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赫连歆是被这一声“公主”叫醒的。房里四下无人，是妤欢在梦呓。
妤欢眉头紧锁，她紧紧地攥着被子。赫连歆正要触碰到妤欢的手，却再一次听到她叫：“公主。”
妤欢还在梦魇里。
一个半月以来，她们朝夕相对，对前尘之事绝口不提。
赫连歆想到，虽然今天从千金庙出来后，妤欢一直在笑，她的开心影响着身边的她，可赫连歆却就是觉得她不是真的开心。她心里有事，她今天看到殿里的凤尾琴后的落寞，深深地印在赫连歆的脑海里。
赫连歆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其实从未了解过眼前之人。她说什么，赫连歆就信什么；她给赫连歆展示什么，赫连歆就只看见什么。
无论是人还是事，看得太透彻，就会失去。但总有些事，事与愿违，避无可避。
赫连歆起床，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豫州的灯红酒绿，感受着来自北方的寒冷。
赫连歆自幼身体底子差，全靠日复一日的锻炼修身才能活蹦乱跳，即使大病小病全无，此时也忍不住地咳嗽。
赫连歆压着声咳嗽，生怕吵醒屋里睡觉的人。
回望着床上熟睡的妤欢，赫连歆知道，与她相识之人原本是大周的那位歆文公主——是那位王姬墓里的人。
面对旁人，小角他们，许家镇的人，还有长老他们……赫连歆知道所有人都只是因为歆文公主的原因而待她不一般，与这些人相处之时，赫连歆从来都在提醒自己，她是她，歆文是歆文。
唯独与这个唤她“阿歆”的人待在一起时，她从没有明确地否认过自己不是歆文。
在潜意识里，她承认了自己的前世是西周的公主——歆文王姬。
赫连歆叹了口气，眺望寒冷无情的夜空。
妤欢之所以对她好，只是因为自己有着歆文公主的转世这一个身份，而已。
赫连歆想到千金殿里，妤欢看凤尾琴时的落寞，她是看到了自己前世之物，多有悲情。
“阿歆，你在看什么，怎么不睡觉？”妤欢的声音传来。
赫连歆回头道：“睡不着，就起来看看。”
妤欢与赫连歆一同趴在护栏上，妤欢说道：“这里是北方，夜里很冷的，还是进去吧。”
赫连歆不语。
过了一会儿，妤欢看向赫连歆：“阿歆，你怎么了？我们进去吧，这里很冷，你会感冒的。”
赫连歆看着妤欢，她心里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妤欢，可她问不出口，如果知晓了答案，有些人就会失去，就会离开。
赫连歆淡淡一笑：“走吧。”便转身进屋。
妤欢站在阳台上看着赫连歆的背影，说道：“阿歆，如果你有什么事不明白，你都可以问我。”
赫连歆停住脚步，回头看到颦眉的妤欢，说道：“我还能有什么事问你。走啦，睡觉。”
妤欢却道：“阿歆！千金殿里的琴…是我的，不是，是公主的，歆文公主的。”
赫连歆心一沉，努力露出笑容：“嗯，我知道。”
“阿歆，无论你怎么想，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陪着你。”
赫连歆垂下眼帘，犹豫着开口问妤欢：“你之所以会一直在，是因为那位公主吧。”
即使早有预料，但当赫连歆真的问出来后，妤欢还是不由得身体僵住，僵硬地回答：“是。”
赫连歆想让妤欢放松，告诉她没关系，她不介意。她看着妤欢，语气尽量轻快地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我也习惯了，所以没有关系的。”可她此刻的笑容太过于牵强，深深地扎着妤欢的眼睛。
“阿歆，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妤欢连忙解释。
赫连歆反问：“那是怎样的？”
妤欢一愣，她掩去眼里的情绪，可她眼里的慌乱还是被赫连歆看到，妤欢说不出什么样：“我，我不是…我不知道。”
“我知道。”赫连歆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层关系，她也就不会遇到妤欢了。
初识妤欢之时，自己的身体就有极为反常的表现。
妤欢说她回来了，那一刻的感受，赫连歆不敢望。像等候的百年烟火，突然就全部盛开；像积压在内心数千年的心结，突然就打开了。
难道真的是前世吗？妤欢真的只是来找五千年前的那个人吗？
赫连歆不甘心，她噙着笑意越过妤欢，看向她身后一望无尽的黑夜，装作一副淡然闲适的模样，随口一提道：“你守了她五千年，你……喜欢她。”
妤欢忽地后退半步。
赫连歆心里知道答案了。她两步跨去扶住妤欢，却见她神色慌乱，不敢看向自己，更是再次后退。
既然给了答案，为什么又要给得这般明显又深刻。
深深地提醒赫连歆，妤欢一直以来的示好，都是对歆文的好，而她自己就是个歆文的替代品而已。
赫连歆眼睛酸涩难耐，眼尾通红，明明没有哭，却偏偏像是哭了整夜。
赫连歆想逃避，不敢面对，看着眼前的妤欢，丢下一句：“我出去一下，你早些睡吧。”关上门的那一刻也没有回头。
电梯一直向下，赫连歆整个人在不断的失重。
如果歆文会回来，妤欢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歆文，而她自己只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赫连歆很心痛，心脏像被人紧紧地捏着，胸腔像压了一块石头，阻止她的呼吸。
可尽管如此，那些美好的过往都是抹不去的。
宣纸上，妤欢说：“我也喜欢阿歆”；她说她会一直在，会永远陪着阿歆；会突然偷亲她，会对她卖萌，会拉她的手，会很依赖她……
可是这一切，都不是因为她赫连歆，而是因为另一个同样叫赫连歆，被她唤作“阿歆”的人。
多可笑，她是堂堂赫连家未来的家主，有着他人触之不及的身份和实力，这一份骄傲在妤欢面前却只能用于替代。
可一想到这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赫连歆还是觉得，能遇到妤欢是她此生之幸。
知道她这般好，也享受过她的好，该知足了。
一直以来都是她愈矩，她自作多情。
且当她偷来的吧。
偷歆文王姬的。
可偷来的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该还的都得还回去。
“阿歆！”妤欢幻作一团黑气，出现在电梯里，去拉赫连歆的手：“阿歆，对不起。我知道你不是歆文，阿歆是阿歆，公主是公主。一个是千年前的人，一个是千年后的人，我分得清。”
“阿歆，我说我喜欢你，是你，不是她。”妤欢拉着赫连歆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眼里波光流转，美目动人。
赫连歆愣了愣，拥抱住妤欢：“阿妤，对不起，是我不好，吓到你了。”
“阿歆我们回去吧。”妤欢说道。
赫连歆握紧了妤欢冰冷的双手，说道：“好。”
回去后，喝了小参准备的热牛奶后，辗转反侧，等到再次入睡时，天就要凉了。
赫连歆做了一个梦，梦里一片纯白，一颗光点围绕她转，一个声音告诉嘲笑她，笑她自作多情，不知天高地厚，笑她无知软弱，笑她自甘堕落。
可那又如何，“歆文已经是个死人了，现在陪在她身边的只有我，也只能是我。”梦里的赫连歆如是说着。
梦外的赫连歆猛然惊醒，额间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细汗。
妤欢早已经不见了，那侧的床铺已经凉了。
赫连歆向卧室外走去，赫连歆正摆弄着各式的早餐，小参端着餐盘站在她的身边。
妤欢看见赫连歆醒了，忙招呼赫连歆洗漱完就去吃早餐。
赫连歆嘴角轻扬，一阵欢愉。
上午九点，赫连歆很准时地收到深市陆地空企业转发的千家国际运输行业对深市陆地空企业抛出的橄榄枝邮件。
下午三点，赫连歆带着四份文件走进豫州千氏集团的办公大楼。
下午四点，赫连歆当着千家国际运输行业总负责人的面亲手撕毁四份与别家合作的文件，正式达成与千家的独家营销。
下午六点，深市海陆空企业以赫连歆的名义并入白云集团。
“谢谢父亲。”
赫连祁挂掉视频会议，赫连歆关掉电脑，看向对面托腮望着她的妤欢，不禁打趣道：“这么直白地盯着我，是对我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吗？”
妤欢说道：“阿歆刚刚说赫连父亲要把那个暮云岛的海底墓开发成海底历史博物馆。”妤欢跑到赫连歆身边，挽起赫连歆的手臂说道：“等弄好了后，我也想去看看。”
赫连歆微微低头，望进妤欢那双秋眸里，水波涟涟。赫连歆点点头：“好，全面建成后，我们就去。我估计，至少还得等一年多，我们可能得等到后年去。”
妤欢道：“没关系啊，我和阿歆还有大把时间呢。”
赫连歆展颜一笑，揉了揉妤欢的头。
小参便被赫连歆交代了个任务，不日将成为白云集团与千家国际运输行业的监察官，主要负责勘探排除沿路海陆空三线的安全性，以及海底墓的所有安全问题。
酒店的服务员送来午餐，妤欢问赫连歆：“什么时候小参才能回来？”
小参正在重新摆放菜盘的位置。赫连歆漫不经心道：“海底墓竣工的时候吧。”
妤欢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小参，又眨巴着两眼望着赫连歆：“也就是说我将要与阿歆独处了？”
赫连歆挑眉看向妤欢：“不愿意？”
妤欢当即大笑道：“愿意愿意，非常愿意。”
小参盛好米饭，说道：“嘚，终于不用被小姐强塞粮了。”虽然这样说着，但语气里却少了些往日的俏皮。
吃过午餐，赫连歆方才告诉妤欢，千家已经传信来请圣巫大人去千家一叙了。
其实是千家想要亲自来登门拜访，被赫连歆回绝了，说妤欢念在千家老家主腿脚不便的份上，亲自去拜访以及感谢千家。
赫连歆对收拾碗筷的小参说道：“在去暮云岛之前，你还有一件事，变成我的模样，陪你家圣巫大人一同前去千家。”
妤欢不解：“阿歆，你不去吗？你不去，我也不去。”
赫连歆解释道：“放心，我陪你一起去。只是我与千家还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不方便一直出现。”
十五年前，赫连歆在葛山第一次见到血石的事情，与千家有关。
赫连家不会说，千家更不会告诉赫连家的人这些事情。只能是赫连歆自己去查，她想知道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