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若大梦一朝醒，仿若雾退云开，仿若溺水者重见天日，赫连歆穿着粗气如获新生。
身后的冰棺散出刺骨的寒意将赫连歆惊魂未定的心一点点定下，眼睛的疼痛和心口的紧促都在告诉赫连歆那些事情的真实。
赫连歆扶着冰棺站起身来，棺中的妤欢一如千年前那般，红衣如嫁、墨发金簪、唇红......红唇，赫连歆一怔，眼前闪过那幕自己逾矩的画面，心脏再度落入他人之手，赫连歆踉跄着后退。
然而身后一幕才是最为震惊。只见屏风后的那面墓墙上，偌大的画像分外惊人，而画上之人，圣巫妤欢也。
只是岁月久远，连带着落款处的题字也淡了痕迹。
赫连歆目光与画上之人的目光相汇，一瞬间仿若天地失色，她晕眩在记忆的潮水里。
“师姐，妤欢，妤欢，妤欢等我，等我。”
照着记忆，墓门开启，赫连歆跑出暗室，入眼处是王姬墓的主墓室，赫连歆低垂着头，不愿多看一眼这内里的金碧辉煌。
外面天色黑暗，雪停了，月亮隐着。
许川早候在王姬墓外，见到赫连歆出来，他嘴角带着笑意：“赫连小姐，无论你做什么，许川都支持您，许家永远追随您。”
赫连歆面部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只见他当即单膝跪下，垂首道：“墨隐卫后人永随歆文公主！”
赫连歆眸子暗了暗，她微微眯上眼，“去赫连家。”
“是！”
赫连老宅还是废墟一片，唯有赫连祠堂屹立不倒，而赫连家的弟子几乎尽数围在了此处，由赫连梅和赫连显带头把手，怕是就为的防赫连歆吧。
奇怪的是，千家弟子竟也在此，千彰和千沐晗亦在。
“少家主的伤好了？”赫连梅话虽温和，而她站立在祠堂门口的身姿却并非如此。
“我要进去。”赫连歆说道。
“少家主，还请返回。”赫连梅寸步不让。
许川在赫连歆耳边低声道：“小姐，动手吗？我有把握。”
“怎么？少家主要进祠堂还得经过你一个长老的同意？”赫连歆嗤笑，“什么时候赫连家的规矩这般败坏了？”
赫连梅也不恼，假笑道：“少家主要进祠堂，我一个长老自然是拦不住的，只是我们也是奉了老家主之命，身为赫连家的弟子，不敢不从。”赫连梅话虽说得恭敬，可她看向赫连歆时的眼里却是满满的不悦。
赫连歆看向赫连梅，手里一柄金纹长剑显现，她冷声道：“我要进去。”
赫连梅站直，“恕难从命！”
顷刻间，赫连歆执剑向赫连梅袭去。她手里之剑可削玄铁，而赫连梅手里的只是寻常刀剑，几招之下，赫连梅便败下阵来，而一旁的千沐晗忙赶来相助。
不是助赫连歆的，而是与赫连歆执剑相对。他眼里有些不忍，却也语出惊人：“赫连歆，放弃吧，你进不去的。”
赫连歆眸子沉了下来，千家也要阻挠她，多半是受了妤欢的授意。
妤欢...当真要舍了她轮回？
她是她如她所愿？还是要折磨自己？还是说要折磨她？
赫连歆眉眼冷绝，手下剑花乱出，扰得千沐晗步步后退。都是些道家子弟，惯会符文阵法驱鬼，又怎敌一位将军。千沐晗和赫连梅很快败下阵来。
而那边的三家弟子早已打成一片，四长老赫连显此刻却是站在了与赫连家相敌的对立面，让一众赫连弟子好不解意。千沐晗胳膊受了伤，赫连梅又被许川钳制，赫连歆终于走近了那间祠堂。
“赫连歆！”
千沐晗的声音传来，赫连歆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加的急迫，只听身后之人说道：“你放过她吧。”
赫连歆顿住。
“求求你，放过妤欢！”
赫连歆回头看去，千沐晗半跪在地，许家弟子钳制着他，他挣扎几番动弹不得，捂着胳膊的指缝里有鲜红的血液溢出，见到赫连歆回头，他像是得到了一线生机一般，连忙开口恳求：“放过她，好吗？”
赫连歆愣怔了片刻，她冷笑一声，反问道：“放过她？你懂什么？！”话落，赫连歆的身影消失在殿后阵法里。
黄泉路上弟子济济，分列道路两旁，以大长老为首的一群人正一脸肃穆地朝着赫连歆走来。
赫连歆如视无物，径直略过她们向着更里面走去。
“少家主！”赫连月安大声道，“她已经过了奈何桥了。”
赫连歆没有停下脚步，前路一片迷雾，她要去亲眼看看，她不信，不信妤欢走了，手臂却被人一把抓住，“少家主，你不能再错下去了！”
赫连歆侧首看去，赫连月安眉眼里希望她止步的意思，赫连歆看得真切，可是她不可能止步于此。
扯了扯手臂，赫连月安却抓得更紧了，赫连歆眼里涌起愠色，“松开。”
“不。”赫连月安不容拒绝，“少家主，收手吧。”
赫连歆冷眼看去，赫连月安心下一惊，抓住赫连歆手臂的手被赫连歆一把甩开，眼前人当即向着奈何桥跑了去。
迷雾散去，而奈何桥处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道模糊了视线的结界，那是一道隔绝人鬼两地的屏障。
曼珠沙华依旧艳丽，而那个人...好像真的就这样走了。
“妤欢！你回来！！”
事隔千年，到底还是这般，赫连歆作势就要冲上奈何桥。
“站住！”
大长老一声怒喝，下一刻，赫连歆被赫连月安反押着手臂钳制住，“少家主，你清醒一点！她是鬼，你是道家家主！人鬼殊途，你们是要遭天谴的！”
赫连月安向来将赫连歆当作榜样，就算赫连歆多次为了一只鬼破例，所有人都说赫连歆是错的，她也觉得赫连歆必有自己的道理，可是后来见到妤欢恶鬼模样，她才觉得是赫连歆错了。
人鬼殊途，哪里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如今见到赫连歆这般堕落妄为，她当真心痛难耐，一时间心里只剩下了愤怒，钳制赫连歆的手更加紧了几分，赫连歆一时之间还真挣脱不了。
眼见赫连月安逐渐吃力起来，“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下，所有人都愣在原地直直地看着被扇巴掌的赫连歆。
她头发散了许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偏向一边，本来已经好转的侧脸当即再度红肿起来，赫连歆缓缓看向扇她巴掌之人，是大长老赫连晴。
“老家主不在，我来替她管教管教你！”赫连晴被赫连歆要冲进奈何桥的行为气得发抖，她厉声道：“生人进地府，什么后果可想而知！为了一个女鬼，你要拉着这里所有的人乃至整个道界陪葬嘛？！”
赫连歆缓神过来，嘴角逐渐生起一抹讥笑，她环视一圈四周围上来的赫连子弟，个个做好了生擒她的准备。
这场景有些熟，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哪里遇到过，赫连歆浑身的气场都冷了下来，语气冰冷“关我何事？关妤欢何事？”一如千百年前那般不计后果。
在场众人无一不惊。
“你真是铁了心，无可救药！”随着赫连晴话音落下，赫连家的子弟当即围上了赫连歆，“少家主，得罪了！”
赫连歆手里幻出那柄长剑，“今日，就让我见识一下赫连子弟的实力。”
两方交战，赫连歆身姿矫健，剑花缭乱，扰得赫连弟子顾及不暇，但赫连弟子之间配合得彰的剑阵丝毫没有让她们手里的桃木剑在赫连歆的金纹长剑下失色。
一时之间，两方平分秋色。
曼珠沙华里的残魂恶鬼也齐齐聚在这一边，不断地叫嚣着，像是在看一场空前绝后的擂台比试。
几位长老也加入了进来，赫连歆一时之间落于下风，她很快转了对策，心口处涌出一阵阵暖意，手里的长剑不断地叫嚣着。
赫连歆一个回身，出其不意出现在道阵后方，长剑作势就要刺进一个弟子身体，她忙转了剑锋，剑柄当即捅上那名弟子的后背，那弟子不敌，从阵法里乱了阵位。
阵法被破，赫连子弟连忙换了个新的阵法，却被赫连歆更快地阻止在摇篮里。
赫连子弟败下阵来，几位长老却是不容小觑，赫连歆连忙步步后退，三长老一掌袭来，赫连歆当即反手解下这一击，却不料被击飞撞在了身后的奈何桥引路灯上。
极为长老皆是一怔，三长老也是蹙眉看向自己的手掌，按照赫连歆的本事，这一掌她能轻易躲开才是。
赫连歆被撞得利害，体内肺腑一阵剧痛，而脖子上的疼痛更剧。她抚手而上，一片血红，血色当即染红了雪白的领子。
方才察觉到身后一只冷箭袭来，连忙转身躲避，却不料转身之处的三长老袭来，虽堪堪躲过致命的冷箭，却还是被伤了脖子。
伤口破开的那一刻，阴气汇聚，赫连歆丹田一阵剧痛，只是眨眼间阴气入体，她遭受反噬撞在了引路灯上。
赫连歆滚倒在忘川河边，连连咳嗽。
那边的诸位长老见到赫连歆脖颈见的血红，大惊失色，齐齐看向伤口所指之处，“抓住她！”一声令下，陆露同赫连弟子打了起来，她连忙后撤，两名弟子当即追了上去。
忘川河里的鬼气迅速聚集到赫连歆所在的那处地方，垂涎欲滴跃跃欲试。赫连歆周身阴气弥漫，属脖颈间阴气最盛，她一手捂住脖子，一边看向朝她围来的几位长老。
“你可知错了？”
赫连歆低声一笑，“试问，我何错之有？”
“不知悔改.......”
大长老还在说着什么，赫连歆全然听不见 ，看着鬼气聚集的忘川河，她心里有了另外的盘算。
倘若妤欢果真转世轮回再不回头，那她赫连歆且随她而去。这大世鬼界道界人界，也不差她赫连歆一个。
赫连歆脑海里猛然浮现出析木津祭台上妤欢一身红衣被绑在十字架上，她拥她入怀，她身上的温度在她怀里一点点的散去。
赫连歆闭上了眼，一身的释然。
大长老许是发现了赫连歆的心思，“赫连歆！”却来不及阻止，只见赫连歆的身子向河边翻了个身便向下坠去——
也只是刹那，忘川河河水沸腾，鬼气翻腾，一红衣女子站立在忘川河下双手托起赫连歆欲坠的身子。
那女子黑发杂乱，脸上布满黑色的伤痕，黑色的血肉和点点白骨分明，空洞的双眼让人毛骨悚然，当真是恐怖至极，只一眼就难以忘却。
然而，仅仅只是在心脏猛烈跳动的刹那，那张脸便恢复成了肤白绝美的容颜。
众人大惊，该女子竟然是妤欢！
“师姐！”
赫连歆一时忘记了呼吸，翻身反抱住妤欢，两眼生涩，心脏近乎静止，生怕一个跳动就打破这突然出现的人儿。
许是赫连歆抱得太紧，妤欢一声闷哼，赫连歆忙松开她，心脏一抽一抽的，她有太多话要跟妤欢说，却不知所言，只剩下一句：“不要走师姐。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先上去再说。”妤欢压抑着声音，似是从齿间蹦出的字来。
赫连歆这才反应过来妤欢还泡在忘川河里，她身上的鬼气浓郁至极，河里鬼气翻腾，水下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围着妤欢，却又恐惧得不敢靠近。
妤欢抱住她的手臂在颤抖，赫连歆一个翻身滚回岸上，下一刻不待妤欢反应过来，赫连歆一把抱起妤欢，却是将妤欢惊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去拉腿边的裙子。
赫连歆看去，黑血腐肉白骨！
也只是刹那，妤欢的腿又恢复成往日那般白皙完美。
赫连歆心下一紧，抱着妤欢的动作一滞又立马恢复原样。她将妤欢放在奈何桥的石阶上，她轻轻触碰了妤欢**的脚踝，声音有些颤抖地问：“疼吗？”
妤欢低下头闷声回道：“不疼。”
赫连歆又问：“为什么？”
妤欢回道：“我听见你喊我，我怕你久等。”
赫连歆心尖儿一颤，她愣愣地抬头看向妤欢，只听妤欢低声再道：“我总是让你久等。”
赫连歆眼泪蓄满眼眶，心脏被人紧紧地捏着，她轻笑一声，好像知道了明白了什么，“第二次了吗？”
“嗯。”妤欢声音很轻很淡，像春日里一缕最不起眼的春风，拂过水面时连一丝涟漪都未掀起。
赫连歆眼睑挂坠着一颗泪，她深吸了口气，才哽咽着发出声来：“不晚...没有久等。”
妤欢眼里蓄起黑色的泪。不，那不是泪。鬼是没有眼泪的，只有黑色的血。
她替赫连歆拂去眼角的泪，两人相视，四目相对，天地之千年，也不过此刻。
赫连歆如鲠在咽：“阿妤，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好！”
一颗黑色的泪珠从妤欢眼里滴落，轻轻地绽放在奈何桥的石阶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0章 再见妤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