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反侧的一晚，临近凌晨之际，赫连歆才勉强入睡，却是大梦一场。
她梦到自己跪坐在床笫之间，与她相对的是妤欢，她看不清妤欢的神色，她只知道自己很心痛，她去抱妤欢，将脸埋在妤欢的颈窝，她说：“师姐，对不起...”
赫连歆醒来之时，屋外已经大亮，姚芸芸在敲她的门，而她是真的心疼。
赫连歆坐在床上平稳气息，她想着自己这大概是真的魔怔了。
追其原由，定是昨日那玩笑开得过了火。
思及到昨日的玩笑，赫连歆惊觉那玩笑和那日遇刺一样。
看似十拿九稳的模样，实则却是神情恍惚。
赫连歆瞪大了眼睛，多年前的出现过的情形仿若才是梦一般，此刻隐隐约约出现在她脑海里。
究竟是剑的邪气，还是说——歆文...的出现。
赫连歆目光落在妆台上，妆台的抽屉里放着一个锦盒，锦盒里是她很多年前写下的一个纸条，写的什么内容。
赫连歆想了想，不记得了。
“王姬，赶紧起床！再不起来，我就真的进来了！”
姚芸芸又来敲门，赫连歆被她这一声呼喊换回了心神。
赫连歆心道一句：罢了。
快速穿戴好衣物开门而出，赫连歆一整天都未待在自己屋里，对那个妆台，她多多少少还是躲避的。
所幸，她整日的待在妤欢院里，所有人都早已习惯。
只有赫连歆知道，今日与往日的不同寻常。
夜，不期而至；洛明，如约而来。
“我想知道析木津外的刺杀是谁主使的。”赫连歆开门见山道，她盯紧着洛明的双眼，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只见洛明微愣，随即无奈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查啊。自从你上次说让我少偷听点我哥的政事，天地良心，我可就真的是一次夜没去了。”
说着，洛明还竖起了四指，一副极力祈求信任的可怜模样。
赫连歆无视他的举动，淡声道：“那日遇刺，行刺之人准确地说出了我和圣巫的身份，以及...姚昕的圣祝身份。”赫连歆看着洛明的眼睛，继续道：“中途，那些本与我相斗纠缠之人却因为一道突然出现的口哨声冲妤欢而去，也是这时，我才发现与我相斗的黑衣人其实隐藏了实力，从始至终他们都只是困住我，未伤我半分，他们的真实目的似乎是妤欢...或者是圣祝姚昕。”
洛明凝眉道：“这么说来，你那日怀疑遇刺与我有关也是情有可原了，竟还知晓圣祝姚昕的身份...”他深吸了口气，道：“不简单。”
“真不是你？”赫连歆问道。
洛明深思的脸庞当即严肃道：“不是我！我发誓！我洛明对谁狠都不会对你赫连歆狠！”
赫连歆脸色暗了暗，又听洛明补充道：“当然，你身边的人，我也不可能害啊，且不说他们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就算是陌生人，我也不可能加害啊，害了她们对我能有什么好处。再说了，我可是医者，医者仁心！”
可赫连歆却不这么认为。
害了她身边的人，譬如现在，如若主使者与洛明同伍，那么恭喜他们，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她赫连歆甘愿入了他们的圈子。
可若是主使者不与洛明同伍，那恭喜他们了，他们又多了一位慎重思考的敌人。
“你信我么？”见赫连歆久久不语，洛明忍不住开口问道。
赫连歆看了他一眼，无论洛明是不是主使者，到目前为止，洛明于她而言，无害。
赫连歆点了点头，道：“如果我连你都不信了，我还能信谁。”
洛明忽地笑出声来，道：“放心，我不会害你的，赫连歆。”
“嗯。”
“对了，这次遇刺，你心中可有怀疑之人。”洛明问道，又立刻补充一句：“除了我。”
赫连歆倒了杯茶，说道：“妤欢和姚昕的身后是析木族，若是还有人敢打她们的主意，这普天之下，也怕是只有那一位了吧。”
洛明看着赫连歆，低声道：“你怀疑皇帝赫连席？”
“不然呢？”赫连歆反问道，“析木津的那几位长老？妤欢和姚昕出事，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洛明不同意了，当即反问赫连歆：“可圣巫和圣祝出事，赫连席又有什么好处？”
赫连歆抬眸看了眼洛明，她轻饮一口茶，说道：“这就要问你了。”
“问我？”洛明不明。
随即恍然大悟般，“你还怀疑我？！”
赫连歆只道了句：“茶凉了。”，言罢，她放下茶杯去接了壶新水来煮，方才那茶凉了是苦涩的。
赫连歆这一行为，让洛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挠头，自言自语般说道：“圣巫不是出自析木津，是巫随远捡回来的，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赫连歆捣鼓小火炉里的煤炭的动作一滞，她凝眉反问：“捡回来的？”
“是啊。”洛明说道，“我想想啊......十六年前吧，巫随远去伏娲山参见那个什么玄论大会，据说是在伏娲山的西山捡回来的孤儿，巫随远见她资质奇佳，所以在捡回来的第三年就特意请旨破例封为圣巫。”
赫连歆这是真的愣了，洛明反问她：“你不知道？”赫连歆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妤欢是孤儿，是弃婴，这事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不是析木族人，那么赫连席害她，也就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她的身后没有任何人给她撑腰。
巫随远？
巫随远不会的，他虽然是妤欢的师父，可巫随远更是析木族的人，析木族人自出生时起就受到了誓死效忠皇室的教导，巫随远不可能会为了这么一个外族之人而背弃整个家族的。
赫连歆眸子沉了下去，连小火炉上的水烧开了她都未曾发觉。
“也许你说得有道理，可能这次刺杀就是那位给你的警告吧。”洛明说道，他帮赫连歆泡好了茶才离开的。
赫连歆望着洛明远走的身影，心绪翩跹：妤欢不是析木族人，不仅仅赫连席会害她，崔家也会害她，析木津也会......
巫随远或许会念在师徒情分上偏袒于她，可七星阁不会，皇宫里的西苑更不会。
所有害她的人都会肆无忌惮，就因为她是弃婴，是孤儿，就因为她身后空无一人。
她本是周国圣巫，师父是周国巫大人，她是七星阁的大师姐，没有人会害她，没有人敢害她......
可她却偏偏出现在她赫连歆身边，对赫连歆心思百转之人又不计其数，他们不能对赫连歆怎样，但他们却可以对她身边之人痛下杀手......
说到底，是她害了妤欢。
赫连歆站在妤欢院子门口，望着一院的春色。
那樱桃树上满树的白花，在夜风的轻抚下分外安静；秋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张开的椅子似是在欢迎赫连歆去乘坐；篱笆上不知名的红花一簇一簇的，好不鲜艳；鱼塘里的鲤鱼好像和她一样还未入睡，也许鱼儿也有什么心事吧。
一阵夜风袭来将赫连歆吹了个寒颤，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转身离去。
殊不知，她前脚刚走，后脚那屋里的门就被打开了来，妤欢脸色惨白地出现在月色下，被皎皎月光更衬得缥缈欲飞。
洛明在离去前，一边煮茶还一边告知了赫连歆另一件事。
他说周国最大的情报贩卖之地——风满楼，其主子其实是析木津。
原本应由姚云川直接接管，但因为个中原因析木津的那群长老不同意，所以风满楼的实权还在析木津长老手里，但无论是在析木津手里还是在姚云川手里，最后都是听命于皇帝赫连席的。
洛明笑问赫连歆：“是不是想明白了，要开始掌握实权了，想要建立自己的情报体系。”
赫连歆迟疑地点了点头，洛明说他愿意帮助她。
赫连歆抬眸看了眼他，有些勉强地笑了笑，问道：“这次又是救了哪位江湖大佬？”
洛明反问道：“周国最大的杀手组织是哪个，知道么？”
“日沉阁，与风满楼并称周国双绝。”
洛明嘴角上扬，言语轻快道：“不错，那你说说日沉阁的老大是谁？”
赫连歆微微凝眉，道：“日沉阁阁主，代号溪云。怎么，你这次不会救的就是溪云阁主吧？”
洛明一挑眉，拿起一个精致的茶杯把玩着，状似随意地说道：“那你觉得这溪云阁主算哪个层次的大佬？”
赫连歆心下一阵诧异：“不会真是吧？”
洛明给她倒了杯茶，示意她喝茶，赫连歆此时哪儿心情品茶，只见她凝眉沉思道：“能在周国这样一山不容二虎的环境下带领一众杀手刀口舔血舔出一条坦途来，不可不谓人中豪杰。”
洛明放下茶壶，看着赫连歆，一脸的期待道：“你看我怎么样？”
赫连歆第一反应就是：“嗯？你怎么了？”言罢，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来，还不待赫连歆打消这个念头，那边的洛明就已经悦声道：“没错，就是我！我，就是溪云！”
似是早有所料，赫连歆面容上倒是平静得意外，洛明却是立刻收回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你不信？我真的是溪云！”说罢，一手掏出一块刻有“溪云”二字的黑金令牌。
洛明自进屋来，赫连歆一直处于一种忧思颓靡的状态，直到此刻她才仿若收回了心神一般，她看看洛明手上的那块黑金令牌，又开始打量起洛明。
洛明虽端坐在她对面，可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富家公子的纨绔味道，实在与那刀口舔血的杀手联系不起来。
可这又如何，初见洛明英英玉立的翩翩公子模样，却不想是个嘴碎的话痨。
本以为是个失散民间三年受尽苦难的幽怨之人，却不想是友遍江湖的南齐望而却步的惬意神医，且不说那南齐神医众所周知一生潇洒独爱山川，就说这一身医术迄今为止尚不知深度。
这么一想来，赫连歆嘴角轻轻扬起一个不可观的弧度，轻笑一声，心道一句：有趣。
她复又看了眼那令牌，边缘上的黑金像树荫一般掉的光影斑驳，赫连歆收回视线，轻声道：“回头我重新送你个牌子吧。”
洛明瞥了眼自己手里的灵牌上，讪讪地收回令牌，说道：“这令牌是日沉阁阁主的信物，见灵牌如见阁主本人。虽说我就是溪云阁主，但你应该不知道日沉阁历代阁主都叫溪云吧。”
“是嘛。”赫连歆确实不知道这个，只有少数外行人才知道吧。
洛明冷哼一声，道：“我八年前外出游历，意外久了个半死不活的人，就是上一任日沉阁阁主，怎料此人不知回报，反倒是想用药物控制我成为日沉阁的奴役药师。”
“我自小便熟读百家医学，他那点伎俩还敢拿出来丢人现眼，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挺意外的，他死了，我成为了日沉阁新一任阁主。”
“就挺奇妙的。”
洛明如是评价自己。
赫连歆却道：“怕不仅仅只是意外吧，你也不是因为他的死而成为的日沉阁阁主吧。”
虽然赫连歆并不知晓日沉阁的规矩，但作为周国最大的杀手组织，向来阁主什么的，绝对不会是洛明口中所说的那样泛泛之辈。
洛明听罢，轻声笑道：“是啊，三年。”他手指比划道，“我用了三年时间，过五关斩六将，很苦很累...但是值得。”
赫连歆看向洛明，他此刻一脸的肃穆，倒是赫连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一时倒是有些陌生嘚不习惯。
“为了什么？”赫连歆问道，“地位？名利？”
洛明发愣地看向赫连歆，只听赫连歆否决道：“这些都不是你所好的。那你是为了什么？”
洛明扬唇一笑，又恢复成往日那般纨绔不羁的模样，声音轻佻道：“跟你一样。”
赫连歆握着茶杯的手一顿，跟她一样？
可她好像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从妤欢院子回到自己院子的赫连歆，站在院门眺望山谷，山谷里一如既往的静谧，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混着一道婴儿的啼哭，只有少数几个人家的灯火还亮着，当然，两处藏书阁的灯火从未熄过。
赫连歆想到洛明说的那句“跟你一样”，她释怀一笑。
冷风从她脸庞拂过，留下一片凉意。
大家都一样，一样的目的，一样的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洛明走前，赫连歆叫住他，让他帮一个忙。
微风拂过，只留下一句：“.....按照你们最高的规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