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歆醒来时见到室内陈设熟悉，竟是在圣茶公寓里，赫连歆大惊，宿醉后的头疼顿时少了半分，又见自己身上的衣物已经被换成了粉色的睡衣，赫连歆四处寻找自己的衣物却寻不着。
圣茶已经被她留给了妤欢，她醉酒后却又出现在这里，要她怎么面对妤欢？
赫连歆有些烦躁地要破门而去，手碰上把手的那一瞬间又生生忍住，倘若她一打开门就看到妤欢，又当作何？
赫连歆倾耳在门上，门外安静得很，毫无声响，许是妤欢不在。赫连歆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些失落，她旋开门把手，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一抹白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眼前。
妤欢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站在门外看着想要出去的赫连歆，她动了动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阿歆，喝碗姜汤吧。”
赫连歆还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一手握着门把手，一手撑着门框，将屋里的景象堵了个严实。
妤欢捧着姜汤的手指做了美甲，血红的颜色很衬她的肤色，让她少了几分清丽，多了几分人间妖精的魅惑。只是脸上未施粉黛，唇色又变成了往日里那般的惨白。
赫连歆眸子暗了暗，“我怎么在这里？”
“是许途送你来的，你喝醉了，不能回暮亭水榭，所以就来这儿了。”妤欢说道，赫连歆作势就要离开，可妤欢挡在她身前，“阿歆，喝了再走吧，不然你会头疼的。”
妤欢眼里真诚坦然，若是赫连歆不喝，倒显得她欺负人似的。看着赫连歆将自己亲手熬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妤欢也终于露出了真挚的笑容来。
“许途呢？”赫连歆问道，妤欢忙道：“他刚出去，说是买早餐。”
“我衣服呢？”赫连歆又问。
“我给你洗了，还没晾干。”
赫连歆瞧了瞧身上的粉色的睡衣，这是她曾经买给妤欢的，现在却穿在她的身上，也罢。
“多谢。”言罢，赫连歆迈步向门外走去，妤欢忙抓住她的手臂，“阿歆！”
赫连歆驻足，回头看向她，妤欢眉宇间满是急切：“阿歆，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解决好吗？你不要这样，我很怕。”
“放开。”赫连歆冷冷道。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有什么是我们解决不了的！”
“放开！”
“我不！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一个一心要走，一个一心要留，挣扎间，碗落地，清脆的声音下，碎片满地，而两人的争执也终于停了下来。
妤欢拉着赫连歆手臂的松了开来，赫连歆看到她盯着满地碎片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另一种情绪——无助。
妤欢已经没有拉着她了，赫连歆本可以趁现在赶紧离开，可关键时候，赫连歆双腿却像是被灌了铅似的。
“阿歆。”妤欢低声唤道，她抬眸看向赫连歆，忽地问道：“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赫连歆不知妤欢何意，只见妤欢拉上她垂在身侧的手，望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说，我都可以，都可以的，哪怕只是玩玩，我不介意，只要…只要你不要丢下我，阿歆，我不想一个人。”
看着这样的妤欢，赫连歆如鲠在喉，眼前人的手太冰了，在这隆冬里宛如握了个冰块。
可比起如冰块般的掌心，妤欢眼里的悲痛才是真正的让赫连歆如置冰窟，心脏阵阵刺痛，宛如冰针一下一下扎在最脆弱的地方。
赫连歆受惊般猛地收回自己的手，在长长的衣袖里握紧了拳头，瞥了眼妤欢，狠了心冷漠道：“不想一个人就去轮回，人死轮回，本就是天道秩序。”
妤欢望着她，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久到赫连歆厌恶地撇过脸去，妤欢这才嗤笑出声，“阿歆，你第一次知道我的时候，也是想送我去轮回的。”
“从始至终，你都想把我送走。”妤欢的语气冷了下来，同方才苦苦哀求的人判若两人，“我想知道为什么？别跟我说什么天道秩序，你若是会遵循这天道，就不会容我还存在于世这么久了。”
“时机不成熟罢了。”赫连歆冷声道，妤欢却是冷笑：“现在成熟了？”
赫连歆不语。
“你就不该把我从墓里带出来，就该让我死在那群道士手里！”妤欢望着赫连歆，自嘲般笑道：“我也不该去那西山……”
“果然是你。”赫连歆回头看向妤欢，妤欢大惊，连忙拉住她的手臂就要解释，却被赫连歆嫌恶地推开。
妤欢伸出的手僵硬在半空，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赫连歆的脸，又看看赫连歆推开她的手，终是难以接受却又破罐子破摔似的后退了半步，悲痛道：“对，西山的罪魁祸首就是我。”
她步步后退，笑容凄惨，“可那又如何？我没有害人，阿歆，那里的全是恶鬼。”
“我知道。”赫连歆侧首看向她，“我也没说你做错了。”
“那…那…”仿佛漆黑的平原上还有一点子火星，却叫妤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抓住那点火星，只有手足无措，言语不清。
赫连歆收回目光，淡声道了句：“我走了。”说着就转身离去，妤欢一激灵从身后抱住她，恳求她别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赫连歆浑身僵住，一点点掰开妤欢环在她腰间的手，狠了心，又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我不知道！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赫连歆转过身看着妤欢，一字一句道：“你在跟一个收鬼的道士纠缠不清，你这是在自取灭亡。”
妤欢一怔，“你想收了我吗？”
赫连歆不语，妤欢却道：“倘若真是死在了阿歆手里，也未尝不可，我妤欢…心甘情愿。”
赫连歆冷哼了声：“怕脏了我的手。”
妤欢怔住，似是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她嘴角涌出笑意，那笑意深深地刺着赫连歆的眼睛，只听眼前人质问自己：“阿歆，你可知你这段日子又是干了些什么？”
赫连歆不语，只听妤欢嗤笑道：“你是极阴女，可你却跟一个黑血鬼日夜相处，你带她去认识身边的朋友，带她去校园去游乐园，你允许她跟你睡同一张床，给她买衣服买吃的，亲手给她做饭煲汤，还要给她洗衣服吹头发……”
“阿歆，你说你只是玩玩，这话也只有你自己会信吧。”妤欢冷笑一声，“大概你也是不信的吧。”
“不论真假，我就是不信。”她看向赫连歆，坚定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人鬼殊途，对吗？”
赫连歆抿紧双唇，不语。
“是赫连家为难你了吗？”妤欢忽地后退了半步，赫连歆的心被人紧紧捏着，有什么东西好像就要抓不住了……
“不是”赫连歆撇过脸去不敢再看妤欢。
妤欢苦笑着望向赫连歆，“也对，你连整个天下都不怕，又怎会被一个家族胁迫。”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你了。”赫连歆搭上门把手，“你用不着多想。”
妤欢顿住，“不喜欢…我了？为什么？”看着赫连歆迫切想要离开的模样，妤欢忽地愣愣道：“是因为我也是女子吗？”
赫连歆猛地回头，心尖一瞬间的生疼，疼得她难以呼吸。手指不着痕迹地扣紧了门框，她想说不是，可她却说不出任何话来，她也不能说什么来。
“你别多想。”这是赫连歆目前能给妤欢的最大的安慰了，可妤欢却是反问道：“我能不多想吗？”
赫连歆抿紧双唇，妤欢忽地大笑道：“你马上就不要我了，你还要我不要多想，阿歆啊！我怎么能不多想啊！”
赫连歆看了眼这样有些疯癫的妤欢，淡声道：“已经数千年了，你还有什么是想不明白的。”
“我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本是愤愤怒指的语气却是急剧下降，只见妤欢一手撑在桌角，一手指着赫连歆，委屈地嗔怪道：“你不要我了。你说你讨厌我，你要我去轮回，你说你只是玩玩，我当真了，阿歆，我当真了。”
赫连歆狠了心道：“就是真的。”
妤欢愣住，久久说不出一字来。半晌，她声音惨淡，没了撒娇挽留的意味，冷着声问赫连歆：“你当真厌我，舍我轮回？”
赫连歆不语，却用行动告诉了她答案。见赫连歆点了点头，妤欢强忍悲痛：“你舍得我，可我不舍得你。”
“人鬼殊途，我赌不起，赫连家也赌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在这无人的十三楼格外清晰。
“我明白了。”妤欢喃喃道。
赫连歆驻足，开门的手不自觉握的更紧了，她没有回头，妤欢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歆文是歆文，阿歆是阿歆，我一直都分得清。你不是她，不是我的阿歆，我的阿歆…死了，她死了…就死在我眼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赫连歆猛地回头，妤欢悲痛的眸里正深深地映着自己，她无力地踉跄着后退，黑色的鬼气充蓄在她的双目里。
双目的黑与脸颊的白分外分明，就像两个空间里完全不兼容的人和物一般。
妤欢夺门而出。
“圣巫大人这是——”
许途的声音传来，赫连歆看到妤欢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了走廊里。许途再傻也知道这是她们吵架了，他闷声说道：“小姐，外面下雨了，圣巫就这样出去，没事吧？”
赫连歆抿了抿唇，坐在餐厅里沉默地吃着许途买回来的油条。
客厅里的那束白荔枝花瓣已经落了大半，尚且还有几片白瓣立在绿枝上，花边儿打着卷儿，浑身都泛着萎靡的黄色，被窗外的寒风一吹，瑟瑟发抖，几欲跳下高楼似的。
赫连歆吃了两口，终于坐不住了站起身来跑去阳台上，看到妤欢将一条白布蒙上眼睛，眼眶处的白布却被泪水染黑，看着有些恐怖。
楼下人缓步向雨里走去，雨滴落在她发上、肩上、脸上、白条上…
赫连歆唇色发白，她的目光紧紧跟着妤欢。妤欢走得极慢，像是走了大半个世纪一般，一身白裙都被雨水浸湿了才堪堪走到公寓门口。
雨好像下大了，有些模糊了视线，她看见妤欢在雨里扶墙而立，微微弓着身，似是在隐忍着什么。
“小姐，要给圣巫送伞吗？”许途轻声问道。
不需要赫连歆的伞，一柄浅蓝色的雨伞出现在视野里，为妤欢挡去所有的风雨。
赫连芸萱微微抬了抬伞檐，看见了十三楼层上的赫连歆，赫连歆也看见了她。
只一眼，赫连芸萱又将伞檐低了下去，她好像搭上了妤欢的肩，她们应该会说着话，她会关心她，会带她回家，会照顾她。
她们走了，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了圣茶，也消失在了赫连歆的视野里。
屋里只剩下赫连歆和许途，屋外雷雨交加，一屋两人，心怀各异，沉默不言。
待到雷雨停，赫连歆这才站起身来说：“回去吧。”回暮亭水榭。
高档的车子缓缓开出圣茶公寓，没有人知道今日雨天里曾发生过的事情，唯有路边一条被雨水弄脏了的白条儿，无人问津。
赫连歆忙叫许途停车，见宝似的折返回去，手却停滞在半空，到底还是没有将其捡起来。
大雨虽停了，但还有绵绵细雨，覆在赫连歆的发上，像清晨的水露，也像隆冬的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