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意了吗？”赫连歆冷冷反问道。
似是早有所料，妤欢握紧了右手，只轻声道了句：“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将赫连歆带进一处静谧的巷子，这里转角处众多，门舍紧闭，颇有人迹罕至的意味。
看着妤欢所行之路，赫连歆心中起了份疑惑，因为这路就是当年去往墨隐卫据点的路。
来到地方，妤欢推开一扇乌门，从外面看去这处宅子不小，然而一进去就只有一处屋舍，树林倒是占了大半。
赫连歆有些奇怪，屋舍面前正对着三棵挂着残叶的银杏树，白白的光从那些枯败的树枝里透进来，营造了一种久远的静谧之意。
“这是……”
妤欢回道：“你没有想错，这就是十年前你出宫只住过一月的地方，三个月前圣上查封此处，禁军毁了这处宅院。”
赫连歆凝眉，司徒兰和洛明都未曾跟她禀明此事。
赫连歆问：“那这片树林……”不就是她进析木津前同那百名孩童一起种下的了？
“竟然已经长成这般了。”赫连歆喃喃道，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还是原本的自己。
“师姐带我来此何意？”赫连歆语气有些冷，她还没忘半个时辰前妤欢所说的话。
妤欢：“是洛明来找的我，她要我亲自出面保下这里。”
赫连歆大惊：“洛明他就是个混蛋！什么都乱来！他叫你出面你就出面，你知不知道你出面保下墨隐卫的据点，对皇室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妤欢却语气平淡道：“我知道。我还知道这片树林是你与墨隐卫亲手所植，一人一树，树人一体，如今亭亭如盖，若是被毁去也挺可惜的。”
赫连歆看着妤欢，看着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唇，一阵晌午的暖风袭来，赫连歆因气愤而肃穆板正的面容被这暖风强行融去，她忽地轻笑出声：“阿妤，你可真是……”
“嗯？”
赫连歆说一半就不说了，“没什么。”她收回视线，再望向那挂坠着几片枯叶的银杏树，像蝴蝶一般停歇在树梢。
“不要听别人的话，只听我的，好吗？”赫连歆说道，可身边的人没有回答她，她回头看向妤欢时，妤欢恰好移开视线，眉宇间的犹豫之色还未来得及撤去。
“师姐带我来这儿所为是何？”赫连歆问道，“用保下这树林的恩惠来劝说我拿师姐的命去平息民怨吗？”
妤欢不语。
晌午的阳光有些刺眼，亮却并不热。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前几日堆积的雪早已尽数融化了去，冬日的树林萧条了无生机，唯有那枝头坠着的几片枯叶，随风摇曳，欲坠不坠。
倒是让赫连歆想起了半年前的南齐蝴蝶谷，那个时候的妤欢一舞倾心。
那个时候，她们都是人人敬爱的圣巫王姬。
一刹那，恍惚中，赫连歆仿若看到了更多，一片白光里，似乎又什么也没有。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妤欢开口道。
“师姐有什么是瞒着我，我不知道的吗？”赫连歆看向妤欢，妤欢凭栏而立不予理会。
赫连歆便也只得伫立在栏前，她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曾有人告诉我说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得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选择。那师姐你说说，人该不该为自己而活？”
妤欢望着赫连歆，赫连歆冲她轻挑眉梢，姿态随意却又不容人拒绝，她沉默了半晌，最终却道：“冬日风寒，回屋吧。”
她转身就朝屋舍走去，赫连歆早看见了里面有一副茶具，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茶具还是十年前她用过的。这些年一直被玄力护着，倒也不见岁月的痕迹，只是自伏娲山结界破后，这里才开始有了人去楼空的荒废气息。
她的师姐总是这样，一旦心里产生了犹豫就会拒绝回应她。
——“师姐，若我不愿为自己呢？”每每至此，都需要她来主动。
妤欢驻足，她的身后再度传来赫连歆的声音：“师姐，你会选择…为旁人而活吗？”
妤欢愣怔在原地，就这么一刹那的时间却仿若过了数个光年，岁月流逝，时光回转，她说：“不会。你也不会。”
尽管知晓她的脾性，但听到这么一句本是无关紧要的话，赫连歆的心还是忽地漏跳了一拍，而后怅然若失占据了她整个胸腔，但她还是扯出一抹稍显牵强的笑容来，无所谓的耸耸肩，“师姐错啦。师姐不愿，我愿。”
妤欢回首，抬眸的目光恰好与赫连歆火热的目光交会，四目相对时白晃晃的阳光正好，冬风挽留，她的眼前人一字一句地告诉她，“我，赫连歆，愿意为妤欢而活，为妤欢而选择。”
“为什么？”妤欢怔在原地，问出的话也是有些出乎她意料，她本该直接转身走开，她不该问的。
赫连歆侧身看向冬季枯林时却是满目青山，满眼雪色，好似看到了漫天飞花，还有千万只枯蝶，以及不尽其色的锦绣江山。
那都是她们曾一同看过的风景，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经历过的四季岁月。
“师姐且当我是‘为知己者活，为知己者死’吧。”
赫连歆眉眼弯弯地看着妤欢，妤欢却道：“王姬抬爱了。尊贵的大周公主歆文王姬的知己者，妤欢位卑身低万万不敢当。”
赫连歆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妤欢这是要与她划清界限了？
只听妤欢又道：“你我只有一层同门之谊，王姬是出生时两凰呈祥，与生俱来玄武双绝的大周凰女，妤欢只是一个招致天灾祸国祸民的无心怪物，你我就如同云泥一般，堪比蝼蚁的妤欢就这般出现在王姬眼前，更是污了王姬的眼。”
“师姐，你在说什么？”那样一个高傲清丽的圣巫大人，怎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
妤欢还在说：“我自小就不喜欢你，就讨厌你。你要什么就得到什么，所有功课你随便学学就能做到最好，可我不能，我必须一遍遍地做好功课才能得到赞赏。我还不能随便与人亲近，就因为师父从小告诉我与常人不同，我以为我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却不想果然是最特别的‘怪物’。”
她神情冷漠，看向赫连歆时的眼神好似眼前人只是一个陌生人一般，她说：“从来我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你，我真的很讨厌你，非常讨厌…”
赫连歆看得真切，妤欢藏于袖口的双手握的很紧，紧到指尖泛白，“停！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做什么。你以为我会信么？”
妤欢却依旧不依不饶，“进入析木津的这一年来，我接近了你，我是有意图的，对你不好的意图，只是你这个人居心自傲，到现在都还没发现…”
赫连歆久久不语，妤欢忍不住问了句：“你准备如何处置我？”
赫连歆：“把你交出去？交给那群疯子？”
“也未尝不可。”
赫连歆当即变了脸色，收起平日里那副嬉笑亲切的面容，改为一脸的阴沉和捉摸不定，冷声道：“这就是你今日带我来这儿，还说了这么多伤我心的话的目的？”她冷笑一声，“果然意图不轨。”
妤欢抿了抿唇，“你会成全吗？”
赫连歆看进妤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成全？师姐怎的不了解我，我赫连歆最喜欢强人所难了，尤其是强师姐所难。所以，绝，对，不，会。”
妤欢捏紧了手指，她望向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的赫连歆，一时有些恍惚。
赫连歆别开头去，状似散漫道：“师姐你就放弃吧，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为什么？”
赫连歆没有看她，“你是我的。”
妤欢愣怔了片刻，望着赫连歆良久不言语，而后嗤的一声冷笑：“王姬说笑了，若是王姬明知我意图不轨也还如此待我，可真是愚不——”
“我没有说笑。”赫连歆转头看向妤欢，打断了她的话。
妤欢面容疏远，眼里的冷漠瘆人：“我不喜欢你，自小厌恶你，你让我感到非常的反感、恶心。”
“所以呢？”赫连歆看得真切，妤欢的手在发抖，她在说谎。她已经知晓了妤欢今日于意何为，倒也不介意多陪她玩玩。
妤欢见赫连歆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有些气极道：“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那就等那天来了再说呗，反正现在我与师姐还有一层同门友谊的关系在，我就得帮我师父保护好师姐不是。”赫连歆背过身去背靠着长廊护栏，姿态惬意。
妤欢真的有被气到：“油盐不进，早晚吃亏。”
赫连歆兴致大发，她忽地凑近妤欢，故意在妤欢耳边吐出一口热气，温声道：“吃谁的亏，吃师姐的亏吗？乐意至极欢迎之至啊。”
“啪！”
巴掌声清脆至极，震得树上的落叶都簌簌而落。
赫连歆捂着脸，瞪大眼睛，不解地看向妤欢，妤欢将手藏在洁白的袖子里，强装镇定地直视赫连歆，可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还是被赫连歆捕捉到。
下一刻，赫连歆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
赫连歆松开捂着脸的手，闻了闻，果然一阵若有若无的陌生的香味，赫连歆不解：“这是什么？”
妤欢直视赫连歆的眼睛说道：“下药了，要你命的药。”
赫连歆挑眉，一种小猫长大了的既视感，可她才不信妤欢真的会这样做，“小把戏。”
妤欢不以为意，厉声道：“我早说过了我不喜欢你，甚至厌恶你，这一年来我对你好也只是为了达到我的目的罢了，是你自己非要贴过来挨着我，还一声声叫我师姐。”
妤欢冷冰冰的声音传进赫连歆耳朵里，在赫连歆的脑海里炸裂开。
妤欢转过身去背对着赫连歆说道：“你知道吗？每次听到你叫我阿妤的时候，我都恶心得想吐，你——”
“所以你就要害我，这样你就可以一个人出去面对那群比我还恶心的疯子了？！”赫连歆打断妤欢的说辞，她语气逼人，却也不至于骇人，而妤欢却是浑身一僵。
赫连歆的头一阵阵生疼，气息不稳，胸口处越发沉重，心中不禁生起一个念头：妤欢真的下毒了？
又听妤欢冷淡疏离的声音传来，说着让赫连歆愈发不能的话，她说：“是！比起面对你，我更愿意面对那群比你还恶心的疯子！”
赫连歆出气不赢，她呼吸越来越重，眉头也越发深锁。
赫连歆知道，药效要发作了，她此刻的胸腔像是要爆炸了一样，甚至她看妤欢也产生了重影。
赫连歆一把拉住妤欢，想稳住这个她不想看重影的人，可一碰到妤欢的手臂，赫连歆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将妤欢紧紧捏住，手指恨不得捏进她的血肉里。
赫连歆心里一阵烦躁，热血上涌，很想打人，想杀人…
妤欢唇色很淡，一张一合地还在说什么，赫连歆听不见，听不见，她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终于听清楚她在说什么，说的是“赫连歆，我厌恶你！”
厌恶她？师姐怎么能厌恶她，怎么能？！
赫连歆将妤欢一把拉到自己眼前，她两只手扣住妤欢双臂，眯着双眼努力去看清楚眼前人，眼角有血丝一点点涌上来，干涩的双眼让也唤不回她的神智。
她只知道她的师姐厌恶她，要放弃她！要离开她！
“妤欢，妤欢你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你！你也不能！”
妤欢被抵在长廊木柱上，昼风日下赫连歆吻了她的白花。
妤欢不敢置信，却又挣脱不开赫连歆的压制，手里运起灵力这才推开赫连歆，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不容间隙地打在赫连歆脸上。
“啪！”的一声……
方才那一巴掌是注意了分寸的，现在这一巴掌是情急之下扇出去的，还是刚才那只手扇的。
妤欢看着赫连歆瞬间红起来的脸，和自己手掌上的白色粉末，一阵不知所措。
赫连歆伸手碰了碰白净脸颊上通红的五指印，妤欢看见赫连歆的双眼眼尾红了，像画的胭脂，不，比胭脂还红，比胭脂还美，也比胭脂更可怕。
“你自找的。”
赫连歆一把将妤欢打横抱起，踹开身后的房门，径直将妤欢扔在了床榻上。
赫连歆扔得极重，摔得妤欢猝不及防，腰肢像是要折断一般。妤欢想不了其他，立刻缓过来，却看见赫连歆已经将外衣脱掉，当即作势就来扯妤欢的衣服。
赫连歆现在理智毫无，妤欢才是悔不当初。
她是绝对不会想到赫连歆受了药物的刺激竟是对她做出这等之事，成何体统。要是被外人知道，以后赫连歆又该以何立足百民。
只是妤欢这片刻失神思考之际，赫连歆已经将她的衣裙褪下大半。
香肩外露，白色裙带只遮片缕，妤欢承认她慌了：“赫连歆，你看清楚！你看清楚你在做什么！我是你唔——”
赫连歆身后的床帘落下，赫连歆嫌这嘴太烦，以吻相堵。
这一次的吻比上一次霸道太多，掠夺得妤欢口腔里毫无空气，妤欢猝不及防的脸红，像醉梦仙里最长情的欢愉。
妤欢推不开赫连歆，嘴里呜咽声不断，终于在她就要窒息而亡的前一刻，赫连歆松开了她。妤欢如获重生般大口吸着空气，而覆于她身上的赫连歆，红唇秋眸，波光流转，万般风情下势不可挡。
妤欢清楚地看见，赫连歆的眼里塞满了破碎的星辰，而她正处于那星辰的最中间，神色慌张。
赫连歆还在动，双手不安分地游走在妤欢身上，嘴唇吻过妤欢脖颈和锁骨，痒得妤欢一阵胆战心惊。
最后的吻落在了妤欢胸口，她的手还在下移，径直触碰到妤欢小腹。
妤欢一惊，当即大叫：“赫连歆，我是你师姐，你不能这样对我！”
可回应她的只有赫连歆继续向下的手，手已经碰到了腿跟，妤欢双脚乱蹬：“赫连歆，你不能这样做！”
此时此刻，平日里的面不改色荡然无存。妤欢眼角有泪盈出，连语调都不禁染上了害怕和湿意。
赫连歆被她这么一阵乱蹬，倒也回了几分神智，赫连歆一顿，随即碰到妤欢眼角的泪。
赫连歆愣了愣，反应过来后立刻将旁边的被子拉过来替妤欢盖住身子。赫连歆张了张嘴想说对不起，可她喉咙干涩，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发不出一个音来。
赫连歆知道，自己惹祸了。
“为什么？”妤欢低声质问。
赫连歆愣住，她回头怔怔地看着妤欢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悲痛一阵阵刺着赫连歆的心脉，让赫连歆不知所措，她还在质问她：“赫连歆，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看到这样的我…”
赫连歆跪在床上，双手颤抖着去抱妤欢，她将脸埋进妤欢的颈窝，声音颤抖着，带着数年未有的哭腔，“师姐，对不起。我…我只是…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阿歆。有阿歆在，没人能伤害你，阿歆一定会有办法的。师姐，对不起。”
她手臂圈住的妤欢发出低低的声音，不知道是笑声还是哭声，赫连歆不敢抬头去看。
因为那声音一点点地钻进她的骨头，似利刃般一刀一刀地解剖她的心脏，剜去她的血肉，侵占她的全部。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