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大典在皇宫城外向东十里的山群里。
此地有着一座不小的行宫，行宫在建于群山之间，被溪水相环，呈半圆环形建造，开口处面向正东方，有一座三丈高的方台，台上有一个青铜巨鼎，巨鼎上雕刻的纹路在巳时的太阳照耀下清晰可见。
大周正六级及以上的官员都相聚于此，方台下整齐划一地站着红衣黑袍、戎装铠甲的百官。
此时早已入秋，接近晌午的太阳虽不及仲夏时的火热，却也耀眼得很，文官们早眯紧双眼，武官们汗流浃背也浑然不知一般。
赫连歆与妤欢分站在高台底下的两侧，她身后跟随着五名身着羽花衣裳面戴神鬼面具的七星阁弟子，静候大典的开始。
随着一声宏大而绵长的号角声，巫随远和姚云川跟随在皇帝赫连席身后依次踏上方台的阶梯。
站在方台顶上，赫连席回首俯瞰百官，百官跪伏在地，高呼着：“参见吾皇，吾皇万岁金安！”
“众爱卿免礼~”
“谢吾皇！”
凉公公用他那标准的宦官音宣读着赫连席常年不变的祭神旨意：“今岁坤宇一六年，时至霜降，祭神之吉日，清明翌日，皇室百官，谨具俎豆香酒蔬肴，跪拜神前，以祈社稷安定，天下富庶。”
凉公公言罢，百官再次跪伏在地：“叩谢皇恩，吾皇万岁~”
一道钟声响彻青山，一名青衣弟子端着一个银盆走向赫连席，赫连席象征地以水洁手，而后转身走向高台的更上面。
三名七星阁的弟子从赫连歆的身边匆匆走过，他们每人点了三柱香递给赫连席、巫随远和姚云川。
赫连歆听到一个浑厚的声音大喊着：“请皇上荐鼎俎”随即一名弟子端着一酒壶，三个酒杯上了高台。
片刻后，那声音再度响起：“请皇上荐豆簋”随即又一名弟子端着三碗豆浆一样的食物快速地上了高台。
他步伐不大，却走得极快，那碗里的豆浆却又连波纹都未起一层。
已经入了秋的太阳，怎会莫名的如此耀眼？赫连歆微微抬了抬头，晴空万里，红日当天，一时觉得眼花缭乱。
下一刻，只听到高台上的那道浑厚的声音又说道：“百官初献！”一众宦官打扮的人立刻端着一盘盘酒杯，踏着轻声的小碎步依次进入到百官行列面前。
百官高举酒杯，不约而同，一杯全部倾之。一阵酒洒的声音，宛如暴雨突袭大地一般，声势浩大却又转瞬即逝，唯独那久久不散的酒香还宣告着他们曾经是存在过的。
“百官亚献！”
又是一场“雨”。
“百官终献！”
这一次“暴雨”结束后，赫连歆突觉头上的太阳光弱了许多。
不一会儿，台上传来巫随远清远的声音，他说着：“天地之道兮，曰阳与阴；天无私覆兮，地无私载；百物长育兮，和气致祥；人列三才兮，立身有方；仁义礼智兮，万古纲常；古今一理兮，亘古绵长......”
这一言极为长久，也不知他记了多久，赫连歆只知道巫随远话音刚落，那浑厚的男声再度响起：“请百官燔燎！”
随即，她身边诸多的七星阁弟子抱着柴火跑上了高台，别看他们跑着，脚下声音愣是一点声儿也没有。
赫连歆不曾见到他们下台来，应是从妤欢那边下了去吧，只见台下近十位身着黑袍金纹的官员拿着手里的木片一步步踏上高台，随即听见火光炸裂的声音，应是将木片扔进了火堆。
待他们走下台来，那台下的其余百官依次排着队按着品阶上台，而后传出一声声柴火入堆，火舌肆意的“劈里啪啦”的声音。
赫连歆站在高台有些兴致缺缺，神魂乱飞之感。
一道尖锐的声音将她拉了回来，只见凉公公站在后台下冲着赫连歆着急道：“王姬啊，您怎么在这儿啊！老奴就说方才皇室燔燎怎的不见王姬，圣巫大人也不见踪影！”
赫连歆有些懵，她不知道歆文王姬在这场祭神大典里除了舞《神录》还要做什么，巫随远并没有告诉她要做其他的事。
赫连歆一脸歉意道：“很抱歉凉公公，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来弥补？”
凉公公却是大惊失色，压着嗓子生怕被人听见了一般说道：“王姬殿下，您可折煞老奴了。王姬要不去屋里休息一会儿，待我寻到圣巫大人后，再与圣巫大人一同燔燎，王姬您看可好？”
赫连歆笑道：“听公公安排。圣巫妤欢，可能就在我的对面。”赫连歆指了指高台的对面，凉公公又是一阵慌张，说道：“老奴先送殿下去房里歇息吧。”
赫连歆当即婉拒：“凉公公先去寻圣巫，本宫同她一起。”
凉公公看了眼赫连歆，这才带着人向高台的另一边走去。
不一会儿，凉公公折返过来说道：“殿下，圣巫大人已寻到，只是圣巫不愿去歇息，王姬您...”
赫连歆道：“本宫也不去。”
凉公公东看看西看看，又道：“百官燔燎怕是要好一会儿，这天气炎热，王姬还是歇息一会儿，到时候老奴再来通告王姬便好。”
赫连歆坚持道：“父皇可还在上面吧？本宫身为皇女，岂有偷闲之举。凉公公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凉公公这才罢休，带着人离开了。
也不知这百官究竟有多少人，赫连歆只知道头顶上的太阳渐渐暗了下去。
余光瞥见一众带刀侍卫带着一群身着白衣的孩童从环形房屋后走出，又消失在百官身后。
赫连歆眯了眯眼，不知何意，突然听到巫随远的声音传来：“请歆文王姬、大周圣巫燔燎！”
赫连歆理了理衣摆，可终于轮到她了，刚踏出一脚，顿时惊觉站得腰酸背痛。
可她还是得端着礼仪走上高台。
抬眸间，见到妤欢轻尘出绝，步步生莲自她对面向她走来，带着莫名异样的惊艳。
一七星阁的青衣弟子碰了碰赫连歆，赫连歆这才回神接过他递过来的柴禾，与妤欢一同走至青铜巨鼎前，将柴禾投掷进去。
青铜巨鼎里堆满了百官投掷的柴禾，正燃烧着熊熊大火，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一阵阵热浪被风推过来，惹得赫连歆不适。
赫连席与巫随远、姚云川站在一旁，巫随远带上了那份有着暗红色异纹的银质面具，那面具只有左边一半，许是另外的右边一半在祝大人姚云川脸上吧，是金色的，有着淡淡的红色异纹。赫连歆多瞧了一眼，两幅面具的异纹是完全可以衔接的。
祝大人一身黄色的宽袖锦衣，以金丝作秀，墨发同巫随远一样，由一金冠高束着，碧玉的长簪别在其间。
此时的太阳已经在西将落不落，把众人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献《神录》！”
突如其来的一道浑厚的声音从那青铜巨鼎后传来，赫连歆这才发现，见巨鼎后面还立着一尊石像，雕刻的便是人心中所想的神的模样。
赫连歆颦眉，直觉告诉她，这石像诡异。
巫随远和姚云川跟随着赫连席一同下了台，走前看了眼赫连歆和妤欢，没有被遮住的那半张脸上露出上扬的嘴角，为她们二人寄去厚望。
很快，台上只余下赫连歆和妤欢两人和那“劈里啪啦”发出热浪的巨鼎。
赫连歆手里幻出长剑，左手却突然多了份和巫随远相似的面具，只是这面具是金制的，上面也有鲜红的异纹，赫连歆一抬眼，见妤欢也有这么一个面具，便学着妤欢的动作戴了上去。
下一刻，右手握剑，第一次与妤欢一同舞这一曲《神录》。
夕阳金色的暖光洒在妤欢的身上，她每一次转身，头发丝儿都会被风撩拨起，有时候靠得近了，头发丝儿就会挠到赫连歆的眼睛。
赫连歆同往常一样，一边注意着自己的招式，一边关注着余光里的妤欢。
许是那巨鼎里的柴禾属实太多了，熊熊大火久不停息，在阵阵晚风的推波下竟有些熏眼。
赫连歆快速地眨了几下眼来缓解眼睛的不适，却突觉妤欢看向自己，把赫连歆一惊，差点落了手里的速度。
赫连歆扬了扬唇，而妤欢还是一脸的淡漠，吝啬表情吝啬视线。
在西下的落日完全藏匿在西山的那一刻，赫连歆与妤欢同时完美的转身收剑。赫连歆看了眼妤欢，妤欢向一边站去，赫连歆这才看到两人身边已经站了一圈身着羽花衣裳的七星阁弟子。
方才沉浸在献给神明的舞曲里，赫连歆没注意到他们的上台，只觉得耳边多了些嘈杂，却是为妤欢的冷漠增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感觉。
一瞬间，赫连歆突然好想看看妤欢长大后的模样。
是否也是这般淡然冷漠。
思想翻飞之际，侍卫在高台的四角迅速架起了照明的火盆，赫连席也再度走上高台。
巫随远亲自替他燃了三柱香，只见他接过香，跪在了凉公公铺就的蒲团上，祈福道：“大周天子赫连席，摔大周百官为上神献祭，祈愿神明护佑我大周百姓举国安康。”
巫随远取走赫连席手上的三柱香，嘴里念道了一句，随即将三柱香扔进了那熊熊大火里，只是片刻，大火逐渐熄灭，一颗黑色的珠子自青铜巨鼎内浮现出来，发出墨色的幽光。
与此同时，巫随远和姚云川突然齐齐右手扣肩，高呼着：“恭迎上神降临。”赫连席立刻效仿着巫随远的动作，诉说着：“望神明护佑大周！大周子民愿为上神献祭。”
还不等赫连歆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厉喝：“快走！”
赫连歆回头，所谓的“祭品”正被带刀的侍卫带出来。赫连歆大惊，那分明就是一群年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童男童女！
献祭，就是活祭生人！
眼看着一个个孩童被送上祭台，巨鼎里竟生出一片泛着青光的火焰来。赫连歆瞳孔猛然缩小，且不说这不是正常的火的颜色，就是活祭生人视人命于无物，蓉城赫连家的人做不到！
“住手！”赫连歆叫停。众人不解地看向赫连歆，赫连歆手指那群孩童，看向赫连席一众人，质问道：“他们，就是祭品？”
巫随远不明，回道：“王姬有何旨意？”
赫连歆看向巫随远，再度质问：“活祭生人？”
巫随远反问赫连歆：“王姬，可有何不妥？他们献身于身，成为神明的一份子来护佑我大周，可有不妥？”
赫连歆眯着眼看了看巫随远，见他一脸的无所谓，又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是诧异地看着自己。
“你又想搞什么？”赫连席开口道。
赫连歆回道：“父皇，你的天下就是靠着献祭他们的性命来获得所谓的‘神’的庇佑的吗？”
赫连席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众人不解赫连王姬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赫连歆正声道：“这样的天下，要了何用？”
“放肆！”
赫连席厉声大喝，“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是你该胡闹的？！跪下！”
赫连歆站得笔直，正欲说话，却被巫随远打断。巫随远看了眼巨鼎，急急说道：“切勿让这神火熄了下去，皇上，献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