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歆回到七星阁时已经晌午,妤欢院子房门紧闭,那几棵冬日里的蜜桃树此时更像是烈日下的枯树,若非知道是妤欢喜爱的蜜桃,她一定非拔了它们不可。
赫连歆敲开妤欢的门,两人对视半晌,不知所言。
“我能进去坐坐吗?”赫连歆指了指妤欢的屋内,妤欢这才侧身给赫连歆让出一条路来。
赫连歆看着妤欢,认真道:“师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出那个人的。”
妤欢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赫连歆一度怀疑她不信自己,正要说道什么,却见妤欢开口反问道:“你何时得知我...非常人的?”
赫连歆一瞬的愣怔,她低声道:“我与师姐自小一起长大,师出七星阁同门,又一起在析木津进修,一起去西疆平乱,一起游历江湖,师姐的所有,我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妤欢面色如常地看着赫连歆,赫连歆一时之间手脚不知该放于何处,她不知道妤欢此时此刻在想什么,是要疏远还是.......
“你不怕我?”
“啊?”赫连歆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我师姐,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师姐,我为什么要怕你。”
“坐吧。”妤欢说道,她坐到茶桌前,自顾自地煮起了茶。
“师姐你放心,我会找出害你的人,绝不放过。”赫连歆说道,妤欢没有理会她,只是按部就班地煮水、洗杯、洗茶、泡茶......
“怪——”
“师姐不是怪!”赫连歆猛地打断妤欢所要说的话,她真诚地看着妤欢,认真道:“师姐心系周国百姓,所行之事皆是苍生安乐,师姐不是怪,是...是...”
“是什么?”妤欢看向赫连歆,赫连歆微微垂首,支支吾吾道:“师姐是好人,师姐,你不要觉得自己不好,你很好。”
妤欢手一顿,她嘴角微微上扬,“往日里花言巧语信手拈来,为何今日却是这般支支吾吾。”
赫连歆有些不自在,她讪讪一笑,脸颊有些发热,只得道一句:“这夏日太热了。”
妤欢给她双手递来一杯茶,温玉所制的茶杯,茶温不外显,只听妤欢低声道:“我没你想得这么好,我也不是个好人。”
“我不管!”赫连歆说道,“在我这里,师姐就是好人。不论师姐做了什么,就算师姐想害我,我也相信师姐是有苦衷的!”
赫连歆站起身来,“我去把那个逃跑的人找出来,我现在就去!”言罢,也不管妤欢什么表情,径自出了门去。
七星阁被墨隐卫层层包围后人心惶惶,赫连席多次警告赫连歆不要太过分,甚至亲自前来七星阁欲收押墨隐卫,被赫连歆制止,此后周王同王姬的关系之恶劣人尽皆知。
与此同时,仅有一面之缘的水月国使团离开长安城,传言的和亲之事似是不欢而散。
而后七星阁里的弟子被赫连歆逐一排查,无果。
距离对话被偷听一事已过去月余,本以为此事或将翻篇而过,但——
七月半,赫连歆二十岁生辰到来之前,近乎一夜之间,长安城内坊间尽知圣巫无心。
待这事传到赫连歆耳中的时候,长安城内已经近乎满城皆知了。
姚云川当即用祝大人的身份诏令官府制止谣言四起,事情很快被压制下去,然不消一日,坊间再言圣巫无心之事传自七星阁,且七星阁内的知情者还被圣巫灭口。
巫随远当即以自己巫大人的身份布告出去此为无稽之谈,这才止了妤欢的坊间传言。
赫连歆一听到这事就立刻跑去了七星阁,届时妤欢正独坐屋内的茶桌前,旁边放着的医书翻开了半册,书页里夹着一片了淡绿色的银杏书页,阳光从镂空的窗户里蹦进来,刚好落在妤欢的裙摆上。
妤欢此刻面色如常地煮茶,赫连歆的到来也不曾引起她半分波动,也不知她对宫外的事知道了多少。
“师姐。”赫连歆坐到妤欢对面,又不知如何开口。
妤欢给她倒了杯热茶,明明看不见热气,茶却是烫嘴的,妤欢抬眸看着赫连歆:“外面的事,我都知道了。”
“师姐,你不要听那些庶民胡说,他们不了解你,只知道随风逐流。”赫连歆心里不安,她总感觉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我知道。”妤欢拿起一旁的书籍坐回书桌旁,镂空的窗户影子落在她的书桌上,窗台上摆放了一瓶白色的手插花。
“师姐。”赫连歆坐到妤欢的对面,她双手拖着腮望着妤欢,她喃喃道:“我愿意做那个负重前行的人。”
妤欢抬眸看向赫连歆,“什么?”
赫连歆扬起笑容:“师姐是这世间最好的师姐,我想永远跟师姐一起。”
妤欢不语,她垂首翻阅手里的医书,长而密的睫毛在她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赫连歆看到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她心中欢喜非常,她觉得此时此刻,她的师姐也定是如她一般。
赫连歆一整天都陪着妤欢待在那一屋之内不问世事,时至夜幕降临吃过晚膳后她才离去,特意去了一趟巫随远的院子想问问长安城里的近况,偶遇祝大人姚云川进了易生楼,遂隐了气息跟上去。
院子里布了结界,这结界难不倒赫连歆,赫连歆轻巧地越过结界,丝毫没有惊动屋内之人。
屋内最初也是谈话极为小声,直到突如其来的摔杯之声,只听一声质问:“我早说过了她就是个怪物,你还非要把她捡回来!捡回来悄悄养着也就罢了,你还给她冠上圣巫这么一顶金帽!巫随远!看看你做的好事!”
这是老师姚云川的声音。
半晌,巫随远方才开口道:“她不是怪。”
“那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没有心,却活得好好的——”
“她是我的徒儿,是我从千里之外的地方捡回来一勺一勺亲自喂养长大的徒儿,是我寄予厚望取名妤欢继承我衣钵的徒儿。”巫随远的声音很轻,可他的话却如洪水般冲进赫连歆的脑海。
赫连歆心里松了一口气,再度侧耳倾听。
巫随远说道:“这是她命中一劫,渡过了那就是周国数百年的安乐,若是她渡不过......人间便不值得她来。”
又过了许久,姚云川才开口咬牙切齿般说:“我真是欠你的。”言罢,破门而出,赫连歆一时没反应过来,被姚云川撞见了个正着。
一向最为温润守礼的姚云川此刻也只是看了眼赫连歆后就气冲冲地走了,赫连歆正想要不要进屋跟巫随远打个招呼,屋内就传出了巫随远的声音叫她进去。
赫连歆理了理衣裙,端正好形象后出现在巫随远面前,巫随远坐在方形长桌前,地上茶水洒了一地,茶杯被摔得细碎,看得出姚云川当时的火气有多大。
巫随远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赫连歆便兀自占卜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后,他将坐在一旁的赫连歆叫来查看。赫连歆没有学过巫术占卜,自然也是看不懂那几枚铜钱的意思,只听巫随远道了句:“空卦。”
赫连歆不解,巫随远站起身来走出门外,他望着天上明亮的弯月说道:“去年,你十九岁,欢儿二十,按照析木津的惯例她需要占卜出圣巫和圣祝的命事,可她多次演算她的命事却都只得出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
“没有结果。”巫随远微微侧首,“她的命事就是你方才所见的那样,如果非要有个结果,那就是她的下半生都将在一个全黑的世界里度过。”
赫连腾地站起身来:“什么意思?”
巫随远回头看向赫连歆,说道:“她生活的那片地方没有日月,没有光亮,没有我们,便也没了时候。”
赫连歆喃喃自语:“不会的。”
“是啊,不会的。”巫随远说道,“你看她无心之事被无意暴露,现在满城皆知,她的难...来了。歆儿,你是大周的凰女。”
赫连歆好像没懂,又好像懂了,“我知道了,我会护她周全的。”
“嗯。”
待赫连歆回到宁凰宫后,司徒兰来报,“公主,皇后娘娘在这里等了您一下午,酉时末才回去。”
赫连歆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还有什么事?”
司徒兰说道:“今日御医房里所有医官都被叫去了黎养殿,据探子回报陛下今日早朝后出现呕血之状,当时也只有婉贵妃在其身侧。”
“呕血?”
司徒兰说道:“是,医官诊不出病因。”
“母后呢?”赫连歆问道。
“皇后娘娘和婉贵妃都被拦在黎养殿外,直到今夜戌时方才进去,但娘娘只进去了半个时辰便出来回了凤仪宫,再未出去过。”
赫连歆眉头微微皱起,她斜靠在椅子后背,少许青丝撒乱在肩前,明亮的月光从窗户里跃进来,刚好落在她面前的书桌上。
“将军府的人什么反应?”
司徒兰当即回道:“今日探子来报,镇守南疆的崔昊将军不日就要回长安,小危已经在城门等候了。另外,析木津来了一位老者,还在路上,小角已经派人跟上了。”
赫连歆点点头,“把几路人都盯紧了。告诉小危务必与我这大舅保持好距离,他这人我虽未曾谋面,但其十八岁便能脱离崔何安的掌控独自带兵镇守南疆,最得崔何安的赏识,另外...注意大皇子的动向,他可是曾去过南疆的。”
司徒兰抬眸,“是!”
”还有一事,盯好祝大人。“
”是!“
“圣巫一事如何了?”赫连歆问道。
司徒兰抱拳道:“此次坊间传言的源头是城南的乞丐,最后我们查到一个书生身上后便再没了线索。”
“公主,这书生查不到半点踪迹,长安城内外也无一人认识。我们根据最后接触那书生的乞丐所说画了三次像,三幅画像上的人都不一样,而那乞丐...不像是在撒谎,日沉阁和墨隐卫还在继续追查。”司徒兰说道。
赫连歆眉头紧蹙,半晌吩咐道:“继续查。”
“是!”司徒兰说道,“公主,水月国的使者大多时间都待在驿站并未出去,来到周国一月有余除了三次进宫外,也只出去了两次,还都只是在长安街上走了一圈。”
“这么安分?”赫连歆凝眉,“反而倒显得可疑了。”不过也不是大问题,毕竟赫连歆见过水月国的富庶,他们那里不必长安城差。
“哦对了,不是说水月国大王子也要来周国吗?怎么一直没听说?”
司徒兰回道:“水月国的使者团一共就来了五位,并没有大王子的身影。”
“那没事了。”赫连歆挥挥手,“你也下去早些休息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