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阿歆后续

圣巫以身殉祀,天下动荡。

王姬走火入魔,丹凤山下百民村六千余人,一夜之间无一生息;周民寝食难安,往往于睡梦中就被士兵破门而入取了性命;长安居民,凡是曾妄论过圣巫者,无一不是被黑衣人抓走剜心而死。

圣巫之后,再无王姬。

“你清醒一点,看看你在做什么!”

赫连歆冷笑,“我在做什么?我心里不爽,他们也别想舒坦。”

“你这般毁去她一心守护的天下,你要她如何面对?”巫随远痛心疾首,却又赫连歆变成如今这番模样他是罪魁祸首之一。

赫连歆一把踹开山海殿内的矮桌,桌上的笔墨纸砚当即四散一片狼藉,“面对面对!她现在就躺在冰棺里,她死了!死了!你告诉我我要怎么面对?!”

“头七。”

赫连歆顿住。

“对,头七。我还可以再见到她。”

为着一个头七,周国的动荡来得快,也去得快。

析木津山谷里连月不开的浓雾也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徒留下熊熊燃烧的大火,隐隐有着排山倒海经久不衰之势。

但——不惜一切代价,追杀崔正梧!

一月初七,圣巫去世的第七天,赫连歆好一番梳妆打扮,左思右想穿了一身红装,守在析木津的院子里从日出到日落,夜色越黑,她就越发忐忑。

可直到这七日以来一直发着红光的血石在次日的零辰时间里忽地暗淡了下去,妤欢都没有回来。

未见妤欢魂魄归来,赫连歆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再等等,她一定会回来的。

小角来寻赫连歆时,她正跪坐在床榻边,失魂落魄地问他:“小角,我真的…没有保住她吗?”

“我真的…没有保住她。”

赫连歆掩面痛哭。

堂堂大周王姬,出生时双凰呈祥,一岁封王,玄武双绝,师承巫祝,十岁创修道,十二岁入析木津,十五岁大赦天下,十七岁征战沙场,至此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二十岁的年纪依旧护不住一个天下背弃的人。

到最后,哭得像个战乱里痛失唯一至亲的孩童。

小角给赫连歆带了件她鲜少穿过的黑色金绣的披风,他告诉赫连歆要保重身体,免得圣巫回来看见了会伤心。

“可是她没有回来啊,我该怎么办,小角,我该怎么办?”

小角蹲在赫连歆身边,他抿了抿唇,温声道:“公主,您带给大周的福泽还有《修道》,能让圣巫回来的法子,没有人会比你知道的更多,你现在需要的…是沉着和理智。”

赫连歆愣住,她木讷地望着小角,他不说,她都快忘了她会修道啊。

“再等等,她会回来的。”

第八日,冰棺中妤欢的头发还是那般的乌黑亮丽,赫连歆寻了木梳来像以前一样轻轻地替妤欢梳头。

她告诉自己她的妤欢会回来的,可是三天过去,她的妤欢还是没有回来——

第十一天,赫连歆开始摆阵招魂。

此后三日,招魂阵里燃烧的黄符逐渐熄灭,赫连歆开始慌了。

第十五日,最后一只燃烧的黄符也熄灭,她大喊:“妤欢,你回来!”未果,气急攻心,吐血晕倒。

赫连歆醒来时是在七星阁里,巫随远在一旁照看她。

妤欢的院子里还有一碗已经变质了的白粥,生了几根白色的绒毛,盛在白瓷的小碗里被放在圆桌上,旁边还有一根红色的鲤鱼手绳,是赫连歆送给妤欢的二十岁生辰礼,房门大大的敞开着,寒风穿堂而过,吹皱了屋内的陈设,依旧没有人去关上。

物是人非。

一月十八日,妤欢离去的第十八日,赫连歆死气沉沉,欲以绝食而亡。巫随远说吃饱再试试,还有一个七七轮回之日可以还魂。

赫连歆却反问他:“你一开始就知道她没有心,你明知道她并非常人,为什么还要把她捡回来?”

巫随远沉默不语。

“为什么?你说话啊巫随远,巫大人,师父!你为什么还要给她圣巫的名头,还要把她放于世人眼前?!你为什么捡了她又要害她?!为什么!你说话啊,你回答我啊!为什么!为什么。”

这个问题,巫随远没有回答他,他只道是:“你要相信,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会害自己的孩子。”

赫连歆大笑,**裸地讽刺:“你七星阁里有那么多徒弟,反正也不缺她一个。”

“若非别无选择,我又怎会与他们一同害我徒儿!”

赫连歆一惊,“你有什么苦衷?你能有什么苦衷?”

巫随远闭嘴不语。

他拿出一个锦盒递给赫连歆,让赫连歆带着锦盒和妤欢的遗体去王姬墓,他说:“王姬墓汇集阴阳之气,对欢儿有用。”

那一日,赫连歆吃了很多饭,她叫墨隐卫准备好去王姬墓的马车,而她自己则要独自一人去皇宫的“最深处”。

临走前,巫随远站在山海殿前问她:“可还愿再叫一声师父?”

“现在不杀你,只是为了不让师姐回来时伤心罢了。”

赫连歆没有回头,她提上一把坠着红色剑穗的长剑一步一台阶走上皇宫最高的塔楼——天齐楼。

赫连林青正站在高楼上远眺,见赫连歆提剑而来,面目表情道:“来报仇了?还是用的母后的剑。”

赫连歆把剑放在他脖子上,明知故问:“那一直引导民风的书生是谁?”

赫连林青说:“不是我的人,相反,我也只是他的一颗棋子而已。”

“呵,你以为我会信?”赫连歆不信赫连林青会这么心甘情愿。

“你信不信随你,反正我和他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

赫连歆眼里的杀意翻涌,只听赫连林青淡声道:“他说只要圣巫一死,大周王姬不攻自破。”

赫连歆一怔,“就为了这个位置?”

赫连林青瞥了眼赫连歆,冷漠道:“是,就为了这个位置。”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杀我?!”

赫连歆情绪有些激动,锋利的剑尖已经划破了赫连林青的脖子,一丝血色冒出,赫连林青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他嘴角噙着讽刺的笑看向赫连歆,一字一句道:“你觉得,我能杀你吗?”

“我早已说过我无意于与你争夺什么,这天下你想要便要,若是你觉得还不够,我把东齐打下来双手奉于你,又有何不可?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要去拿她的命?!”

什么才叫真正的讽刺,天下的笑话,她赫连歆才是!

爱戴她的人,一心要杀她爱的人;她信任的人,出卖背叛她;就连她爱的人,也在谋算她的心……

二十年的天之娇女大周神女,到最后也护不住一个要护的人!

赫连林青不理会赫连歆,他负手而立望向远方,似乎能够看到人来人往的长安大街一般,他自语般低声道:“你看这天下,风姿绰约;你看这百姓,欢声笑语;你看这锦绣江山,婀娜多姿……你看这世人,哪一个不是无辜的。”

赫连歆手里的剑在赫连林青的脖颈上划出血痕,血丝缓缓爬上她的眼角,一点点向最中间靠近。

赫连林青微微侧首看向赫连歆,笃定道:“你不会杀我,你也不能杀我。这天下需要我,你知道的。”

良久,赫连歆别过脸去,悲绝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皇宫的天空——

“母后,这就是你寄予厚望的青儿,你看清楚了吗?母后!!”

下一刻,赫连林青受痛踉跄一步,他低头看向正插在自己心脏处的利剑,顺着剑看向它的主人,赫连歆眼里的情愫,他第一次看清。

往前十数年,他只道这天下是她的,他去争了,可任他怎么努力那个人都看不见他的半分好;后来,他放弃了,可眼前这个人却突然不要了,她弃之如敝屣,就为了几个被献给神明的贱民…

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是啊,他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可是他的母妃只爱他的弟弟,他的父皇处处打压他,他的母后只爱自己的孩子,从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何来的机会。

眼前人是被整个大周奉为神明的大周王姬,是出生时双凰呈祥、百鸟齐鸣的天之娇女,是十七岁平战乱扩疆土的少年将军,是大周的骄傲……

赫连林青从没认为她不在意那个位置,只当她是个假君子真小人。

可笑啊,他的所有谋策在他父皇的眼里就是小孩子的打闹,在她赫连歆的眼里更是不屑一顾,到头来他机关算尽的东西,却当真是她赫连歆从始至终不放心上不放眼里的敝屣。

她眼里的东西只有这天下苍生的安定和她心里的…那个人。

赫连林青闭上眼睛,不愿再去看赫连歆的眼睛,她眼睛里倒映的那个人,分明是自己曾经最为不屑一顾的一类人。

赫连歆猛地拔出刺入赫连林青胸膛上的剑,鲜血飞溅,迅速染红了胸腔的那一片衣物。

赫连林青踉跄着抚上栏杆,只见赫连歆将那带着自己心头血的剑奋力投掷斜插在远处议政殿的房脊上。

赫连歆手里幻出那枚“歆”字金玉环佩,下一刻,玉佩在她手里被捏碎成细沙。

赫连歆手一松,那细沙便随着风飘去,她背过身去走到下塔的楼梯口,丢下一句话:“赫连林青,你最好祈祷妤欢永不魂归。这把剑会代替我好生看着你的一举一动,若是你敢胡作非为,犹如此柱。”

赫连歆掌心一热,一把金纹长剑出现在她手里,狠厉的剑气一出,高塔的梁柱轰然断裂。

随着一道倾倒的轰塌声,赫连歆也消失在了赫连林青的视线里。这一别,就是永别,余生漫漫,再也不见。

那一天,赫连林青站在断裂的高塔上望着远处议政殿房顶上的那柄剑,红色的剑穗在迅猛的风云中肆意挥动,像一曲无止境的朝歌,萦绕在殿前带着诀别的离恨,亦是一场绝然的凯旋。

他伫立于此沉默许久,久到日落星起昼夜更替,久到余生万般不敢懈怠。

圣巫去世的第十九日,赫连歆第一次走进崔家为她修建的王姬墓。

在最顶端的墓室里,赫连歆给妤欢的冰棺贴上黄符,再一次开启了招魂阵法,而燃烧的黄符依旧是一点点消沉,再消沉。

第二十二日,赫连歆小心翼翼地护住最后一只燃烧的黄符。

第二十五日,司徒兰将日沉阁和东齐的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正式与赫连歆告别,而妤欢的最后一只黄符也终于熄灭了。

第二十六日,赫连歆再回七星阁书阁查招魂阵,意外发现了《修道秘法》。

打开一看,竟是妤欢的字迹,是曾经《修道》一书的摘录,只是里面所记述的秘法都太浅显,根本达不到她心中所想。

抱着那本秘法,赫连歆胸腔里一阵阵抽疼,疼得她蜷缩着背靠书架,泪宛如寒冬的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她走后,书阁失火。

七星阁的弟子欲冲进去抢救书籍,却被巫随远叫住:“不要了。”

第二十九日,赫连歆徒步走回王姬墓却晕倒在半路,被墨隐卫带回皇宫。

在路经长安街时赫连歆又去了胭脂铺子买了胭脂。

第三十二日,赫连歆昏迷,滴水未进,醒后吃食呕吐、吐血,晕倒后巫随远给她喂了续命的丹药。

第三十四日,赫连歆回到王姬墓,三启招魂阵。

这一次她以自己的全部修为为赌注,可燃烧的黄符依旧逐个熄灭。

本就花白的头发此刻随着她指尖输出的灵力一点点地褪变,那道暗示着修为的金色小缎,一点点变细变得愈加透明,而她的发色也愈加的银白。

终于一夜白发,如荼花。

待到指尖浅浅金色的灵力完全消散,赫连歆还保持着灌送灵力的姿势愣了好久,久到一缕不知何处来的西风撩起她的白发,她才回神而来。

转了转右手腕,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出神,那里已经感受不到半点灵力存在的痕迹了。

赫连歆目光浅浅,她紧紧攥住空空如也的手掌心——此举不成,她还有最后一个希望。

第三十七日,赫连歆发丝些许凌乱,她给自己梳了头发,抹了口脂,小心翼翼地护着最后一只燃烧的黄符。

第四十日,最后一只燃烧的黄符熄灭,而赫连歆去了大火焚烧中的析木津。

祭台依旧是往日的样子,只是这里早人去楼空,只余下一缕缕飘往无边天际的青烟,和一层糊满整个析木津的青木灰。

赫连歆不敢踏上那光秃秃的祭台,更不敢抬头去看那祭台。

明明身前烈火早已停歇数日,可她那猩红的双眸却依旧如针扎刺般疼痛,内心无端的害怕更是压得她直踹气,伴随着全身一阵阵的乏力和麻木。

赫连歆失措地靠在台阶扶手上,微微一动,木灰飞扬,又糊了她满身。

祭台扶手上的灰,是浅浅的黑色的,像妤欢的发色一般……

春来夏往,唯与君常,但识君心,荡气回肠——

——原来,她的发色是青木灰的颜色。

古籍有言,青木神树的中心是空的,所以青木是因为没有心才异常坚韧吗?

倘若当初她没有接近妤欢,没有自以为是地要去改变她,没有把她强行拉到这些愚民面前来……会不会今日又是另一番结局。

如果能重来一世,她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人世一载碌碌而为不过百年,有些道理,有些真相,真的要等到无可挽回时才能明白。

赫连歆心中难言,只怪自己明白得太晚,又恨这世人对妤欢的不公。

走过曾经与妤欢相处过的地方,过去的痕迹早被山火烟雾笼罩,却偏偏还是纠结着数不尽的回忆,而她只想将回忆永久的封住。

圣巫离去的第四十一天,赫连歆第四次启动招魂阵。

这一次她以自己的魂魄为赌注,燃烧的黄符却是一如既往的逐个熄灭。

看着只余下一缕淡淡青烟的白色蜡烛,赫连歆沉默着沉默着,终是忍不住喃喃道了句:“灭了。”

似直面,似劝慰,更似无可奈何。

第四十四日,赫连歆忽地想起过去十年发生的事情,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她想到母亲死前送她的长簪,遂叫墨隐卫取来,最后送簪来的人却是巫随远。

巫随远紧紧地盯着墓室里发丝凌乱、衣带不整的赫连歆,从牙缝里挤不出半句话来。

赫连歆正背对着他站在妤欢的冰棺前,巫随远只觉得双腿好似灌了铅,他寸步难行,只得颤抖着手指了指眼前人,心中难言之语将他的脸色憋得铁青,他是真不敢相信眼前衣带不整的人是析木族承天意奉为的神女。

深吸了口气,缓和了心中的愤懑和悲痛,巫随远颤声质问眼前人:“修为耗尽,魂力全无!你……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赫连歆却是充耳不闻,她将那对长簪在妤欢发上比对着,总觉得哪里差了点。

巫随远气赫连歆如此颓靡又肆意妄为的行径:“疯了!”

“魂力全无,你这是生生断了你的轮回路…你——”

“那又如何?”赫连歆终于正眼看向了他,冷声道:“只要师姐能回来了,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我也一定来这里接她。”

“一条轮回路罢了。”

“罢了?”巫随远瞪大双眼,难以置信这样的话会从赫连歆嘴里说出来,会从一个《修道》创始人嘴里说出来!

他的认知,他自小所信奉的理念,在这一瞬间似乎出现了不弥补的裂痕。

那一天,巫随远站立在墓室门口良久,外面日落西山,夜色袭来,他目深沉,心中所思天理难容却又值得为此一搏,虽千万人吾往矣。到最后,巫随远只说出了一句:“疯了。”

这话里没了初时的那般愤怒,倒多了一种纠结悔恨后的释然和接受,像一位豁然通理得以飞升的道人,也像一位父亲对子女的无奈,他道:“罢了。”

二月十五,圣巫离去的第四十六日。

赫连歆迎着猎猎山风站在丹凤山上俯瞰整片山谷,山谷之下曾承载着她对“生”的所有希望,可后来希望落空,只剩下一片无人清理的尸海。

司徒兰不放心赫连歆便自作主张找了来,同时还带来了崔正梧的项上人头。那人头被她当着赫连歆的面抛至山下尸海,又放了一把火,整个山谷混着那数千条人命一起燃烧。

“司徒,我知道崔何安之死你也参与了。”

司徒兰垂首,默认。

赫连歆轻轻地看了她一眼,嘴角噙着一抹道不明的笑意,“三年,你跟在我身边三年……我不怪你,我说过你若是想要报仇就自己去,我绝不阻拦。你做到了,也做得很好,就连我也被你瞒了过去。”

“公主……”司徒兰欲言又止,作为下属却背着主子密谋了其他的事情,到底也算是一种背叛。

赫连歆抬了抬手示意司徒兰不用多说,她只觉得胸口有些闷,可能是初春的山风太过急切,所以叫她气短急促了些。

她轻咳了两声,缓了口气才开口道:“司徒,我自知时日无多。水月国虽小却有大奴国撑腰,还有国师库勒和大王子泽坐镇,一时间恐怕是难以攻破,但——”赫连歆垂眸,早已不如往日般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稀疏的阴影,她声音暗哑却又极为笃定道:“不出十年,大周的铁骑必将踏平水月,大奴亦将臣服。”

经过熊熊烈火灼烧的山风已经变得温热,终于人身冷的人感受到一阵阵依恋的温暖。可山风不知人所望,暖不了非人心。

“司徒,我知道你瞒了我很多事,没关系,我不追究也不关心,人各有志嘛。”赫连歆无所谓地说着。

司徒兰如芒在背,不敢言语。

看到司徒兰这般如临大敌似的神态,赫连歆故意冲她笑了笑,将自己的声音尽量放得轻快些,道:“都说了没关系,我只想知道当年你入我麾下可是一时兴起?”

司徒兰惊讶地看向赫连歆,“公主,你!”

“司徒,我想听真话。”

司徒兰抿了抿唇,道:“回禀公主,臣拜入公主麾下并非一时兴起,也不是思虑良久,也非知恩图报,臣……蓄谋已久!”

赫连歆了然,道:“司徒老将军的死,也在计划之中吗?”

司徒兰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是!在计划之中。”

“就为了引我过来?这么确定我会插手吗?”赫连歆难得多问了两句。

司徒兰摇了摇头,“不确定的,但臣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兵行险招,更何况,赫连席和赫连林筠是本就不会放过我们家!”

司徒兰情绪微微激动,赫连歆看向她:“可以告诉我,你的背后之人吗?”

司徒兰垂眸,“她死了。”

“……前祝大人姚卿。”

“姚卿。”赫连歆重复着,她知道这个人,“巾帼是长安崔俪,须眉是析木姚卿”。

“公主,你十二岁初入析木津时我便见过你了,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你是我将要守护一生之人。公主,姚卿她是我老——”

“不用说了。”赫连歆打断了司徒兰的坦白,“都不重要了。”

山风拂过面庞,撩起青丝缠绵,赫连歆话风一转:“墨隐绝令——!”

司徒兰惊诧,当即单膝跪下。

赫连歆面色如常,声音平淡得不似她在言语,她说:“司徒,我要你亲手斩下水月国国师库勒的人头来祭奠于我…和圣巫。”

司徒兰怔住,“公主……”

赫连歆的余光瞥向她,“做不到么?”

司徒兰顿了顿,随即行了个西疆最高的礼仪,如同三年前她拜入歆文王姬麾下誓死效忠之时一样,“司徒兰接令,定不负公主所托,誓斩库勒人头以祭!”

除此之外——“司徒,待我死后…与圣巫同葬吧。”

司徒兰抬眸看去,眼前人做事从来都是胜券在握,纵使面对阴谋诡计里的暗箭冷枪也是沉着冷静,却唯独这一件事,前半生的荣耀似是都要葬在了这里。

同赫连歆一般平淡无二的声音响起,她只说了一个:“好。”

赫连歆依旧看着正前方的火海,也许她并没有执着于眼前的烈烈山火,而是越过层层山峰望向更远的青山。

那是一片司徒兰触目不可及的青山。

【“修身养性者方能爱己,遵守礼法者方能爱人,爱己者才能爱人。”】

“遵守礼法者方能爱人,礼法,爱人……”

“司徒,我此生可遵守了礼法?”赫连歆喃喃自语般问道。

司徒兰垂眸,不答。

“司徒,我可有违天下之礼?”

赫连歆收回远眺的目光,她看向司徒兰,势必要眼前人给自己一个回答。

司徒兰沉默片刻,答道:“是。”

“但公主一生都在打破世人对女子的偏见之礼,没有公主就没有大周的以人为本,世人将永远被囚禁在恶鬼的欺骗里!”

她的公主是析木津的神女,是西疆的不败战神,更是大周的福泽!

司徒兰眼里闪过一抹浅光,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她忽地抬头挺胸,朗声道:“更何况……公主心之所向,天下皆知!”

第四十八日,赫连歆回到王姬墓,意外的还有一张招魂的黄符在竭力地燃烧。

可赫连歆却只是瞥了眼那只即使无风也自生可怜的小火苗,她径直走到妤欢身侧,将妤欢额前的碎发一点点理顺,轻轻地将那对金凰的长簪别在了她的发上。

动作轻柔地比析木津里四季如一的暖风还要柔上百倍,仿佛眼前人不是生离死别,而只是夜深入梦罢了。

赫连歆抹口脂,最后一次吻了妤欢。

冰棺终于完全失去灵力的庇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整个棺椁封了起来。她靠坐其下,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妤欢一身红装……

二月十八,妤欢离去的第四十九日——

魂归?

赫连歆摩挲着独属于妤欢的血石,疙瘩一般的晶石已经被她在手里摸得圆润似玉。

黄昏时,墨隐卫送来妤欢的遗物,她将陌生的墓室布置成妤欢最熟悉的地方。

“插花要放在书桌上…”

“红绳要系在师姐手腕上…啊,断了…”

那个照着妤欢捏的糖影儿已经坏了,不过没关系,赫连歆重新捏了一个,虽然是第一次,但是一点也不丑。

“师姐怎么样都好看。”

她还在等,等妤欢回来,亦或是……等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

午夜,墨隐卫送来白衣,赫连歆也换了一套新衣。

余光瞥见巫随远送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套绣着金凰的黑衣,这是王姬正装。赫连歆眼角只剩下轻蔑的笑,一回头就目睹最后的那只黄符熄灭。

她看向冰棺里的妤欢,一件件拿出王姬正装,放在烛火上一点点烧毁,最后一件黑袍被她随意穿在身上。

忽然升起一阵雅兴,她执剑起舞,这一曲无声的剑舞将她沉浮在记忆的潮汐里。

白发黑衫皎皎白裙回眸间,只见她抬起左手,运气于指尖,刹那红光后,生生划破了自己这双看不见念者魂归的阴阳眼。

红血如泪涌,染红了她的双颊,比妤欢的那一抹胭脂还要艳上几分。

下一刻,剑走墙壁,盲作画。

虎口开裂,血出不止,人不驻剑不停。四季轮回,岁岁年年,一画终了,血染白衣。

手里的剑无力地坠落,与冷硬的石板碰撞,发出清脆冷绝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空荡得让人孤寂的墓室里。

赫连歆脑海里浮现出一幅迷迷糊糊的画像来,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她踉跄着向前去,就着掌心的鲜血,在记忆中的位置写下二字:歆欢。

随着最后一笔画完,赫连歆后退着站直身来望向整面墙壁,好似她能真真切切地看见一般。

右手的血珠顺着中指滴落,砸在冰冷的石板上,绽放出一朵妖冶的血花来,又迅速藏进石板的怀抱。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次日的零辰即将到来,千年重叠,直至万千彩虹汇集成白光,有低低的笑声传出,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竟分不清喜怒哀乐。

赫连歆笑着,笑着,大笑,仰头大笑,眼角的血珠混着眼泪一起流进鬓发,渲染开来。

这笑声钻进墓壁,渗透出层层的岩石,连带着室外来去随意的风都染上了悲怆。

赫连歆大笑得走路都不稳,跌跌撞撞迈出暗室,却是猛地吐出一口血。

与此同时,身后冰棺上的血石发出炫目的红光,而对它日日摩挲夜夜思念的人却是倒地不起,暗室墓门也随着一声轰隆永久的关闭上,扬起一场长达五千年的尘灰……

据商洛王姬墓考古所载:周历四五一年春,歆文王姬薨逝。

时值桃李年华。

周历451年如月皓日,歆文王姬薨逝。

据《大周录》所言,王姬时值桃李年华,举国同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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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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