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翻转,心根不净。
赫连歆连夜坐上赫连祁送的私人飞机去了豫州,千金庙里也许有她要的答案。
慈悲云雾里的那棵菩提树被白雪压了枝,飘飘欲飞的红绸在白雪的衬托下愈加明艳,在天色大亮之时,赫连歆看到了妤欢的祈愿——
妤欢酒醒的时候已经是大晌午,屋里没有赫连歆的踪影。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裳,一身浓烈的酒味提醒着她昨日的醉酒。
门外传来敲门声,是赫连芸萱和陆露带着两个保镖打包了两大包吃食来,说是猜定了妤欢宿醉后还未吃饭。
“阿歆不在家。”妤欢说道。
赫连芸萱向里屋瞧了瞧,道:“没事,反正我们也是来找你的,快来尝尝春满园的菜,我自小就喜欢。”两人将食盒一一摆出,那两名保镖也不知是里去了,还是守在门外。
妤欢扭捏着不动筷子,赫连芸萱和陆露又是一副极其热心的模样,让妤欢一时难以抉择。
赫连歆一打开房门就看到妤欢眉头微微颦起,她脸色当即暗了下来,质问赫连芸萱和陆露:“你们来做什么?”
妤欢走到她身边,拉着赫连歆的手臂,一副受了委屈的小模样,看得三人皆是一愣。
赫连芸萱站起身来笑呵呵说道:“就是想着妤欢宿醉,你指定也不会做饭,所以我就打包了这些饭菜来请客啊,还特意买了小吃呢,我都没吃过。”
赫连歆瞥了眼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餐食,冷声道:“没吃过你就自己拿回去慢慢吃,她想吃什么我带她去吃就好,用不着你费心。”
“诶?”赫连芸萱热脸贴了赫连歆冷屁股,当即不乐意了,“我好心好意给你们大老远的带了吃的来,你就是这样答谢的?”
“我让你带了吗?”赫连歆直视赫连芸萱,默默地将妤欢往身后拉了拉。
“表姐,你不要说萱萱姐了,她知道这位小姐不用吃饭的,她其实也只是担心你,怕你饿着了自己。”陆露从赫连芸萱身后冒出来,有些畏畏缩缩地说道。
赫连芸萱愤愤道:“你跟她说这个干什么,难道人家就要领情了?”
赫连歆看向陆露,只一眼撇开了眼神,冷漠道:“既然知道我不领情,还不走?”
赫连芸萱被气得手指赫连歆半天说不出话来,她看了看一脸无辜的妤欢,又看看一脸冷漠的赫连歆,一跺脚,拉上陆露破门而去。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瓷砖上的声音清脆无比。
赫连芸萱和陆露刚走,赫连歆就拉着妤欢看,“怎么样?你吃了那些东西没有?”
妤欢笑道:“我没有吃哦。”
赫连歆这才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桌上的餐食,色香味俱全,属实诱人,她笑道:“馋了吧,我们出去吃。”
“嗯嗯嗯。”妤欢连连点头。
刚一出门,就从走廊的窗户里见到外面大风肆虐,天色有些暗,隐隐有下雨的迹象。
拿了雨伞走至楼下,见到赫连芸萱和陆露还未走,原来是外面已经落了雨,两人又未带伞,只能在楼下等许殊来接。
结果赫连芸萱见到赫连歆也来了,当即冷哼一声,冒着雨就跑了出去。
陆露顾不得其他,忙追了出去被赫连歆叫住,给了她雨伞。
“阿歆,芸萱小姐也只是关心你,你不该对她那么凶的。”妤欢拉上赫连歆的手臂。
看着两人消失在雨里的身影,赫连歆低声道:“我知道她是好意,我也知道她为人坦荡,我只是不放心她身边之人。”
“啊?”妤欢望向赫连歆,“你是说陆露小姐吗?”
赫连歆揉了揉妤欢的发,温声道:“看来我们得重新回去拿把伞了,还得再添件外套,别冷着了。”
一回一去,等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暗了下去,暖黄的灯光给这个雨夜增添了几分睡意。
“阿歆,为什么松花粥你爱吃,凉拌的松花你就不爱了呢?”妤欢戳着那一整盘没有动过的凉拌松花,甚是不解。
赫连歆饮下最后一口橙汁,道:“可能是因为它们根本就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两种食物吧。”
妤欢眨了眨眼睛,捧着橙汁杯乖巧极了。
赫连歆看得一怔,这一幕倒是让她忽地响起了另一个人,那个在那场梦里,声音软糯总是缠着她叫她“公主姐姐”的人。
“阿妤,给我讲讲你的故事?”
妤欢一怔,她握着精致高瘦的玻璃杯,“阿歆你...我...”
“嗯?”
妤欢垂眉,低声道:“那日你叫我师姐,我以为...你想起了往事。”
赫连歆抿紧双唇,她端起杯子喝水,却发现杯里已经没有水了,只听眼前人说道:“太多了,说不清的。”她的声音很淡,吐气如兰,却又重于泰山。
赫连歆沉默了片刻,道:“慢慢说,我想知道。”
妤欢抬眸,嘴角露出笑容:“好,我慢慢讲给阿歆听。”
“我是大周的圣巫,肩负着为天下苍生祈福的责任。我是一名孤儿,是师父在伏娲山捡回来的,我师父是大周史上巫玄最强的巫大人,他的母亲是析木一族的族长姚青芜。”
“我与生俱来就带着不幸,他们说是我害死了青芜族长,师父为了保我,在我三岁那年上奏请旨,让我以七星阁亲传弟子的身份成为了大周的圣巫。”
“小时候,师父总是很忙,一个月也难得见他几次,我也想多看看他,就没日没夜的读书练剑,可得到他更多赞赏的却是另一个人。”
妤欢看向赫连歆,眼里的光是涣散的。
赫连歆的心猛地一咯噔,店外似乎打雷了,闪电过后暴雨倾斜而下,掩不住赫连歆心跳如雷。
她好像在妤欢的眼里看到了另一个人......应该说,妤欢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却见妤欢轻笑出声,她看向落地窗外大雨滂沱的街道,黄灯暖意。
“那个人极具聪慧,所有的玄术剑术,她一学就会,一看就能领悟最正的精髓,她是师父名正言顺的第二个亲传弟子,是大周的骄傲,也是大周...”妤欢顿住,她愣怔了片刻,唇角的笑意渐渐落下,声音浅淡,“她没有成为大周的骄傲,也没有给天下百姓带去福泽......”
赫连歆脑海里闪过一刹白光,一阵刺耳的鸣声响起,惊得她一瞬的头疼欲裂,可这一切也仅仅只是发生在片刻。
妤欢回头看着赫连歆,嘴角笑意然然,“那个人脾气很不好,我本来很不喜欢她的,可以说是很讨厌了,但是她偏偏在那视人命为草芥的年代里为了救人不惜放弃自己的权势地位,她与权势相斗,与命运相斗,是个和阿歆一样的人。”
赫连歆怔住,只听妤欢欢快道:“一样的心怀大义,敢做敢为。”她眼里闪着光,比街对面的彩灯还要亮,像天上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
只是...这星星不是为她亮的。
赫连歆撇开相汇的目光,淡声道:“我和她不一样。”
妤欢嘴角笑意淡去,默默地低了头,嘟囔着:“一样的。”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是赫连祁打来的,“芸萱出事了,你过来一趟。”
乘车冒雨抵达暮亭水榭,许蒋亲自来接,一路上将赫连芸萱的事情大致说了下,说是赫连芸萱晕倒在路边被路人送进医院,但是医生查不出任何病症,赫连祁一看就发现了赫连芸萱的异样——鬼附身。
而这鬼,无论他们用什么法子都不能将其拽出来,而且赫连芸萱也因此一直昏迷不醒。
赫连歆将手里的伞向妤欢那边偏了偏,许蒋见了欲言又止,改言道:“先生担心这鬼来的目的不单纯,他怀疑恶鬼已经侵入了二小姐的识海。”
走进家宅,赫连芸萱的屋子里里外外站了一圈的仆人,个个神色紧张。赫连祁正坐在床前握着赫连芸萱的手,地上散了一地的符纸铜钱。
“父亲。”赫连歆叫道,赫连祁这才注意到她来了,他忙站起身来,让开位置:“歆儿,你接触的比父亲多,你快看看你妹妹怎么样了。”
赫连歆点点头,正欲上前手臂上传来妤欢的紧张感,她拍了拍妤欢的手背,抽身离去。
赫连祁看到妤欢也来了,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但事急从急,他也不顾上妤欢了。
赫连歆走过去,床上的赫连芸萱脸色惨白,嘴唇紧抿,眉头紧皱,双手握成拳,很是挣扎痛苦的模样。
“符水,黄纸,铜剑,桃木,心灯都用了吗?”赫连歆问道。
一旁的许殊连连道:“用过了,都用过了,毫无起色。”
赫连歆掏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捡起地上的朱砂笔画了几笔,待符纸在指尖燃尽的刹那将最后一簇火星抵在赫连芸萱的额头,顿时一阵金光大显,赫连芸萱猛地睁开双眼,一股强劲的阴气也从她双眼冒出,许蒋扬起铜剑将其斩去。
赫连歆一收手,赫连芸萱又立刻闭上眼昏了过去。
“怎么样了?”赫连祁声音很低,带着罕见的害怕。
赫连芸萱只比她晚生了几个小时而已,身体血肉虽不及极阴女来得珍贵,但对大多数恶鬼来说也算是半个“唐僧肉”了。
赫连祁将赫连芸萱保护得极好,一边在家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关于道的东西,有一个原因就是杜绝赫连芸萱接触到道,以此来保护她,另一边又在她身边安排了各种各样潜在的道人。
你看那黑衣的保镖,开车的司机,全能的管家,哪一个不是脱下西服就是护一方安宁的道长。
赫连歆摇了摇头,“情况很不好,若是它不主动出来就只能强行驱逐,但芸萱体质偏阴,若是强行在她身上施法布阵,只怕她——”赫连歆说到这儿的时候忽地顿住。
她迟疑地将目光从赫连祁身上移开,落在妤欢身上,又转在一众道长身上。
她好像知道了。
叫她来是小,其实是对妤欢有所求吧。
原来赫连祁看到妤欢出现的那一刻,眼里闪过的不是意外,也不是不悦,是庆幸。
许是看出了赫连歆脸上的迟疑,妤欢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阿歆,有什么我可以帮上的吗?”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她的身上,见赫连歆迟迟不开口,赫连祁开口道:“前段日子赶走歆儿,让歆儿流落在外受了苦是我不对,我已经命人收拾好了歆儿的屋子,她随时可以回来住。我也深知妤欢小姐与歆儿的关系匪浅,还请妤欢小姐看在芸萱是歆儿亲妹妹的份上,帮帮芸萱。”
“我不同意。”赫连歆说道,“这个办法虽对芸萱无害,但对妤欢可谓是自损八百,我不同意这种做法。”
“那大小姐可是有什么其他更好的办法?”说这话的人是个穿西服的保镖。
赫连歆瞥了眼他,说道:“怎么?人的命是命,鬼的命就不是命了?”
众人一惊,就连说这话的赫连歆也是一怔。
“可她是你妹妹!”赫连祁愠怒道。
赫连歆抿了抿唇:“我会有办法的。”话落,床上的赫连芸萱嘤咛了声,似是极为痛苦。
“大小姐,你等得起,可二小姐等不起!”那位保镖继续说道,目光**,直逼着赫连歆做决定。
“阿歆。”妤欢拉上赫连歆的手腕,“他说得对,我们等得起,芸萱等不起。虽然她总是与你作对,但是你一直很纵容她,把她看作自己的亲妹妹,不是吗?阿歆。”
赫连歆抿紧双唇。
“我记得有一种可以将魂送进人体内进行温养的符文,阿歆,你把我送进去吧。”
“不行,你身上还有伤。”赫连歆当即反驳。
妤欢笑道:“已经好啦,我可是五千年的黑血鬼。阿歆,你相信我,我一定能保护好芸萱和我自己。”
床上的赫连芸萱又哼了声,赫连祁急急道:“歆儿...”
“阿歆。”
半响,赫连歆终是别过头去,“拿纸笔来。”许蒋立刻递上诛杀黄符,赫连歆画下两道繁复的符文,一张沾了赫连歆指腹的血被贴在赫连芸萱的额头伤,一张点燃后打入了妤欢体内。
下一刻,妤欢消失在众人眼前,化作一团黑气钻进了赫连芸萱的体内。
“摆阵法,护生阵,护魂阵,罗门网,百灯盏,纳阴符。”赫连歆说道,护生阵和护魂阵皆是护赫连芸萱魂魄与肉身周全,罗门网是为那恶鬼准备的,至于百灯盏和纳阴符则是为妤欢准备的,护她元气助她魂益。
屋内的众人当即忙了起来,除了赫连歆和赫连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百灯盏燃了一轮又一轮,妤欢已经进去了六个小时,还是毫无动静。
赫连祁还守在这里,假装冷静的面容下是不逊于赫连歆的焦急。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陆露的,她被许蒋拦在楼梯口,跪在赫连祁脚边重复着:“对不起。”
原来她当时因为去接赫连歆送的雨伞而与赫连芸萱落下了一段距离,赫连芸萱那个路痴根本不知道走那边回去,就随便跑了个方向。
当时又是大雨滂沱,街上行人匆匆,车来车往的,陆露按着回家的路跑与随便跑的赫连芸萱跑了个反方向。
等陆露反应过来折回去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晕倒在路边,那个时候正好有个红血鬼在吸取赫连芸萱的魂元,陆露的出现虽打断了它,但怎奈陆露根本打不过那只红血鬼。
“姑父,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纵容萱萱姐随意外出,姑父,对不起。”
看着陆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就要晕厥的模样,赫连祁到底是软了心,他让女仆送陆露下去休息,陆露不肯,非要吵着去照顾赫连芸萱。
赫连祁有些烦躁道:“她情况很不好,用了二魂争主的法子驱魂,你不要惹事了,赶紧回去!”
好说歹说这才将陆露送去偏方歇着。
这边事情刚定下,那边赫连芸萱的屋子里一阵惊呼。一道阴气从赫连芸萱体内窜出,在半空中化作一团黑气散了去。
赫连歆眉头紧皱,哪里不对劲,但想来恶鬼已出,只是.......
等候了些许时间,却又迟迟不见妤欢出来。
赫连歆越发站立不安,屋子里的百灯盏又换了新灯,方才恶鬼出来的时候直接化为了黑气,连罗门网都未来得及启动.......
赫连歆大惊,不是来不及启动,是根本就不回启动,因为出来的不是恶鬼,根本就是魂飞魄散的最后痕迹!
魂飞魄散!
赫连歆连忙检查屋内的阵法符纸,没有任何差错!
不对,不对,一定有问题。赫连歆看向赫连祁,赫连祁坐在床头轻抚着赫连芸萱的额头,见赫连歆看向自己,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赫连歆就撇开眼去。
很有问题。
赫连歆视线落在赫连芸萱面上,眉头皱得深,额间细汗密布。
赫连歆一把撩开赫连芸萱的被褥,果然在被角藏着第三种符文——曼珠沙华。
“此活彼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