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58章

赫连歆问道:“老师和师父来拜访我,应该不只是来质问我的吧。”

妤欢终于抬眸看向赫连歆,赫连歆当即脊梁骨一麻,只一眼,那人就收回了视线。

厅外的门没关,雨声淅淅沥沥,秋风带着湿气涌进花厅,那人脖子上的毛绒不停地搔刮着她的下颚。

赫连歆冲一旁的山居示意了一下,山居立刻去关上了花厅的门。

姚云川看向巫随远,说道:“他找王姬想问问大典那日的事情。”

赫连歆看向巫随远,巫随远这才开口问赫连歆:“大典之上,王姬又与一灵物作法,那灵物最后如何了?”

赫连歆回道:“那是阴灵,而且是道行深不可测的阴灵,食生人血肉的阴灵,不配受人祭拜。”

巫随远沉默了,赫连歆又道:“我说过,若真有神明,那也是超脱世间轮回一心向善的灵,大典上的那只阴灵,显然不是。”

“为何那日王姬剑指欢儿?”巫随远质问道。

赫连歆一顿,随后状似疲惫地抚上双眼,默念符文,再睁开眼时,妤欢周身鬼气全无,只余下一圈又一圈的阴气。

那阴气对于一个极阴体质的人来说,是病痛缠身的后果,可妤欢看着除了性格冷淡外并不像是生了病的人。

她看不明白妤欢。

“那日大典上的恶鬼只是他的一个分身而已,我见师姐身上阴气重于常人,便误以为是恶鬼与她有关。”赫连歆颇为抱歉地说道。

巫随远也看向妤欢,妤欢抬头直言:“与我无关。”

“我知道。”赫连歆忙道,“我知道与师姐无关,我那日看走了眼,误会了师姐,师姐对不起。”

妤欢看了眼赫连歆,终是什么话也没说。

赫连歆心里有些郁闷,巫随远的声音响起:“王姬可否详细说说神与鬼,就是王姬说曾做过的一个梦。”

赫连歆愣住,又听巫随远说道:“祭神大典已毁,世人需要一个解释。”

“世间所分八界,界界相连。自天地初开之时,神、魔、人三界并立,而后人界延至冥界;妖物有灵,妖界自出;人妖飞升为仙,自然之灵飞升为神;悟大道修习者入佛,不思悔改者入狱……”

……

“黄符朱砂……”赫连歆停下,她视线落在妤欢身上。妤欢从进屋起到现在,眉头就没舒展过,赫连歆看到她多次随手捋开脖颈间的毛绒,改口冲屋外的山居大声喊道:“山居,麻烦备两个火炉来。”

山居很快拿了两个火炉和一个小小的手炉来,赫连歆则示意他将火炉一个置于巫随远面前,一个置于姚云川面前,又让山居将那个手炉给妤欢。

妤欢却不接那手炉,而高座上之人熟视无睹自言自语般说着:“这屋里待会儿该暖了。”

姚云川率先笑出声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说道:“王姬这么一说,臣还真是觉得有点热了,麻烦山居大人将我这边的火炉搬走吧。”他冲巫随远一笑,巫随远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当即对妤欢道:“欢儿若是热——”

“师父。”妤欢打断了巫随远的话,她道:“徒儿不热。”

巫随远和赫连歆被这样的妤欢怔住,妤欢自小便懂事乖巧,最为尊师重道,这还是她头一次这般失礼地打断了巫随远说话。

赫连歆自是心知妤欢还在责怪大典上她的针锋相对,她接走了山居手里的手炉捧在掌心,双眼盯着前方,目不斜视,“黄符朱砂,引灵……”

“……修道者,当以铲除恶鬼,超度亡灵,维持人间秩序,还人间一个太平安宁为己任。就是这些了。”

赫连歆将阴灵地府与活人凡间从古至今一一说与三人听,全然忘了时间,回神过来方才察觉花厅里早已点燃了数盏烛火。

屋外的雨早已停了,待赫连歆说完最后一句话,巫随远思量许久,问道:“王姬所言,除去玄修、武修、巫术之外,还有一种叫道修,铲除恶鬼,超度亡灵,可见威力可撼人冥二界,敢问王姬,对人的伤害几成?”

赫连歆轻笑道:“道修者所修之道皆是针对亡灵,对活人并无半点伤害。”

巫随远大惊,赫连歆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却又恍然大悟,对赫连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扣肩礼:“多谢王姬赐教!”

赫连歆忙站起身来想要回礼,不料跪坐太久,腿已经麻木了,幸而山居眼疾手快扶住了赫连歆。

“王姬这是?”姚云川问道。

“殿下昨日脚受了点伤。”山居抢在赫连歆开口前说道。

赫连歆不解地看了眼他,随即冲姚云川圆道:“没注意到台阶,不小心崴了脚踝,休息几日便好,老师和师父……还有师姐,无需担心。”

她看向妤欢,猝不及防两人四目相对,赫连歆一怔,却是刹那间,妤欢就淡然地撤回了视线。

姚云川也站起身来,行礼道:“既然如此,臣等不打扰王姬养伤,今日之事辛苦王姬了,臣等告退。”巫随远也站了起来。

赫连歆点点头:“老师、师父、师姐慢走,歆儿就不送了。”

赫连歆的视线再度落在妤欢身上,眼前人也站起身来,淡漠地转身就走,一套动作行云流畅,只给赫连歆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还有背影里发髻上别着的一只镶嵌了红玉珠子的银簪。

她现在是禁足之身,能再见一面已是巫随远带来的恩赐了。

听到宅门关闭的声音,赫连歆收拾起空落落的心绪,转而审视着山居:“你方才所言何意?”

山居微微低头,说道:“殿下,是您玄息不稳。”

赫连歆心里咯噔,面上当即不悦,语气疏冷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此问一出,山居却转而恭敬道:“殿下,您一天未进食了,厨房里一直给您备着。”

赫连歆自上而下地打量了山居一番,终是选择绕过这个话题,“走吧,吃饭!”

她大步向厨房走去,山居则跟随在她身后,汇报着今日下午的事情:“殿下,卫公公送来了一些良田和茶楼酒肆的地契,还说小姐交代的事情已经全部顺利完成,让殿下放心。”

赫连歆随意地招了招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到厨房的时候刚好赶上所有人吃晚饭,看着大家蹲在台阶上吃饭,赫连歆这才猛地想起还没抽牌子,于是叫山居去把那一箩筐的木牌搬来。

跟大家一起蹲在台阶上吃了一顿飘香四溢的晚饭,体验感确实很奇妙。

吃过饭,大家排着队去箩筐里抽牌子。牌子背面向上,不可悔牌。

看到眉眼熟悉的一个少年走来,赫连歆嘴角掩不住的笑意,说道:“我猜你会拿到‘参’字牌。”

那少年抽出牌子一看,果然上面写着一个“参”字,顿时大惊:“哇!公主,你怎么知道的!?”

赫连歆笑得狡黠,伸出右手,一副算命的模样,得意道:“因为我是你家公主啊。”

那少年很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下一个小孩看着年纪比赫连歆还小,他眨巴着眼睛望着赫连歆,赫连歆愣住,使劲地想了想,只能抱歉地说道:“你要是再长高一点,我就会知道你能抽到哪个牌子了。”说着赫连歆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孩子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去,将小手伸进箩筐里犹豫不决。

赫连歆蹲下身去,恍恍惚惚地说了句:“小星。”

那小孩子一惊,一没注意手就落在了一块木牌上,他眼睛又大又圆地盯着赫连歆看,赫连歆冲他努努嘴示意他拿起来看,上面果然写着“星”字。

“看!我就说是星吧。”

“王姬万岁!”

那小孩一阵狂喜,当即扑进赫连歆的怀里抱着赫连歆笑个不停。搂着赫连歆脖子的手有些粗糙,把赫连歆的脖子磨得有点疼,又见他这般高兴,赫连歆也不好推开他。

下一个来抽牌子的少年,抿紧嘴唇,一脸的肃穆,赫连歆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危。”那少年一顿,拿起木牌一看,果然是“危”字。

“王姬好厉害!”怀里的小星夸奖道,又将赫连歆的脖子搂紧了几分。赫连歆不得已,为了缓解脖子的疼,只得抱起他站了起来,说说笑笑地向山居走去。

下一个个子高高的少年目送着赫连歆的走开,抿了抿嘴唇,在箩筐前犹豫不决就是迟迟不肯抽牌子,被杜青一阵催促,只得闭着眼拿起一块木牌,迅速地走开了。

方才抽到“参”字木牌的少年凑过来看:“你抽的什么?公主说我会抽到‘参’字,我果然抽到了!”

高个子少年捏紧了木牌,不说话。小参一把夺过他的木牌,大笑道:“原来是角呀!”

少年怔住,抢回自己的木牌,喜笑颜开,紧紧地护住木牌。小参不明白他这是何意,自顾自地说着:“哼,不看就不看,我还不给你看呢!”说着就把自己的木牌从衣襟里塞进去藏着。

赫连歆把小星交给山居,山居很不悦地抱着这么个小屁孩,脸色很臭,小星也有骨气的一骨碌从山居怀里挣扎下去。

赫连歆回到抽木牌这里,看到少年一个人坐在台阶边看自己的木牌,赫连歆走过去与他并排而坐:“抽到的什么?角?”

少年掷地有声地回答了个:“嗯!”

赫连歆忍俊不禁,道:“‘角’是星宿排名第一,你要加油哦。”

少年一怔:“定不负公主所望。”

“怎今日一直唤我为公主了呢?”

少年回视着赫连歆的眼睛,一字一句回道:“这里没有王姬,王姬是各方政治权力下的牺牲品,在这个宅院里的只有公主,与民同乐的公主。”

赫连歆愣了愣,随即欣慰一笑,她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站起身来道:“小…角,本公主看好你。”

少年怔住,随即也露出笑容,与赫连歆并肩而立,低声道:“小角定不负公主所望。”

瞥见那边的木牌已经抽完,杜青正召集着大家保管好木牌。赫连歆便对小角说道:“晚安,小角。”言罢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啊,公主,晚安。”

有点呆啊。

山居见赫连歆走开,连忙跟上赫连歆的脚步。赫连歆交代道:“你之前说卫公公送来了一些地契,总共有多少钱,够不够买下旁边两座宅子?”

山居回道:“够。”

赫连歆又道:“买下来,把墙拆了,合成一座大宅子。再添置一些木桌木椅,还有他们所需要的所有物品。”

“殿下放心。”

赫连歆脚步不停回头看向山居,问道:“鸦隐今天是不是找你打架了?”

山居:“是!”

赫连歆道:“打赢了吗?”

山居:“他输了。”

“这样啊。”赫连歆道:“下次你们约架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哦对了,打坏了东西,记得赔。”赫连歆看向山居。

“输的人赔。”山居说道。

赫连歆顿时轻笑出声:“那鸦隐会不会赔得倾家荡产?”

山居面不改色道:“属下尽量。”

“尽量什么?”

“尽量让他倾家荡产。”

赫连歆脚步一顿,笑得花枝招展,“看不出来啊山居,你居然这么腹黑。”

山居面色如常,只道:“殿下当心脚下。”

回到屋里,茶室里的三条鲤鱼游得甚是欢畅。

赫连歆从木架上拿了鱼食投喂,他们就雀跃不已,赫连歆一想到今日的妤欢,嘴角上扬的笑容一点点地降了下去。

一番好意全被糟蹋被忽视,任谁都不会心里好过吧。

赫连歆面目表情地收回鱼食罐子,三条小鲤鱼还不知道为什么快乐那么短暂。

如果妤欢态度能好一点,哪怕只是对她笑笑,她愿意顺着台阶郑重地给她道歉,可是那个人不肯,她道歉也是不可能的了。

虽说在祭台上她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她道过歉了,可妤欢分明就是根本没有原谅她。

之前拿雪花酥养起来的好感,一夜之间,全没了……

罢了,就是不知道妤欢脖子上的伤怎么样了。

“殿下,祝大人来了,要见吗?”山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声音很小,特意压着说话的。

此时夜色愈加浓郁,赫连歆看到姚云川在厅堂里正襟危坐,身上还是那套深蓝色的衣袍。赫连歆带着深秋特有的刺骨寒冷走进花厅,姚云川立刻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扣肩礼:“王姬。”

赫连歆站在他面前,开门见山道:“老师免礼,老师去而折返可还有何要事?”

“臣深夜相扰王姬,还望王姬赎罪。”姚云川指了指一边的席位,示意赫连歆坐下谈话,待赫连歆颦眉而坐后他才开口道:“臣身为大周的祝大人,凡事以大周政事为要,所以此次臣折返是想问问王姬,关于那个梦里的政局,较之现今的周国,如何?”

原是如此这般。赫连歆了然道:“政清人和,官为民立,官民平等,还有……”赫连歆沾了茶水,在桌上写画着。

姚云川倾身去看,只见“人权至上”四字,不禁陷入深思。

“老师是如何看待我做的这个梦?”

姚云川被赫连歆的问道拉回神来,回复道:“也许这就是凰女存在的原因吧,上天看不过大周的落败,特地为大周带了凰女来。王姬出生时双凰朝贡,百鸟齐鸣,是几百年不曾有过的祥瑞之景,王姬的梦便是大周之福,王姬定要好生利用。”

赫连歆顿了顿,道:“老师就不担心这梦还有别的深意?”赫连歆状似无意的食指轻叩桌面那水迹未干的字迹。

姚云川收回落于桌上的视线,回道:“析木津奉王姬为析木一族的神女,必然有析木族的理由。王姬又是赫连皇室中人,周国皇室自古以来就是胜者为王,王姬想做什么,尽可去做。”

“哦?析木一族的神女,那老师怎么看待本宫的?”

姚云川看向赫连歆笑意浓浓,一时凝了眉头,片刻后他轻笑出声,“皇家私事是析木族人出了析木津为官后的禁忌,王姬就莫要打趣臣了。”

“行吧,老师今日来这儿的目的,本宫会考虑的,至于析木族不参与皇家私事,老师也得考虑考虑。”言罢,赫连歆站起身来舒展筋骨。

“臣,考虑。”

“行,回去吧。”赫连歆说道。

姚云川行礼后撑着伞走了,赫连歆站在屋檐下目送姚云川,随着宅门的合上,姚云川的背影也随之完全消失。赫连歆猛地想到自己方才让姚云川考虑皇家私事,言外之意要他帮自己……

赫连歆眉头深锁,一时不知道几分钟前的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难不成真当自己是歆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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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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