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赫连歆和妤欢出酒店时,千家派来接送的专车已经等候良久。
车行飞驰,一个小时后停在了一个与赫连老宅几分相似的府门前。
赫连家的老家主千泽生,现任家主千彰以及那位圣茶公寓的千序等人,一同等候在府门前迎接这位千家守候上千年的家族史秘密——妤欢。
见到是赫连家的少家主率先从车里走出,所有人便都将视线齐聚于赫连歆身后的车内。
赫连歆转身去牵妤欢下车,与那群千家人一同看见一身白衣无暇,气质出尘清绝之人。
妤欢将手搭在赫连歆手上优雅下车,裙摆荡起一圈涟漪,与生俱来的清冷与贵气,让她高高在上,众人只能低伏。
她走至千家家主面前,展颜一笑:“承蒙千家数千年来对血石的守护,妤欢才能重现于诸位眼前,这份恩泽,当以万世为报。若是千家往后有何需求,妤欢定不推辞。”
千家老家主恨不得立刻从轮椅上站起来,他颤巍巍地抬起手对妤欢行至道家人最高的礼仪。
赫连歆以鬼力虚扶起千家老家主:“诸位不必多礼,倒是折煞妤欢了。我此次前来造访千老家主和家主,就是为了与大家相互熟络一下。”
千家家主千彰忙引荐妤欢进千府,千序推着千老家主的轮椅走着,赫连歆与千家家主千彰并排着走在千老家主的后面。
妤欢回望了一眼走在她身后的赫连歆,两人视线一交汇,彼此心里所想立刻知晓。
妤欢亲自去给千家老家主千泽生推轮椅,相谈着千家的千年历程。千家老家主说话与他的行为动作一半,颤颤巍巍,却是极力地告知妤欢他所记得的一切。
赫连歆见此,拉过旁边的一佣人询问卫生间所在。
看到赫连歆向另一边走开,千家家主千彰立刻注意过来,被佣人告知是去卫生间后立刻派人跟了上去。
赫连歆察觉到背后跟踪之人,进入卫生间三分钟后,再次走出来的就是小参变幻的“赫连歆”了。
确认四周安全后,赫连歆这才走了出来,压低了灰色的棒球帽。
赫连歆本是想着即使被人问及何人时,她也可以以千家宾客的身份解释开来,所以赫连歆悠然闲适地走在偌大得有些空旷的千家府邸里,思索着按照府邸建筑惯例,藏书楼一般都在深院里。
赫连歆径直向着千府后院走去,但这个千府不知是面积太大还是布局太精妙,所以,赫连歆很不幸地失去了方向。
直到绕过假山假水,在长廊回道里遇到一个家仆,赫连歆从背后挟持了人家问了路,而后对其催眠。
这是赫连歆第一次使用催眠的方法来抹去常人的一段记忆,见到那家仆不明所以地走开了,赫连歆甩着手里的墨绳铜钱,如愿找到了千家的藏书阁。
千家的藏书阁不比赫连家的藏书阁差,密密麻麻多如蝼蚁,分门别类尽然有序,从古至今从天到地,人文历史千家道法,应有尽有。
赫连歆站在“千家历史”一栏的书架后面,寻思着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这里的书籍,大多泛黄,年岁已久,她抽出一本《南宋》。
上面记述着巫氏族人因受不住朝廷的打压,最终在南宋的战火里被迫改了家族的名姓,是为千家。
此后巫氏一族,一方面对外宣称不再干预凡尘之事,一方面给统治者营造出流亡灭绝的景象,最后千家得以在宛豫生存,即现今豫州。
“圣巫大人,少家主,请——”
随着千彰的声音落下,藏书阁大门被打开,整个藏书阁的灯瞬间被打开,妤欢和“赫连歆”在千家人的陪同下走进了藏书阁。
赫连歆连忙隐藏气息,藏匿在最后的书架后。却不料,千彰径直引荐着妤欢向赫连歆所在位置走去,一边介绍道:“圣巫大人,这里珍藏了上万本古典秘籍,有不少的孤本,着实不太方便开窗通风,委屈圣巫大人了。”
妤欢微微一笑道:“千家主,无碍。”
她走过“千家历史”一栏的书架时,视线扫过去,仅一眼便挪开了。妤欢眯着眼看向藏书阁的最后方,突然停住了脚步:“等一下!”
“我的发夹不见了!就是那个毛绒绒的。”妤欢看了眼赫连歆,又看向千彰,急切道:“那很重要,事关生死。”
“赫连歆”也忙道:“别着急,你再找找看,是不是揣哪里忘记了。”
妤欢作势找了找身上各处:“没有。我不可能把忘记在酒店里的,性命之事,怎可马虎。”
千彰连忙安慰妤欢:“圣巫大人莫慌,我这就派人去将大人走过的地方全部寻一遍。”
“赫连歆”接上一句:“还有来接我们的那辆车。”
“对对,还有那辆车。”千彰立刻传达了命令下去。
“赫连歆”去扶妤欢,说道:“圣巫大人别着急,一定会找到的。我们先回茶室去等等吧。”
妤欢眉头紧皱,点点头,跟着千彰等人离开了藏书阁。
离走前,千彰回头望向书阁里处,赫连歆顿时屏住了呼吸。
待所有人都走开,藏书阁大门关上,一丝黑气越过重重书架找到赫连歆,与赫连歆亲昵,最后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正待赫连歆再次回道“千家历史”一栏,准备继续方才的行为时,一道视线直直地落在了赫连歆身上。
赫连歆猛地抬眸看去,不见一人。
她取下眼镜,一个黑影迅速闪过。赫连歆一惊,而更让她惊讶的是,此时此刻,千家藏书阁弥漫着层层阴气。
千彰走时回头看向了赫连歆所在的位置,作为赫连家未来的家主,她是万万不能被千家人发现做出如此行径之事。
但她管不了太多,她当即朝着与黑影消失方向相反的另一边离去,然而与此同时,赫连歆她再次迷路了。
她自认从小在外,方向感好,不会这样迷路。再看千府布局,她一时还真看不出有何异样。
赫连歆尽量向着宽大的路走去,她身后逃离的那个人影也再次跟上了她,她不得不转而向着小走廊去,直到拐进早已完全失去方向的小道里,赫连歆才停下了脚步,冲身后人影说道:“出来吧。”
赫连歆等候了片刻,那人依旧不出来。
她便丢下一张折叠得很是小巧的符文,再度拐进了一间屋子,在房角等候了许久都未再度听见身后人影的动静。赫连歆不禁心中生疑,意欲折返时却听见人声传来。
这里是千家深院,赫连歆只得立刻从窗户钻进了身后的另一屋子里。
止于身后跟随她的那个人影,赫连歆怀疑是千家的家鬼。
家养的鬼因吸食主人奉上的香火,而导致身上的人间烟火气比较重,鬼气相对就会减少。不受符文影响,也能理解。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那个人影是个轻功极好的人。
赫连歆微微推开窗户,看到方才说话的两人急匆匆地走进另外的房间,嘴里嘀咕着:“是紫色的发夹,还是毛绒绒的那种。家主说,要是找不到,就得拿命赔。”
突然房间正门口传来脚步声,赫连歆顿时再次隐藏气息,警惕地盯着正门。
没有离去的脚步声,但这一刻钟内,赫连歆确实没再听到脚步声。
赫连歆再候片刻,不闻脚步声,便打量起了这间屋子。
是书房的结构。三幅山水画挂于墙上,两排书架,两排古董瓷器架,一架青萝,笔墨纸砚齐全的原始书桌,还有两把椅子和一个空空如也的矮茶水桌。
屋子坐北朝南,此时是下午近黄昏时分,整间屋子里阴阴暗暗,冰凉透骨。
赫连歆摘下眼镜,又不见半点阴气。唯独一幅山水画上,略有阴气。
赫连歆重新戴好眼镜,细细看去。手触碰画幅,如触冰窖,如碰妤欢之手。
赫连歆猛地收回手指,紧紧地暖着它。
画上有法阵,至于什么法阵?又有何作用?赫连歆全然不知,也不敢贸然去解。无论什么样的法阵,都与其主人多多少少有着潜在的联系与感应。
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秘密,千家这样也不足惊奇。
虽然千家与赫连家不对头,但在行道之事上,千家与赫连家一样,不分大小,不分贫贱。
“笃笃笃”
正门口又传来脚步声,脚步声一直延续着向外走去。
赫连歆屏住呼吸走到窗户边,稍稍推开窗户向外看去,一张白脸红眼的鬼面猛地出现在赫连歆眼前,与赫连歆眼对眼,脸对脸,惊吓得赫连歆一个趔趄着后退。
赫连歆睁大眼睛,这只惨白脸面,红眼红唇的恶鬼完全就是那个十五年前将她挟持抓走的那只鬼。
果然是千家!
那鬼立刻跑开,还不忘回头看一眼赫连歆,赫连歆连忙追去。
恶鬼跑进千家祠堂,赫连歆却在祠堂门口停了脚步。
妤欢也在祠堂里,幻作“赫连歆”的小参坐在妤欢身边煮茶,而千家家主千彰正与妤欢交谈着什么,妤欢好看的眉头微微颦起。
赫连歆一出现在祠堂门口,妤欢的余光就看了过来,赫连歆当即侧身躲在门外。
妤欢不知赫连歆究竟所为何意,但是她很配合地引走了千家家主千彰等人。
待妤欢、“赫连歆”和千彰等人走出祠堂后,赫连歆潜入祠堂。
祠堂的柱子上贴了多张赫连歆看不懂的黄符。
绕过正堂,赫连歆小心仔细地查探观察,不知道那只家鬼去了哪里。而赫连歆却闻到了一阵异香。
赫连歆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香味异常,怎奈她已经闻到了。在晕倒的前一刻,一双黑色布鞋出现在赫连歆眼前。
待赫连歆醒转过来时,入眼处一片黑暗,唯有四面墙壁和天花板上各镶嵌着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泛着微弱的黄色光,昏暗至极地照亮那一小片黑暗。
珠子并不对称,像是随意镶嵌在墙壁里的,又像是有意而为之。
赫连歆怕黑。
她堂堂一个天秀道人,一个月里有十天是在黑夜里追捕恶鬼。可就是她这样的赫连家少家主,怕黑。
怕这样封闭的黑色空间,更怕这种昏暗至极惹人遐想连篇的黑。
赫连歆顺着墙壁摸索到夜明珠前,夜明珠触手冰凉冻骨,赫连歆一个激灵,脑海里闪过妤欢。
赫连歆拿出一张黄符,自燃于半空,照亮整个屋子。
一炷香后,赫连歆已经确定,她被人迷晕关进了不知何处的暗室,所处的这间暗室里,除了五颗发光却不如不发光的珠子外,什么都没有了,包括正常的门。
没有正常的门,那就说明这里一定有机关,可赫连歆摸索这么久,没有丝毫线索。
赫连歆摘下眼镜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微弱的黄光里,并无异样。
无论怎样,这件事与千家脱不了干系。
赫连歆脑海里猛然浮现出那个与她面对面的鬼脸,赫连歆胸腔猛地一滞。
赫连歆喉间吞咽着不存在的口水,眼前的昏暗在吞噬她,脑海里模糊的记忆一点点被翻出来。
三岁那年被恶鬼挟持,在一个昏暗至极的屋子里,一只丑陋无比的恶鬼对她垂涎欲滴……
赫连歆手覆上冰冷冻骨的夜明珠,让自己清醒起来。
赫连歆去想妤欢,想起与妤欢第一次写字,她说她是“大周圣巫者”,她说:“我回来了”
想起第一次见到人形的妤欢,一身红衣,惊艳了那个炎热如夏日的秋天……
还有弄满一身西瓜汁的妤欢,走在大街上也不忘吃上两口的妤欢,迷恋雪花酥和奶糖的妤欢,还有托着腮看她喝粥的妤欢……
这些都是美好的记忆,不惧黑暗。
“别怕。”
赫连歆内心的声音响起,在告诉她不要害怕,没什么可怕的。
赫连歆蹲下身去。
她从胸前口袋里拿出那个被她种下子母符的发夹,妤欢手里的是子符,她手里的是母符。当子符受到伤害,母符是会有反应的,而母符受到伤害的伤害,子符是没有感应的。
紧接着,她又从左袖口取出了一块奶糖,这是她为哄妤欢而准备的。只是妤欢身边总是有很多吃不完的雪花酥和奶糖,好像根本不需要她手里的这颗。
赫连歆此时难受得要命,她整个人被一股沉沉的力量压制着。而她身侧的那颗夜明珠本就昏黄不亮,此时更是愈加暗淡了下去。
终于,赫连歆被吞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