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卯时刚至天色刚亮司徒兰就来敲赫连歆的门,说是皇后来了。
赫连歆收拾整齐后才走去正殿,崔俪一袭绀色的正装端坐在正殿里睥睨着赫连歆,赫连歆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宫礼:“母后一早来宁凰宫是有何要事吗?”
崔俪看着赫连歆冷声道:“本宫若是不早来,你就要本宫再等你一天一夜么?”
赫连歆故作一惊,“再?母后此话何意?”
闻此话的司徒兰向前踏出一步,行礼道:“皇后娘娘息怒,公主赎罪,昨日娘娘在宫里等了公主整整半日,昨晚公主又与巫大人彻夜长谈,待公主回来时也已经近午夜了,是属下自作主张未将此事及时禀明公主,还请公主和娘娘赎罪。”
赫连歆愠怒道:“此等重要之事也该怠慢?!自行下去领罚吧。”
“行了!本宫来这儿不是看你们主仆情深的。”崔俪脸色不悦地摆手示意,“你们先下去吧,本宫有话要对王姬说。”
待宫人悉数离去后,崔俪饮了口热茶,说道:“圣巫的事,是怎么回事?”
“荒谬之言。”
崔俪用着茶盖拨弄水面上的茶叶,状似随口道:“本宫知道你自小与圣巫一同长大,自是姐妹情深,这么多年来也是她一直陪在你身边,本宫还是很感激她的,但是……”她抬眸看向赫连歆,“本宫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再深的情谊也莫要忘了你是何种身份,而她又是何种身份。”
“莫要为了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孤儿坏了大事。”崔俪站起身来,缓缓向赫连歆走近。
赫连歆恭敬有礼道:“母后,圣巫是孤儿不假,但她不仅是大周的圣巫,还是大周巫大人的亲传弟子,她的背后不仅有析木津,还有…儿臣。”
崔俪站在赫连歆面前,赤金的簪子在钻进殿内的阳光的照耀下愈发生辉,崔俪却是一脸的肃穆,与这晨起的暖阳沾不得半点关系,她冷声道:“上一次本宫就已经对你说了你要记住你的身份,你的职责——”
“母后!”赫连歆打断崔俪的话,她行礼道:“您说的话,儿臣一直记得,也不会忘记的。若是母后没有其他事了,那儿臣先行告退。”
赫连歆作势就要走开,崔俪忙叫住她:“站住!”
赫连歆站定,崔俪道:“本宫只问你一句,这大周皇权……你当真无心?”
“是!”赫连歆站定,她深吸了口气,直言道:“儿臣潇洒惯了,受不得束缚,母后还请自便。”言罢,赫连歆决绝离去,独留崔俪一人站在殿里。
看着赫连歆离去的身影,一脸肃穆的崔俪却是松了一口气,却又在下一刻再度皱起了眉头。
她还有一个问题没问,她还想问问赫连歆,她是不是……
议政殿内——
横贯周国东西,孕育周国北部万民,被称为周国母亲河的黎黎河,在这个本该丰收的旺季突生水灾,致使河岸两边的百姓不仅颗粒无收,更是家园被毁。
一时间,民不聊生,哀怨遍野。
官员甲乙丙:“无论圣巫是否真的对北疆的无辜百姓做过了什么,朝廷都必须要有人来了结这万万人的民怨。”
“不止下官如此说道,北疆万民皆是如此。”
“圣巫无心之怪,也断然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无稽之谈!”
赫连歆冷哼道:“愚民说辞,尔等也信?天灾在即,不为民作为,却在这里推辞引咎,这就是大周的良官?朝廷拿银两养了群废物。”
“胡闹!”赫连席一掌拍在黑金的龙椅上,“在朕面前当众辱骂朝廷重臣,这是你作为大周王姬该有的样子吗?朕看你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赫连歆冷哼道:“父皇也知儿臣乃大周王姬,那这圣巫,本宫护定了!”
赫连席:“混账!朕乃皇帝,你竟敢这么对朕说话!”
“有何——”巫随远赶紧制止赫连歆即将出口的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赫连歆硬生生改口道:“因为一场自然天灾,百姓流离失所,分明就是当地官员的不作为,现在却要怪到圣巫的名上,本宫说几句就不行了?”
官员:“黄河结冰本是自然规律,但是这次天灾却直接导致上万的百姓住无衣居无食,早已超过了朝廷对当地的救助范围。受苦受难的百姓何其无辜,王姬你去看看啊!”
赫连歆:“你都说这是自然规律,那前面又说圣巫之罪,圣巫又何其无辜?”
官员:“流民四窜,已经严重威胁到了国家的稳定。现在能稳住他们的只有粮食、衣物、住所,和…圣巫。”
赫连林青却是忽地一笑:“还真有吃饱了穿暖了住好了的人去找别人的麻烦啊。”
那官员一阵脸青,“难民向长安靠拢,已经被其他郡县逐次接纳,朝廷也开放了粮仓暂时救助难民,但难民的数量与日俱增,臣等就担心有朝一日,民多难容啊。”
“妤欢无心之怪,明面上是我大周的圣巫,暗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的事,还请皇上派出圣巫以平民怨!”
“讨伐声四起,国难当头,还请王姬以国事为重!民心难得,民心不可乱啊!”
官员附和:“对,交出圣巫,平息民愤!还百姓一个安稳!”
“我看谁敢!”赫连歆厉声道,“有本宫在一天,你们这些人就休想一天打她主意。”
一时间,殿内两队剑拔弩张,姚云川连忙开口问道:“王姬,那你可有何救济之法?”
赫连歆沉默,赫连林筠讽刺道:“赫连歆啊赫连歆,你这是弃万民于水火不顾,你怎对得起他们对你的信任?”
“信任?”赫连歆不屑道,“我要他们对我信任了?不要把你们做不到的事情强加在我身上!”
赫连席:“胡闹!这就是你身为大周王姬该有的作为?不为民真着想,整天跟一个怪物待在一起,现在还为了这个怪物要罔顾人命!”
“怪物?”赫连歆的声音冷了,没有半点感情,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将军府一派的人察言观色地见到这样的赫连歆,当即兴奋了:“皇帝息怒。王姬与圣巫同出巫大人门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王姬今日行为,也只是念在同门情谊上,还望皇上谅解。”
皇帝:“要朕谅解她?她这是要造反!整天跟一个没有心的怪物待在一起,现在还偏袒这个怪物…巫随远,这就是你的徒弟!你可真是朕的好巫师!”
被点名的巫随远终于说话了:“圣上,圣巫妤欢,是在下的首徒,是臣亲定的大周圣巫。在下早已与圣上说过,她的无心不是怪,是我大周人人不及的神。现在只是被有心人利用,我们——”
“神?!”赫连林筠打断了巫随远的话,质问道:“黄河结冰,难民无数,饥荒遍野,她既是神,那她倒是救啊。她若是救不了,我们帮她去救。”
官员:“二皇子此话何意?”
赫连林筠一副是非分明的模样道:“还能怎么办,杀了她,以平民愤。”
“谁动圣巫一分,本宫便取他十分百分!在座众位,尽可一试。”赫连歆紧盯着赫连林筠的眼睛,威胁意味十足。
“赫连歆,是朕太纵容你了!别忘了,你的权势地位是朕给的,朕能给,就能撤!”赫连席愤愤道。
赫连歆眯了眯眼,冷哼一声:“还真当我赫连歆是任你拿捏的棋子了。”
赫连席:“混账东西!朕要废了你!”
“废啊!这大周王姬,不当也罢!”赫连歆眼里的狠厉只叫人难以直视。
赫连席气急,大喊道:“来人!来人!把这混账东西给朕绑了!丢去地牢,好好反思!”
御前侍卫立刻围了上来,赫连歆瞥了眼他们,对赫连席满眼的不屑:“关我?凭你?”她周身隐隐有浅金色的光晕萦绕着,似是真的动了气。御前侍卫也不敢拿赫连歆怎么样,只敢在一旁围着她。
“还愣着干什么,要朕亲自去请你们吗?!”
有侍卫低声道了句:“王姬,得罪了!”说罢就要去抓住赫连歆,两道黑影却忽地出现在殿门,黑衣黑袍黑色的面具,一身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传闻中的墨隐卫。
“别动圣巫,本宫警告你们。”赫连歆丢下这么一句话便消失在了原地。
那两名黑衣人却并未紧跟着赫连歆离开,而是一道黑色的玄力径直袭上那群围着赫连歆的侍卫,侍卫被玄力击飞撞柱却不敢大声痛呼。赫连席正要讨伐这群黑衣人,再看时,两人早已消失在了议政殿前。
赫连席看着忍痛站起身来的侍卫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混账东西!滚!”
赫连歆刚走出议政殿不远就被紧随而来的姚云川叫住,他问赫连歆可有法子。
赫连歆只道一句:“吃饱了穿暖了的人是不会责怪神明的无所作为。”
朝政之事不是她想参与的,但这并不代表她不会为了妤欢而去争执。姚云川作为大周的祝大人,出自析木津,不可能会为了这样寻常的朝政之事来问她,无非就是探她的口风。
查探她是否对那个位置有意。
赫连歆的态度一如既往,无意。
议政殿里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皇宫,某个烟柳之地都在谈论此事。
赫连歆坐在妤欢对面把玩着手里的宫绦,妤欢还是在看书。
屋外的阳光很明亮,从枯枝一般的桃树枝桠里钻出,洒在妤欢身上,一番岁月静好的安逸。
赫连歆四处张望,甚是想念妤欢的那白色插花,这么想着她便出去寻了一大圈,可算在御花园里寻到了一只葱兰,虽远不及析木津里妤欢做插花的那只百花,但…赫连歆喜欢。
她抱着琉璃瓶的插花在妤欢屋里开心地转着圈,又将妤欢书桌上的砚台移到一边,这才将插花放在了笔架旁,这样妤欢一抬眼就能看到这花了。
赫连歆的这些动作早被妤欢尽数收入了眼,她也未说什么,只道一句:“你整日待在我这里,就没有自己的事去忙吗?”
赫连歆顿时一阵委屈,道:“师姐,我被父皇给训了,现在回宁凰宫就是挨骂,我可不敢。”
这七星阁四周全是墨隐卫,这里已经成为了第二个与世隔绝的“析木津”。
妤欢看了眼赫连歆,伸手就去拿一旁的笔,赫连歆连忙上前给她磨墨,笑嘻嘻道:“师姐就可怜可怜我,让我避避难呗。”
妤欢沾了墨,轻声道:“随你。”
“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最好了。”
“……”
“师姐,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师姐,我看了这么多书,记得住吗?”
“师姐,口渴吗?我给你煮茶。”
“师姐,我给你弹首曲子吧,就弹《金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