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赫连歆吃过早膳后将姚芸芸打发下山。
姚芸芸一走，后窗就被人推开，一个蓝衣之人翻窗而入。来人进屋的第一句就是问赫连歆：“你为什么要把她支开？”
赫连歆淡声道：“那我把她叫回来？”
洛明忙摆手，嬉笑道：“别，我偷偷来的。”
赫连歆看了眼他身后的窗户，若是正大光明来的，又何须翻窗。
洛明径直走到赫连歆身边，让她把手腕伸出来，赫连歆知晓他何意，便听话地任他诊脉。
洛明说道：“毒是解了，就是你这身子骨不行，太湿了，还得多养几日。”
赫连歆不以为意道：“正常，体质偏阴，我会注意的。”她收回手，看向洛明一身蓝衣锦袍，不禁问道：“你应该不是特意来看看我的吧。”
洛明脸色一沉，假愠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小爷我不是特意来看你的，那还是来看谁的！”
赫连歆习以为常道：“那真是太感谢洛小爷了，赫连歆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洛明轻哼一声，看着赫连歆认真道：“赫连歆，你也是个狠人。要支走那女的，办法千千万，你非要选个这种方法，我真是服了你，没半年疯病也干不出这事。”
赫连歆给了洛明一个白眼，敷衍道：“行行行，洛小爷说什么都对，我这疯病怕是没救了。”
洛明却道：“有本神医在，你就是跟阎王老爷打了照面，小爷我都照样给你拉回阳关来，你现在一个疯病怕啥！”
“好！”赫连歆当即鼓掌奉承道，“有洛小爷在，我这命保住了。”
看着赫连歆虚假的捧笑，洛明打断道：“麻烦你下次笑得真诚点，我这看着心里膈应。”
“好！没问题！”赫连歆继续保持笑容。
洛明打了个寒颤，道：“不跟你说了，我得走了，还有事，下次再来看你。”说着，拔腿就往外走，没走两步又转过身来对着赫连歆上下一打量，道：“多吃点，太瘦了。”
赫连歆狐疑地看着自己，再抬头时，洛明已不知了踪影。
她这才忽地想起，洛明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用雪花酥换了他进出析木津的方法。心里不禁打起了小算盘，赫连歆总要寻个理由出去看看。
然而，外出的好时机还未寻得，一个骇人的消息传来——巫音回来了。
赫连歆蹲在妤欢院子里喂鱼，余光里瞥见巫音正打扫卫生。
若是此刻洛明在，赫连歆一定会嘲笑他一句：“这就是洛小爷办的事？”
但从巫音回来的这几天看来，乖巧了不少。她不会再阻挠赫连歆去找妤欢，也不会与赫连歆吵吵闹闹。
问及回来的原因，她只道是巫随远怕赫连歆和妤欢再出意外，而旁人不放心，遂特遣回她来照看。
赫连歆还是不放心，特意放了灵鸽去问巫随远，得到的回复如出一辙。
招了招手示意身边站直的姚芸芸蹲下身来，赫连歆低声说道：“你觉不觉得巫音变了？”
姚芸芸看了看巫音进进出出的身影，说道：“可能是巫大人交待的事宜变了吧。”
说得也有道理，赫连歆点了点头，随即又猛地摇了摇头，道：“表面上是回来照顾师姐，实际上是来监督我。”
姚芸芸恍然大悟，道：“对哦，她每天都按时来催着你去上课。挺好的，总算有人注意到你逃课了。”
赫连歆瞥了眼姚芸芸，愤愤道：“怎么，本宫不去上课，还碍着谁的眼了？”
“没有没有，哪里有的事啊。”姚芸芸忙摆手，笑嘻嘻道：“王姬想干什么都没问题，整个析木津都是王姬的玩乐之地。”
闻此，赫连歆斜睨着姚芸芸，反问道：“你这话说得我经常跑下面去惹是生非一样，你家王姬我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事。”
“没。”姚芸芸弱弱地回道，“王姬一直很守本分，虽然逃课，但是我相信王姬是有苦衷的，而且即使王姬逃课了也一直待在院子里，哪里也没去，更没有惹是生非。”
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赫连歆这才低着头继续逗弄着鱼池里的那几条小鲤鱼。
半盏茶的时间，妤欢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看样子似乎要出门去，赫连歆忙跑到妤欢跟前问道：“师姐这是要去哪里？”
妤欢看了眼赫连歆，回道：“东苑。”
赫连歆长长的“哦”了一声，说道：“我跟师姐一起去。”
妤欢驻足看向赫连歆，半晌不说话。赫连歆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脸，问道：“师姐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妤欢别过眼去，反问道：“你就没自己的事做吗？”
赫连歆一怔，随即笑道：“有啊，陪师姐上课！”
赫连歆转过身去，冷漠道：“不需要。”言罢，带着巫音走开了。
看着妤欢离去的背影，姚芸芸问道：“王姬，那我们去哪儿？”
“跟上去啊还能去哪儿。”话音未落，赫连歆已经迈步追了上去。
看着赫连歆慌忙的脚步，姚芸芸叹了口气，又不得不叫赫连歆等等她，提着裙摆就小跑着跟了上去。
妤欢一路不理会赫连歆，走至东苑学堂门口，赫连歆适时的在妤欢斜睨她之前对姚芸芸大声说道：“芸啊，典藏阁怎么走来着。”
姚芸芸会意地大声回道：“王姬，再往前直行就可以到典藏阁了。”
最后，赫连歆在妤欢的余光里被迫去了典藏阁。
站在半山腰上的典藏阁前回望整个析木津山谷，偶尔闻到几声鸡鸣犬吠，孩童声阵阵，果不失为世外桃源。
注意到赫连歆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几座高山，姚芸芸介绍道：“那是凤山，凤州就是因它得名。”
赫连歆点点头，交代姚芸芸时刻关注妤欢那边的情况，而后转身进了典藏阁。
在进典藏阁的前一瞬，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天机阁扫过，余光里的阁顶总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赫连歆默不作声，只道那是析木族的眼线，但也有可能是皇室的眼线，也有可能是天机阁内的秘密。
左右都是无所谓，在析木津内，所有人都可以说是安全的。
赫连歆随意地在典藏阁里看看，这里卷帙浩瀚，上一次来的时候赫连歆便发现了诸多玄修秘法，她那时若不是心里想着自己的秘法，不然早就将别家的秘法看了去。
她本不是一个贪图玩乐之人，可她给析木津留下的样子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公主，想来多半是会寒了他们对她“神女福泽”的寄望。
这么想着，赫连歆随手抽了一本，上书：《凌风冽云》
这一看，就是不知时日。
直到姚芸芸的声音响起，赫连歆才收了周身玄气，将书籍放回原处，又想了想，将书拿了回来，消匿在掌心。
赫连歆一走出去，姚芸芸忙道：“圣巫已经回去了一刻钟了。”
赫连歆点点头，不慌不忙地迈步回去，路过天机阁时，视线落到天机阁常年紧闭的黑木阁门上，赫连歆的心莫名地又沉了一分。
毕竟她凰女的身份就是天机阁给的。
此时正值晌午，赫连歆正犹豫要不要试试看能不能去妤欢院子蹭饭，就听到姚昕响亮的哭声，还有巫音无奈的劝慰声。
赫连歆狐疑地走去，刚一出现在妤欢院子门口就被一眼捕捉到姚昕冲过来抱住大腿，动弹不得。
姚芸芸见此，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
赫连歆正要问姚昕发生了何事，无意间抬眸瞧见正屋里的妤欢颦眉不展。
赫连歆当即抱起姚昕，一边安慰着一边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到自己屋子后，赫连歆才问姚昕：“发生了什么？”又一边拉起姚昕的衣角给她擦眼泪。
姚昕哭得惨，一边打嗝，一边抽噎，赫连歆只能抚着她的背安抚她。
而姚芸芸的白眼都要翻到天际去了，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又不是生离死别，哭得这么惨，还以为圣巫和王姬欺负你了咋的。”
赫连歆好不容易稳住了姚昕的奶嗝，接过姚昕被姚芸芸的话一刺激再次埋头在赫连歆怀里嚎啕大哭。
赫连歆不悦地瞥了眼姚芸芸，姚芸芸自知理亏地道了句谦后走开了。
待姚昕哭够了，情绪稳定下来后，赫连歆擦净她脸上的眼泪鼻涕，才问道：“谁惹我们家昕宝伤心了？”
姚昕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地告诉赫连歆：“他们…都想要我的糖，我不给，他们…他们就给六长老告状，六长老就训我。”说着，哭声越发大了，她摊开小手，里面正躺着三颗棕色的方块形糖果。
赫连歆替她抹去眼泪，轻声问道：“为什么不给呢？”
姚昕睫毛上挂着泪珠，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生辉，她看着赫连歆，紧紧抿着嘴唇，犹豫道：“我…我只有三颗，我想给公主姐姐和妤欢姐姐…”
赫连歆心里闪过惊异，又不自觉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姚昕大哭，是因为妤欢……
所幸不是。
赫连歆微笑着从她手里取走一块糖果，当着她的面撕掉糖衣喂进嘴里，品味着点头道：“真甜。”
姚昕这才止了抽泣，擦擦眼泪，露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
赫连歆用手一点点帮她擦干净泪痕，说道：“我们去找妤欢姐姐，把这颗糖给她。”
“嗯嗯！”姚昕使劲地点点头。
赫连歆站起身来，牵着她的另一只手向外走去，不禁发问：“你有三颗糖，想分给公主姐姐和妤欢姐姐，那如果你只有两颗呢？”
姚昕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也分给公主姐姐和妤欢姐姐。”
赫连歆低下眉眼，问道：“为什么？”
姚昕扬起小脸望着赫连歆，朗声道：“因为昕宝喜欢公主姐姐和妤欢姐姐呀。”
赫连歆顿时扬唇轻笑，再问：“若是昕宝只有一颗糖呢？”
姚昕黑葡萄似的眼睛转了转，想了想，斩钉截铁道：“给公主姐姐！”
赫连歆挑眉，本想知道为什么，出口的话却变成了：“给妤欢姐姐吧，她爱吃甜的。你若是送给她，她会开心很久的。”
“真的嘛？”
“千真万确。”赫连歆回道。
“那昕宝要给妤欢姐姐好多好多的糖果，妤欢姐姐就会一直一直开心了。”
赫连歆一怔，连四岁的孩子都看出妤欢并不开心了吗？
再看向姚昕时，她的脸上永远都有着赫连歆少年时不曾拥有的笑容，譬如此刻，她笑若山花烂漫，赫连歆不禁揉了揉她本就有些乱的头发。
走到妤欢的院子门口，赫连歆正要迈步进去，姚昕稚嫩的声音传来：“公主姐姐，可是昕宝觉得如果是公主姐姐送给妤欢姐姐糖果的话，妤欢姐姐会更开心的。”
赫连歆的脚步一顿，“是吗？”
“是的！”姚昕猛地一点头。
赫连歆回想起以前每一次给妤欢送雪花酥。妤欢每一次都冷冰冰地不理会她，却每一次都任由她将雪花酥端进她的屋子，她没有拒绝她，而且……每一次的雪花酥她都有吃完。
她送给妤欢的东西，妤欢当然会喜欢会开心。赫连歆如此想着，嘴角溢着笑，步伐轻快地牵着姚昕来到正在看书的妤欢跟前。
姚昕将手心的糖果献宝似的双手捧给妤欢。
妤欢不明所以地看向赫连歆，赫连歆以眼神示意妤欢接下。妤欢思索了下，接过糖放在了桌上。
姚昕望着头看向妤欢，眼睛里闪着大大的疑惑，她问道：“妤欢姐姐不喜欢吗？”
妤欢又看了眼赫连歆，赫连歆耸耸肩，双手一摊。妤欢收回视线，轻声回道：“喜欢。”
“那……”姚昕的声音突然黯淡了下去，只听她低声说着：“为什么不吃呢？”
妤欢蹙眉，赫连歆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妤欢看了看那棕色的糖果，剥了糖衣喂了嘴里。
姚昕两眼发光地盯着妤欢，问道：“甜吗？”
“嗯。”妤欢淡声道。
“妤欢姐姐开心吗？”
妤欢拿书的手一顿，复又看向赫连歆，赫连歆此刻眼里的光与姚昕的无出其右。
妤欢半嗑着眉眼看向姚昕，微微扬起唇角，说道：“开心。”
姚昕一听，当即鼓掌叫好，她回头望了望赫连歆，又看看妤欢，朗声道：“公主姐姐也开心，妤欢姐姐也开心，昕宝也开心～”
赫连歆笑了笑，揉揉姚昕的发。
这一揉，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