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东西都是哪里来的？！”
许途大惊，从未见过这般恶鬼齐聚的景象。
满满一飞机的恶鬼，红血横流，残肢断臂，一边觊觎赫连歆的极阴体，一边四处寻找自己的残肢，要么是眼珠被踩，要么是身首分离，要么是尖齿长舌、十指尖锐，头发枯长，一身的恶臭。
可见他们死时的惨状，想必生前也是个穷凶极恶之人，遭到了报应。
许途这般想着，可赫连歆不这么认为，她的视线落在最前面一个红血鬼身上，虽然身上衣衫破烂，根本看不出原先的样子，但至少可以猜出是一件长褂，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腰间的一串铜钱。
是千年前道家之人最为流行的计段凭证，看着那一串铜钱已经有了四枚，四段道人也算是个有实力的小道人，可以维护一镇的平安。
如此看去其他的红血鬼，赫连歆确实还发现了手腕上圈着珠子的，腰间挂着铃铛的，只是里面的铃早不见了，从那铃铛**的痕迹来看......
赫连歆猜不出是多少年前的东西了，斑驳还缺角，仿佛一碰就会碎掉一般。
整个舱内充斥着**和血腥的恶臭，大家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这一战是免不了的。
战事拉开，赫连歆被护在安全区。
道法精深之金光大显，恶鬼昭昭之心红光显露，“这些东西怎么一直打不死？！”
赫连歆坐在座位上没有动，她取下银丝边的眼镜看向后舱，那里的鬼气最为纯黑，赫连歆只需要给许途一个眼神，许途便会意地向后舱涌去。
果然，“大小姐，后舱有异！这里有个阵法，这些东西都是从阵里出来的！”
众人看去，几个弟子一时不察被恶鬼钻了空子袭伤，顿时一身鲜血淋漓，一时之间，舱内大乱。
赫连歆趁乱出现在后舱，一边招架不断袭来的恶鬼，一边观察那小巧的金光阵法。
朱砂和血作画，是赫连歆看不懂的繁复符文。
耳边传来许途受伤的闷哼声，这里的恶鬼尽是红血级别，少说也有二十来只，阵法里还在缓缓地冒出新的恶鬼，纯黑的阴气从阵法里涌出，不断地滋润着舱内所有的恶鬼，给赫连家除恶更增添了几分难度。
赫连歆掏出一张黄符，咬破手指画下符文，在桃木剑剑尖燃烧殆尽后就着桃木剑划伤掌心，以指为笔，以血为墨在那阵法上画下一个封印的阵法，以带了极阴血的桃木剑为眼，一道爆炸声后，阵法被毁去。
这是赫连歆第一次用到这样的封印阵法，是赫连家的秘术，她也不知会产生这般剧烈的爆炸，整个飞机都在剧烈的晃动，下一刻，飞机的警报声拉响。
喇叭里传出坠机的消息。
赫连歆捂住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舱内还未被收复的恶鬼齐齐看向被许途扶着的赫连歆，眼里的凶光大露。众人暗道一声不好！
极阴体质的封印，不堪一击。
既已如此，没必要再隐藏倒也方便了赫连歆行事。
极阴血是恶鬼的大补之物，对于道士来说也是制服恶鬼的好法宝。
赫连歆自身后脊骨抽出一柄金纹长剑，以剑为中心，以血画符，是一道赫连家的禁术，后果未知。
长剑钉下的刹那，一道□□的金凰出现，叫嚣着窜出长剑，飞出了舱内，一声尖锐的长啸后，一道金色的波席卷整个机舱，只消一刻，舱内十数只红血恶鬼魂飞魄散。
赫连歆撑着剑直呕血，舱内的阴气尽数被她手里的长剑吸食殆尽。
众人还来不及消化亲眼所见之事，飞机的警报声越发紧急，喇叭里催促着众人做好跳机的准备。
一些人没有过跳伞的经验，训练有素的赫连家弟子镇定有条地给大家讲述跳伞的注意事项。
冬日的寒风抽打着赫连歆的脸，众人弃机逃离，看着飞机在自己的上空爆炸，像恒星爆炸一般，一瞬间的美丽。
飞机的碎片迅速下坠，有弟子被碎片砸伤，赫连歆也被一个碎片划伤了整个手臂，鲜血横流。
脚下一片黑暗，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儿。
“小姐，小姐！”
赫连歆是被摇醒的，小角一身黑衣蹲在她身边，见赫连歆醒来，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姐，你可算醒了。”
赫连歆眉头紧皱地环顾四周，天色大亮，她正躺在树枝上，身上还绑着伞绳，而她脚下是一片原始森林，“这是哪里？”
“不知。我也是凭着血契找到您的。”小角替赫连歆将身上的绳子割开，将赫连歆扶起来，声音有些沙哑道：“小姐，你受伤了。”
赫连歆这才注意到自己左臂上有一条不短的深可见骨的伤疤，还在渗血，将整个上衣都染了血。
小角脱下外套给赫连歆披上，又撕下衣角给赫连歆包扎伤口，全程将头低得很低，恨不得埋在地下去似的。
赫连歆抿了抿唇，道：“你走吧，我就在这等救援的人，哪里也不去。”
小角猛地抬起头，他眼里是血色的猩红，整张脸因为克制而紧绷着越发惨白，嘴唇也被抿成了一条直线，就连触碰赫连歆的手指也在打着颤。
赫连歆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因为她体内的极阴血对鬼力愈加深厚的鬼来说，就是致命诱鬼的罂粟。
鬼的本性让他产生了对赫连歆的嗜杀，而血契又在惩罚着他弑主的心思。
也是为难他了。
“小姐在这儿，小角哪里也不会去。”他声音沙哑，说话还带着颤音，“我带小姐回家。”
赫连歆顿了顿，极阴血对黑血级别的鬼来说具有这样的诱惑力，那......对妤欢呢？
“你先回去，赫连家救援的人很快就会来了。”赫连歆冷着脸说道，小角不依：“小姐，这里很危险，你还受伤了，我送你回去吧。”
赫连歆正要开口拒绝，小角抢先道：“小姐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我能克制住，自己。”
他说这话的时候极为认真，生怕赫连歆就把他丢在了这里一般，不禁让赫连歆想起过往种种，他对歆文从来都是恭敬有加，眼里的信服之光是最亮的那个。
“走。你走！”赫连歆冷声道。
小角还要说什么，被赫连歆一脚踹了下去，摔下高树的小角有些迷茫，但也只是片刻，他又出现在赫连歆身侧，赫连歆凝眉：“滚。”
“我不能丢下小姐一个人在这儿。”小角急急道。
“我叫你滚，听不懂么？”赫连歆眼神似刀，让小角当即愣在原地，这样的赫连歆......
下一刻，一团黑气出现，小角消失在了那团黑气里。
赫连歆忙靠在树干上，她弓着身子咳出好几口鲜血来，咳到最后只剩下了血沫子。她不敢乱动，这树高得很，要是照她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甩了下去，非死即残。
不一会儿，赫连家弟子搜救的声音传来，赫连歆这才顺利的获了救。
一团黑气出现在赫连歆停留过的树干上，小角望着搭载赫连歆离去的直升机久久不能回神，方才赫连歆看他时的目光，他太熟悉了，太熟悉了，以致于他一时竟晃了神，以为是在五千年前的周国。
——赫连老宅
此次回蓉城，一行总共二十三人，四人死亡，十人重伤，六人下落不明......
而赫连歆体内的封印，大长老赫连晴表示：“我也只能替你再修修，倘若老家主还清明，兴许还可重新封印，只是......”她这半句话算是给赫连歆体内的封印下了判决书。
她体内的封印受不得再破损，若是再伤了封印，那她此后便只能顶着一副极阴女体质四处行走，成为一个鲜活的“唐僧肉”。
那时候十**岁的极阴女很快就会响彻整个道界和鬼界，人人趋之若鹜的体质，贪婪和血腥即将铺天卷地而来。到时候，像今日这般的场景也只会是若干场面里的一个小角色。
“对了，大长老，这次我回来的飞机后舱出现了一个阵法，这阵法比我所见过的输送阵更为诡异。”赫连歆照着记忆中的阵法符文将其画在了纸上。
赫连晴看着这阵法，眉头愈发紧皱，仿若遇到了什么比封印之事还可怕的事情一般。
“老身自会派人前去调查。”赫连晴收下符纸，她坐在长老位上，上下打量着赫连歆，复又问道：“少家主怎不戴眼镜了？”
赫连歆这才想起眼镜早在坠机前毁坏了，赫连晴见赫连歆不语也猜测到了七七八八，她道：“上次让少家主慎重思量的事情，不知少家主思量得怎么样了？”
赫连歆抿紧双唇。
她是极阴女，她整个人对黑血鬼来说就是罂粟，她体内尚且还有封印在，而小角的反应就已经很强烈了，那妤欢呢？
往后的日子里，又要她们如何面对彼此？隐忍克制？还是嗜杀啃食血肉？
妤欢自然是不会伤害她的，可她留在妤欢身边，又要妤欢作何？要她在极阴血的诱惑里不断地自我折磨么？
赫连歆不知道。
“那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化鬼不得轮回，又在那王姬墓里孤寂了五千年，最后等来的人还是个专门收鬼的道士。”
赫连晴的声音响起，似有蛊惑催眠的能力一般，像潺潺溪流缓缓涌出，她说：“且不说前尘往事就该一笔勾销，今生之人只行今生之事，咱就看那妤欢姑娘等了五千年的人是谁吧。”
“是五千年前的那位公主。少家主，你怎么就能确定那公主就是你的前世呢？那妤欢姑娘怎么就不可能是透过你去看另一个人呢？”
赫连歆微微垂首，千府密室一事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里，妤欢都会偷偷地看她，去看她的眼睛，她一定对她眼睛上的那道红痕很好奇吧。
不仅如此，那段时间里她看自己的时候，眼里少了往日的坦诚，多了探究。许是想起了千年前的那个人吧，毕竟那个人的眼睛上没有这道红痕。
“少家主，你一直都是道家最优秀的新一辈，可你看看，自从那妤欢出现后，你与她同居一室，与你父亲吵架隔阂，你体内封印松动，又在诸位道家面前公然袒护一个黑血鬼，你这是在赫连家祖训的路上越走越远。”
“少家主，且行且珍惜。莫要辜负了老家主对你的一心栽培，赫连家的未来不能乱在你的手里。”
“我知道了。”赫连歆冷冷的说道。
赫连梅腾地站起身来，“少家主，若是你做不到，不妨让本长老来做，我赫连梅可不惧当一个无情之人。”
此话一落，在做的诸位长老无一不是劝说赫连歆认清“人鬼殊途”，唯有四长老赫连显，一直沉默地看着赫连歆。
“够了！”赫连歆被吵得烦，她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狠声道：“这事我自会处理。”言罢，转身离去。
“歆儿，你若是当真为她好，就该放过她。”赫连晴的声音传来，若不是没有前面那番的怂恿，还真以为她是个只为小辈着想的好长辈了。
在赫连老宅里处理了伤后，赫连歆就沉沉睡去，一觉也不知睡到几何，天昏地暗不太安生。她是被一阵若有若无的清脆声吵醒的，睁眼一看，是赫连显在她屋里捣鼓碗勺。
见到赫连歆紧皱的眉头，赫连显打趣道：“这怎么还不高兴了呢？别告诉我出去一年，还有起床气了？”他是来看望赫连歆的，给赫连歆端了碗燕窝粥去，“尝尝，四伯亲自熬的。你这伤少说也得养个三月，切忌辛辣之物。”
“多谢四伯。”赫连歆接过粥碗，香甜扑鼻，赫连歆突然觉得还是咸咸的松花粥更为可口些。
几句谈话间，赫连歆瞧出来赫连显的踌躇不决。
除了爷爷奶奶外，他接触最多的人便是这位四长老赫连显了。赫连显于她而言亦师亦父，她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都是赫连显教给她的。
赫连歆坐在床上，搅动着碗里热气腾腾的燕窝粥，状似随意道：“四伯是想问我到底是如何看待王姬墓一事，尤其是妤欢去留的问题吧？”
赫连显点点头，也不否认：“你准备怎么做？”
赫连歆嘟嘟嘴：“四伯也知我生来就是要成为赫连家家主的，这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说我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我只是不想再像以前那样被赫连家捆绑了。”
赫连显挑眉：“可大家并没有限制你的行为啊。”
赫连歆却道：“确实没有限制我的行为，那是因为我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行为都还在赫连家的包容之下，你看我袒护妤欢就是在赫连家的底线上试探，长老会就坐不住了。倘若我哪一天真的做了什么与赫连家背道而驰的事情，她们怕是早把我关起来严刑拷打了。”
赫连歆语气轻松，赫连显却是越发沉重，“所以，你会将妤欢送走吗？”
赫连歆看向赫连显，眼里多了分审视，她道：“四伯好像格外的好奇我会怎么对这位王姬墓里出来的圣巫。”
赫连显一怔，忙笑道：“事关于你，我怎能放心。”
“这样吗？”赫连歆想到她第一次去许家镇时所遭遇的事情，赫连显在看到许家祠堂里的三只黑血鬼时眼里并没有惊讶和警惕，转而是一种放松和万幸之感。
“不然呢，我难不成还希望那只黑血鬼呆在你身边害你？”
赫连歆凝眉，“既然四伯这般不待见妤欢，为何在问星阁里却又是一言不发？”
赫连显脸色一僵，他看向赫连歆，赫连歆也看向他，两人一时之间相持不下，倒是赫连歆率先开口笑道：“我从来都相信四伯做事有自己的道理，四伯不说也罢，歆儿也不是个好事追究的人。”
本是个台阶，赫连显却是脸色更难看了，他犹豫了片刻道：“那你告诉四伯，你怎么看待妤欢的？”
赫连歆说道：“且随她去吧，与我无关。”
次日，赫连晴亲自送来一副新的眼镜，她说她希望赫连歆能留在蓉城。
赫连歆反问一句：“那我是要留在这里一辈子吗？一辈子不踏出赫连家，依靠赫连家苟活，是吗？”
赫连晴颦眉，“你是赫连家未来的家主，若非必要本就不用外出，你要管理这么大一个家族，确保人界与地府的联通，怎能说是苟活。”
赫连歆却是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大长老，你知道我为什么时常分不清魂穿的所见所闻和现在的现实吗？”
赫连晴不解，只听赫连歆说道：“因为在五千年前，歆文身边的那些说着是为歆文好的人，其实无一例外都只是在利用她罢了。”
赫连歆站在窗边，她回头看向赫连晴，道：“就如同我现在一样，你们也只是利用我来接手你们接手不了的赫连家罢了，只是因为我是赫连家嫡系中的唯一一个独女。大长老，我同千年前的歆文一样，一样的渴望无拘无束和无忧无虑。”
赫连晴欲辩驳几句，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或许，就连我的出生也是被安排好的。”赫连歆突然说道，“王姬墓，守墓人许家，生育我的赫连家，守着妤欢的血石的千家，隐世的陆家......细看一下，我这一生都已经被你们铺好了，我只需要循规循矩地走上去就好了，对吗？大长老。”
“歆儿......”赫连晴一时语塞。
赫连歆笑道：“没事，我习惯了。其实那位公主也没能挣脱她的家人对她的束缚，她也是一步步走在已经被安排好了的路上的。”
“如果你不想重蹈覆辙，就该改变现在这一切。”赫连晴说道，“超度妤欢，把所有与前尘之事有关的人都撇开，重新走你自己的路。”
赫连歆一怔，她走近赫连晴，目光冷漠，让赫连晴也不禁愣在原地，眼前人真的不是那个乖巧的少家主了。
只听赫连歆轻笑一声，反问她：“这也是赫连家家主的处事方法？”
赫连晴被赫连歆挑衅的话刺激到，却浑身有些僵硬，只得直迎上赫连歆的审视，道：“赫连家的少家主不能有不必要的私情，这样才能做到公平公正。”
赫连歆却是不以为意，她走出屋子再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