人下班了就挪到那边单位空地去,我这儿晚上收费翻倍呢,划不来。”
覃疏影拿出手机扫了扫码,他笑了笑。
“您这儿还往外赶生意的?”
“这不是老板不在,我就关心下,”大爷嘿嘿笑了两声,“来这儿都是为了老婆孩子的,能省一点钱那不是钱嘛,就怕哪天为这几分钱难住了,那才是讨人厌。”
覃疏影听了这句话,不由抬头看了眼旁边依旧灯火通明的妇幼医院眼,微信付款的声音在空荡的夜色中响起,他笑着给大爷打了声招呼。
出去的时候,大爷再一探头。
“这么晚了,要不给媳妇孩子备上几个茶叶蛋?”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覃疏影坐在车里笑得眼睛都成了一条缝,他叹了口气,又伸出手机扫了那大爷新递出来的二维码下。
“鸡蛋新鲜吗?”
“新鲜!”大爷忙不迭地給覃疏影用小袋子装好了,“自家土鸡蛋,贼新鲜,都不吃饲料的!”
周不厌躲在韩墨身后,大半个人都快看不见了,韩墨看着那一头覃疏影去取了车,他视力极好,看着覃疏影坐在车里捧着鸡蛋,眼睛逐渐笑成了一条缝。
周不厌还在自己身后抖。
“怕什么,”韩墨好奇,“你看得见,看得见又清楚阴阳两道的流程,能避讳的都能避开,所以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PTSD,”周不厌从嘴角里挤出一个词来,“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韩墨默然。
最后他告诉周不厌。
“我是鬼将,我本身就是鬼。”
等覃疏影拎着香喷喷的鸡蛋过来的时候,周不厌跟个跳大神的样,在医院门口外面对着自己身上又拍又打,覃疏影眼不见心不烦,先把韩墨的那份放到了对方手上。
“能吃吧?”覃疏影问。
韩墨默默接受了。
韩墨捧着鸡蛋,感受那温热的同时,若有所思地看了覃疏影一眼,但对方却没有注意到他,覃疏影走到跳大神的周不厌身后,将鸡蛋往人后颈处一按。
“哎呀呀呀呀呀!”
周不厌吓得嗓音都破了。
“吃,”覃疏影把鸡蛋扔在对方手上,“你看你这胆子小的。”
“PTSD!”周不厌强调。
“PTSD个鬼,”覃疏影拨开鸡蛋壳,“你的车自己去取,停车费我可不报销。”
“那地方我怕,不是你说了等到点再进去,结果等到这么晚,我都不敢进去取车。”
周不厌压低声音,瞅了停车场眼,保安厅散发着昏暗的灯光,莹白色的光线下,站着个脸色雪白的中间妇女,估计是大爷的亲人,察觉到周不厌的目光,缓缓移过头来。
周不厌呜咽了一声。
韩墨和覃疏影一起看着他。
“这,这,这只是,”周不厌假装嘴硬,“我这是假装害怕,这样以后就没人再喊我去加夜班了。”
亥时过半,子时还有段时间的样子,韩墨突然察觉到了什么,周不厌和覃疏影坐在车后排,劳累一天,早就等得睡着了,韩墨坐在前排,他慢慢直起身体。
从车前排看去,妇幼医院门口灯火通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韩墨敏锐地察觉到了有些东西的离去,就像是一阵风,更像是一股气,又或者说……
“十一点还没到呢,就跑了。”
韩墨猛地回头,后排本应该沉沉睡去的覃疏影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了声。
对方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又猛地把胳膊放下去。
覃疏影被外面的灯光刺得眼睛发疼,他捂着眼睛休息了会儿,叹了口气,而后摇醒了周不厌。
“上夜班了。”
青山妇幼儿童医院成立于七十年前,最初的选址就是青山慈幼局,要说到青山慈幼局,那它的历史可就远了,青山妇幼儿童医院内部至今都保有四处以上省级历史文物遗址。
“叮咚。”
门缓缓打开,到了晚上快十一点多,大厅里还三三两两的站着些孩子家长,有些在排队,有些则凑在急症取药窗口探头探脑,覃疏影才往前走了一步。
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出现在大厅阴暗的拐角中。
覃疏影停下脚步。
“我不进去,”周不厌看到阴暗角落里的那团白影就心里发怵,他看向韩墨,“我八字弱。”
“八字弱才看的清,”韩墨转身,对着虚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慈幼姑姑。”
惨白鬼影不知何时已经抵达了两人身前。
周不厌吓得尖叫了一声。
覃疏影站在大厅里回头,刚刚那团白影出现在门外,站在在了韩墨他们身边,通过落地窗户,可以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女孩站在周不厌身旁。
她扎着个麻花辫,穿着套衫和牛仔裤,脚下一双刷到洁白的运动鞋。
“你们来晚了,”慈幼姑姑告诉他们,“人都已经走了。”
“什么人走了?”韩墨察觉到了这一点。
“还不晚。”
自动感应门唰的一下打开,覃疏影出现在几人身后,他大大方方回答了声,“还不晚,我不是来了吗?”
慈幼姑姑扭过头。
她看上去十分年轻,最大也就刚上大学的学生那般,眼中还带着一份天真以及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感,慈幼姑姑细细看了覃疏影眼,又看了韩墨下,而后她笑了。
“我刚刚才醒,看着外面像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神光四射,还以为你陪着神君站在门外,”慈幼姑姑有些腼腆,“合着覃公子长这么漂亮,怪不得人人都喜欢你。”
“漂亮?”覃疏影忙摇头,“皮囊而已。”
“气质也好,”慈幼姑姑伸出手来,“我叫安慈幼。”
“覃疏影,”覃疏影隆重地和对方握了握手,“之前有人联系过了。”
“知道。”
安慈幼点点头,收回手去,再打量了周不厌他们一眼,而后背着个手,笑盈盈地看了韩墨下,大大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往下一落,随即一勾。
这下看着到真像是个大学生般了。
韩墨高大威严,耸立在那里就像是一堵令人安心的墙,安慈幼歪歪头,笑着看了覃疏影下,又移开目光,她道。
“孕产妇保健门诊在二楼,儿童康复病区则在高楼层,其他的我都知道,你们想去哪里?”
韩墨和覃疏影他们对视一眼。
周不厌立马就发话了,“不分开行动啊,不分开行动啊,这又不是拍什么恐怖片,我们不……”
“分开行动吧。”
覃疏影做出了决定,“慈幼你决定和谁一起走。”
周不厌使用了狗狗眼。
安慈幼回答,“我先和和覃先生你一起行动。”
周不厌狗狗眼失效。
“罢了,罢了,不就几个小鬼嘛。”
周不厌鼓起勇气来,他不知道又从哪里摸来了一个小玉笋,周不厌把那玩意拿在掌心,用力握紧了下。
“我去二、三、四楼,”他声音里明显透着心虚。
没人理他,周不厌硬着头皮再喊了声,“我去二三四楼了啊!”
还是没人回答,周不厌扭头瞪了大家下。
覃疏影摆摆手,“去。”
周不厌于是含着泪去了。
韩墨笑着摇摇头,周不厌一步三回头,含泪一个人去了,韩墨和安慈幼确认了一件事。
“之前有一户人家,老辈叫刘春分,丈夫叫李强,孕妇叫吕胜红,孩子叫李招娣,劳烦问姑姑下,你可还记得他们曾经住在几层?”
安慈幼笑了笑,手指遥遥一指,韩墨扭过头去。
五楼,【儿童康复病房】。
人分散开来了,有些话也能明着说了,韩墨上了电梯,覃疏影和安慈幼则缓缓走进大厅,夜色已深,安慈幼对这个地方熟门熟路,她指着消防通道。
“走这边。”
“这边快?”覃疏影问。
“这边热闹,”安慈幼笑了,她用力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覃疏影见状一巴掌就帮人把门撑开了。
门一开,就和开了青山阴阳门一样,门后狼哭鬼叫,又骂又吵,好不热闹,一团黑雾猛地冲出来,叫嚷着什么,覃疏影眉头一皱,一个小火苗瞬间就把雾气给拍散了。
覃疏影脸色铁青。
“都说了你来晚了,”安慈幼扶着楼梯道,“今天白天难得安静干净一回,你这时候才来,不就又吵又闹吗?”
“……”
覃疏影刚想说什么,就听到楼上转角传来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我破,我来,我……”
覃疏影往上看了眼,原来是先他们一步上去的周不厌。
周不厌又不敢独自一人前往走廊,只是站在消防通道门口,手里玉制小竹笋玩出了花,和个傻子一样在那里比划了半天,覃疏影嫌丢人,问都不问,带着安慈幼往上走了几步。
孕产妇保健门诊位于妇产科二楼,孕妇注意事项多,无论虚实,各种禁忌也多,刚怀上孩子和即将临盆的孕妇都是那些幽魂、小鬼最爱骚扰的对象。
周不厌在这里拿着个甘寒、无毒的玉制小竹笋戳来戳去,也不知道能戳死几个不长眼的小鬼。
“……”
安慈幼傻傻看着那周不厌跟舞大神一样跳来跳去,她好奇。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哎呦喂我去!”
周不厌一个扭身,差点把腰给闪了,刚一番忙活,这玩意累得额头上都出了汗,一身白衣的安慈幼把他吓得心脏差点骤停了几秒,周不厌捂着心脏看了过来。
“不是说分开走吗?”
“是分开走,”安慈幼眨眨眼,“是你自己不进去的,还有你在这里赶什么?这些东西驱散开了不是又会聚拢来吗”
周不厌深吸一口气,本想说些什么,看到覃疏影后,又把到了嘴边的话改了。
“啊,确实,早晚又回来的,但我还是忙忙,至少有点效果。”
覃疏影微微点头表示同意。
在他的视角里,周不厌正站在一团黑雾中,那只玉制小竹笋在黑暗中微微发着光,但那光泽眼瞅着也撑不了多久,甚至有些小鬼胆子大的,敢直接把手往周不厌的肩膀上搭。
“你慢慢加班,”覃疏影手指一弹,那只小鬼烟消云散,“等我电话,现在在这儿独自玩吧。”
说罢覃疏影转身,手指一点,一簇火光落下,瞬间就烧死了墙角一只对周不厌虎视眈眈的饿死鬼。
青山降魔司从未接到过有关妇幼医院的报道和信息,今天一来却发现——
这地方比陵园还脏。
覃疏影不紧不慢,跟着安慈幼上了五楼,五楼是儿童康复病房区,安慈幼伸出手,微微推开消防通道的门,洁白的灯光落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溜串看过去,就如同整整齐齐排列的珍珠项链。
安慈幼往角落里一指,覃疏影正巧就看见韩墨和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站在一起。
覃疏影的呼吸停了那么一秒。
安慈幼察觉到身旁这人的悸动,回头笑了下,“他长得帅?”
覃疏影一愣,而后笑了,他反问。
“韩墨难不成长得不帅?”
安慈幼站在那儿,看着韩墨小心翼翼地看了下母亲怀里的婴儿,而后和对方认真攀谈了起来,安慈幼的目光温柔,透着一种善解人意的慈祥,覃疏影也跟着默默看起了韩墨的身影。
许久以后,覃疏影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那你觉得他帅在哪里?”
安慈幼头也不回地回答,“他好嫁。”
覃疏影大笑,“那楼下刚刚遇到的那个呢?”
安慈幼倒是一针见血,“他好玩。”
覃疏影笑着摇头,问,“那我呢?”
【你好娶。】
但安慈幼还是知道轻重的,这句话不敢说。
她笑着看过来,目光透着一股怜悯。
“老君喜欢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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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能安慈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