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的出生时间点没选择好,这是吕胜红的原话,招娣出生的时候,正巧吕胜红在家陪着婆婆做家务,孩子一下就要出来了,大家都慌了。
“头胎,家里等了很多年。”
吕胜红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红红的,“一直以为准备得挺好,其实什么准备都没做成,再说也穷,听说去医院一个晚上陪床费就得一两百,也不指定什么时候孩子能出来……”
“就没提前去?”张攀好奇。
吕胜红拽着纸巾一角点点头,悔不当初,“早知道用这些钱算了,后面欠孩子的更多,还不如当初就想明白。”
“你们结婚后就住青山街道那边?我看李强说法,你们家的地都在乡下,怎么想着来城里了?”
张攀又扯了一张纸给吕胜红,吕胜红接过了,却握在掌心不用,她死死拽紧手里的帕子,张攀又把茶水往这边推了推。
“那地方我听说道路挺窄的,进出怎么不方便吧?”
“当初送我去医院的时候在路上堵了半个多小时,”吕胜红说到这一点,眼中都没了光,她捏着帕子一角一个人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突然盯着地板喃喃道。
“也好,也不受罪了,也不知道长大以后怎么办,不去想就不会恼了。”
看样子说的是李招娣。
周不厌最怕的就是女人落泪了,所以吕胜红一开始哭,这个之前油嘴滑舌的家伙就窝在房间一角不吭声了。
要放在往常,覃疏影帮着搭话的情况下,他倒是敢凑过去胡说八道下,糊弄糊弄人,可今天实在是不行。
周不厌站在那儿握着小玉米,朝其他人投来求救似的目光,韩墨微微一笑正想开口,身旁覃疏影率先发问了。
“吕胜红,这个名字可比李招娣的好听多了。”
这话说得多刺耳,就连张攀都微微侧目。
但吕胜红估计是听多了,她轻轻笑了声,眼泪又止不住的渗出来,她用衣角抹了抹,又把手帕塞到手里。
“我原本名字叫吕胜男呢,我上面四个姐姐,我爸当时一说这个名字,卫生所的大姨不干了,硬是改成的这个。”
“胜红好,胜红好,这个听的多大气!”
张攀赶忙接过话题,他叹了口气。
“名字就名字,没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你这名字取得再好,再旺家里人,你自家条件不行,和那些有钱人家里出来的就差半截,只要孩子能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了。”
这话一出,周不厌都瞪了过来,张攀猛地闭上嘴。
还平平安安长大的。
饿都饿死了。
坐在桌子旁的吕胜红垂着个头,手里垫着手帕捧着那杯芝麻豆子茶,一直捂到了茶水变冷。
她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说来说去,就是张攀他们之前了解到的那几件事情。
李招娣医药费和康复费极高,听名字就知道,李强家还想要个男孩……
“医生说,错过了最佳时期,有一种药,要是小的时候就开始注射,估计能好,但问题是又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孩子都那样了,她一个女孩子,花那么多钱。”
这个母亲就像是祥林嫂般,悔不当初不停反省着。
“结果后面还是要花钱,于是初一就开始吵。”
吕胜红眼中透着疲惫,“初一吵到了初四,初五开财门,一大早丫丫堵在了门口,被她爸踢了一脚,又开始吵。”
所有人都不说话。
吕胜红看着窗外,深深叹气,“我就说我提前去上班,过年三倍工资呢,李强如果这么看不得他闺女,我赚钱就是的,我也记不清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接近呓语。
“我也不记不清到底为什么要赌气说不管他们了,吵得头昏脑胀的,我就想着赚钱来了就不吵了,先别见面就好……”
而这再一见面,就是阴阳两隔了。
吕胜红的悲伤与绝望就像是一种瘟疫,不断地蔓延,逐渐吞噬了其他人情绪,仿佛将所有的悲哀和无奈扩大了样。
“……”张攀都快问不下去了。
反倒是覃疏影沉默不语,韩墨看向身旁这个冰霜美人,面对眼前这个绝望的母亲,覃疏影的眼中没带有任何一丝怜悯的色彩,相反,覃疏影的眸子极亮。
他目光炯炯,那架势仿佛是想把把吕胜红的灵魂都烧穿一般。
“秋草逢霜,困难疾弱……”
这八个字从覃疏影的嘴唇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蹦了出来,旁边的周不厌一愣,而韩墨下意识地看向了吕胜红。
那个母亲坐在那儿,近乎是条件反射般接过话题。
“虽出豪杰,人生波折。”
当吕胜红把后半句也说出来的时候,张大警官的手正停在半空中,他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先把这句话记下来,还是先应该把吕胜红也相当迷信封建这件事记录下来。
总之,张攀说了一句话。
“没必要吧?”
“什么没必要?”
吕胜红回过神来,她捂着脸,长叹一口气,“确实没必要,李强特别迷信这个,他说我的名字取得好,和他名字匹配,说招娣……”
说到这里吕胜红嗤笑一声。
“说招娣这个名字,是厚德载物,安富尊荣,财官双美,功成名就的好名字,能光宗耀祖一辈子呢。”
说完吕胜红就笑了,她不知怎么的一个人笑了大半天,最后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要真能这样就好了,李强什么都算错了,他自己就个半懂不懂的家伙,还天天假装自己懂得很,他要知道,他要知道……”
吕胜红哭着说。
“他要真知道这一切,他还会和我吵架一个电话都不打回去?他真的厉害什么都懂,孩子会遭受这个罪?他要是……”
吕胜红猛地一停,她深吸一口气,拽紧了手帕。
“他要是真能逆天改命,他怎么不改改自己的?”
周不厌他们面面相觑,张攀坐在一旁想了许久,最后也只能劝。
“事情已经过了,有些事情就别自责了。”
吕胜红哭着不抬头。
覃疏影抱着胳膊看向窗外,一只乌鸦落在旁边的松树上,覃疏影盯着乌鸦黝黑的羽毛出了神,听闻乌鸦在人类的眼中看着漆黑一团,但在鸟类的眼中却是五彩缤纷。
他看似漫不经心,却无比谨慎。
“李招娣这个名字是李强他想让女儿叫的吧?那你呢?”
覃疏影移开目光,看了过来。
“吕胜红,你想给你的女儿取什么名字?”
吕胜红一愣。
她抬起头,目光迷离,但却能看着透着光。
“李慕。”
她笑了。
“做个能让人人羡慕的小伙,多好啊。”
吕胜红再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今天是葬礼的第二天,按照道理来说,这两夫妻都不应该离开仪式现场,但他们一前一后,却又主动来了。
张攀觉得这事情不对,他站在开水壶前泡茶,一边想着这件事一边摇头。
“覃领导,你确定你问的这些东西有用?”
碧绿的茶叶在开水中翻滚,今儿这两场访谈做下来,张攀自己回想起来都想笑。
“一家子都被那些什么鬼玩意迷了眼。”
“绝对有用。”
覃疏影确定。
“他们家要真那么讲究,就不会住这位周大仙之前说得那种处处都不讲风水的宅子。”
张攀把笔记本一卷,夹在腋下,又给几个人上了茶,“这叫自相矛盾知道吗?真这么在意,他们家拼死拼活都要换个房子。”
覃疏影他们没说话。
几个人站在窗边默默喝完了茶,那只乌鸦从枝头跳到了窗户外,哒哒哒用啄敲打了下窗户,韩墨回头,还以为是一开始的那只鸽子。
但不是。
乌鸦歪着脑袋斜着眼看了他下,发出了噶一声笑声,拍打起翅膀,露出了自己健康而又完美的翅羽,跳着蹦着在窗外嚣张无比转了个圈,覃疏影抬头看了眼。
“别看,”他把韩墨喊了回来,“就一只鸟而已。”
韩墨移开目光,乌鸦拍打着翅膀走了。
几人闲聊几句,张攀一抬头,发现覃疏影他们看样子是准备走了。
“你们怎么走?”
他急急忙忙地要去拿车钥匙。
“去医院,取车,”覃疏影倒是回答得真诚,他把一次性茶杯扔在垃圾桶里,“打车费反正有报销,我们喊车去。”
“你们什么单位啊?”
张攀都乐了,他绕过桌子走了过来,“我送你们,你们这单位油费不报销,报销打车费?”
“对,因为网约车都差不多是能源车,”覃疏影谢绝了他的好意,走的时候笑了下,“还是那句老话,节约环保嘛。”
出了门,由周不厌负责打车,韩墨站在那里一脸好奇地观看他使用手机这种新玩意儿,周不厌一边定位和韩墨炫耀。
“爽,今天就下班了,舒适。”
韩墨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怜悯地看着这个兴高采烈的家伙。
周不厌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滑着滑着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抬起头,对上韩墨目光,心中顿时一紧。
周不厌看向覃疏影。
“不是吧,覃疏影,你一早就算好了把车扔医院里的?”
“算加班,”覃疏影头也不回。
“我不去医院加班啊,尤其是夜班,”周不厌警告,并且下意识地贴近了韩墨一点。
韩墨审视起了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
“妇幼儿童医院而已,”覃疏影回头,“你到底怕个什么?”
“鬼,”周不厌躲在韩墨身后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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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人如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