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时至深夜，妤欢也没有回来。
客厅茶几上原本晶莹剔透的雪梨已经变成了丑陋难看的棕褐色。雪梨已经坏掉了，吃了只会伤身。
思来想去，赫连歆还是给赫连显打电话问了当年与自己姑姑纠缠不清的恶鬼的结局。
他想了很久后，反问赫连歆：“黄泉路旁的曼珠沙华妖冶吗？”
赫连歆不语，他道：“与你姑姑有染的那鬼大火焚身在黄泉路旁烧了整整半年，最后受不了，爆体而亡。那时候你姑姑怀孕六月，跳了忘川河，死无全尸，魂飞魄散。”
听得赫连歆一愣。
手机的另一边还在说：“万灵八界，愈矩则天道降罪，轻则重伤难愈，重则人死魂散。人鬼相恋，有违天理......圣巫，她在墓里呆了五千多年，好比一个隐于世外的非世之人，亡灵簿上，或许她的名字都起了尘。”
“刚从王姬墓出来时，谁也感受不到她存在的气息，你也知晓她灵体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五千多年的修养都未能修复。歆儿，圣巫她...承担不起天道的惩罚。”
赫连歆一瞬的心惊，竟乱了呼吸。她心情很复杂，只道了句：“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过了晌午，妤欢还是没有回来。
赫连歆收拾背包准备去学校，见到自己的黑色背包里还有几个雪花酥，是妤欢放进去的。赫连歆没有拿出来，随手装了本书便出了门去。
坐了个出租车到深大，这一节课是资本论，赫连歆坐在最后一排全程失了魂，就连下课的铃声响起她都未能回神，直到千沐晗突然出现在她视野里。
“少家主在想什么这么出神？”千沐晗拉开座椅坐在赫连歆旁边，整个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
赫连歆不语，合上书本作势就要离开，千沐晗低声笑道：“是为了妤欢吧，她最近忙着外面的事，顾不上少家主也不怪她。”
赫连歆顿住，“你知道她在做什么？”
千沐晗摆正了坐姿，说道：“知道，我家老头子有事求她，而且那事啊，也只有她才能办到。”
“什么事？”
千沐晗看着赫连歆，挑衅道：“你求我啊。你求求我，我就告诉你。”
赫连歆脸色沉了下去，抓起背包就出了去，跟得到消息赶来的赫连芸萱差点撞到。
赫连芸萱被赫连歆急匆匆的步伐吓得连连后退，穿着高跟鞋的脚差点崴了，幸好陆露扶助了她。赫连芸萱骂骂咧咧：“赫连歆你疯了，没长眼睛啊！”
赫连歆目光凌冽地看了眼陆露，绕开赫连芸萱就要离去，被赫连芸萱叫住：“赫连歆你站住！听不到本小姐跟你说话吗？”
赫连歆驻足，冷声道：“什么事？”
赫连芸萱走到赫连歆面前，语气不善道：“爸爸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赫连歆瞥了眼她，迈步离开。
“诶？妤欢小姐不在吗？”陆露的声音传来，赫连歆脚步微顿，趁着转角的空挡，赫连歆侧目看去，给了陆露一个十分具有威胁意味的眼神。
陆露一怔，拉紧了赫连芸萱的手臂。
赫连歆回到圣茶公寓的时候天色已晚，妤欢已经做好了鸡蛋面等她回来。
赫连歆问道：“千家找你做什么？”
妤欢将碗里的煎蛋挑给赫连歆，说道：“就是几个小鬼闹事，让我帮忙压制一下。”
“什么样的小鬼需要你压制这么多天？”赫连歆反问道。
妤欢说道：“不知道，老家主年迈了，家里的很多封印契约都松动了，就希望我能多帮帮忙，千家与我有恩，我不能袖手旁观的。”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
“啊？”妤欢一怔，“不用啦阿歆，已经做完啦。”
妤欢眉眼弯弯，赫连歆脑海里闪过另一幅景象，那幅景象里的妤欢也在笑，可两个人的笑容却是给人截然相反的感觉。
手机铃声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里面传来赫连芸萱的声音，赫连歆看了眼妤欢，还是去了客厅的阳台。
赫连芸萱一直催着赫连歆问为什么不说话，赫连歆有些烦躁，“有事快说。”
赫连芸萱撇撇嘴，“是爸爸找你。”
赫连歆一怔，下一刻听到赫连祁别扭深沉的声音传来：“还要闹到什么时候，赶紧给我滚回来。”
赫连歆顿了顿，看了眼还在吃面条的妤欢，她道：“过段时间就回来。”那边传来赫连祁冷哼的声音，赫连歆挂掉了电话。
赫连歆坐回餐桌，妤欢抬头看着她，眨了眨眼睛，赫连歆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发，“想吃阿妤做的粥。”
妤欢嬉笑道：“明日就给阿歆做。”
“嗯。”
次日，赫连歆同妤欢去了学校，妤欢一如既往地对那个妙妙屋糖果店情有独钟。
再见到赫连芸萱，她把赫连歆拉到一边低声道：“你昨天晚上挂爸爸的电话，他很生气。我从千沐晗那里知道了你们在白云大厦上面发生的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偏偏要护着她？”
赫连歆冷声道：“少打听不该打听的事，若是父亲知道了你参与进来，免不了大发雷霆。”
赫连芸萱却是不以为意，“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对她有那种意思？”
赫连歆凝眉，“什么意思？”
“你一直跟她形影不离，不仅住在一起，还为了她忤逆爸爸，连家都不回。”赫连芸萱说道，“我可是听说了你在蓉城赫连家的时候，一向乖巧懂事，言语行为都是年轻辈的典范，绝不可能做出什么违背家里人意愿的事情。”
赫连歆微微垂眉，赫连芸萱看了眼远处的妤欢，说道：“你知道你这样的行为叫什么吗？”
赫连歆不解，赫连芸萱笑道：“为爱无所畏惧啊。”
赫连歆一怔，赫连芸萱深吸了口气，认真地打量起赫连歆，沉声道：“你是上面那个吧。”
“胡说什么！”赫连歆转身离去，走至妤欢面前时，却又不敢去看妤欢的眼睛，只觉得心跳得厉害。
身后传来赫连芸萱的声音：“我才没有胡说呢！”
这时千沐晗一脸痞笑地走来，说是：“老爷子想见见妤欢小姐。”
妤欢颦眉：“他来深市了？”
千沐晗不语，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赫连歆拉住妤欢，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妤欢和千家又不肯跟她说明白。
妤欢拍了拍赫连歆的手背，温声道：“阿歆，我去去就来，很快的。”
赫连歆眉头紧皱，到底是松了手：“我在图书馆等你。”
妤欢跟着千沐晗离去，千沐晗走前还不忘冲赫连歆挑眉挑衅，跟在妤欢身后，好一番得意。
图书馆里，赫连歆逐字逐句地重温《大周录》，“七月双凰，既见歆文，桃李年华，举国同哀”，这是整本书里对歆文王姬唯一的提及。
析木津里，她分明记得自己给周国出了不少改革的点子，而这书里丝毫没有提及。
赫连歆越发觉得那一瞬只是一个梦，或者说那一瞬是歆文王姬的过去，而不是她赫连歆的过去。
正想着今晚一定要好好问问妤欢这几日关于千家的事情，手机响起，是熟悉的号码发来短信——“长梦酒吧，妤欢”
赫连歆这才惊觉外面天色已暗，快速收拾好背包就冲了出去。
室外乌云密布，大风呼呼将落叶吹得四散。
赫连歆赶到深市最大的酒吧长梦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灯红酒绿里晚风呼呼有些冷。
长梦酒吧门口，千沐晗靠在一旁的石墩上百无聊赖，赫连芸萱和陆露扶着妤欢向赫连歆招手。
刚一走近几人，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赫连歆不禁眉头紧皱，只听赫连芸萱得意道：“你可算来了，我把人给你灌醉了，有什么想问的随便问！”
话音刚落，妤欢眯着眼睛看清来人后当即叫了一声“阿歆，随即”浑身瘫软地扑进赫连歆怀里，极具刺激的白酒味涌进赫连歆鼻息，让赫连歆一时难以适应。
“不是千家有事找吗？怎么出现在这里。”赫连歆看向一副事不关己的千沐晗。
千沐晗清了清嗓子，站直身子说道：“就几句话的事情，问完了就没事了。妤欢可不是我灌的，是她！赫连芸萱灌的！”
赫连芸萱当即反驳：“你还好意思说我？！我只是说来玩玩，可没要她喝酒，明明就是你起的头！竟然现在甩锅给本小姐！”
两人当即你一言我一言的反驳了起来，还是陆露明理，忙叫赫连歆先把妤欢送回去。
赫连歆上了出租车后，还听到赫连芸萱大骂千沐晗：“不要脸！要不是我拦着，指不定你个纨绔还要占妤欢多少便宜！”
赫连歆一怔，目光与千沐晗相汇的刹那，火光四射。
“今晚指定要下雨，冷啊。”司机说道，还打了个寒颤。
赫连歆也觉得冷，她怀里的妤欢阴气萦绕，寒气外泄，赫连歆都感觉自己的手指快要僵了。
“我也觉得冷。”怀里的妤欢突然开口道，她望着赫连歆嘟囔着：“阿歆，我冷...”
赫连歆理了理她的衣裳，温声道：“快了，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随即对那司机说道：“师傅麻烦开快点。”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座的两人，眼里闪过惊艳和诧异，随即一踩油门道：“小姐可就坐好吧。”
短短二十分钟的路程，妤欢一副睡熟了的模样，赫连歆叫了两声都不理会她，赫连歆只得将人拦腰抱起，这一抱反而将人给弄醒了。
妤欢眯着眼，看了看明明暗暗的四周，“这是哪儿？”
“圣茶。”
“哦，回家了。”
“嗯。”
赫连歆在司机火热的目光下抱着妤欢走进圣茶公寓，怀里妤欢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看赫连歆，还是在看那一点被乌云遮掩了的月亮。
“阿歆，你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吗？”
“不知道。”
妤欢挣扎着就要从赫连歆怀里下来，一只脚在地上跺了跺这才双脚稳稳地落下，一手抓着赫连歆的手臂，一手指着天上的月亮，好半晌憋红了脸才说出一句：“不告诉阿歆！”
赫连歆忍俊不禁，妤欢双手揽上她的脖子，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身子贴近她，赫连歆直接僵在了原地，只听妤欢凑在自己脖颈旁气如游丝：“阿歆抱抱。”
赫连歆的心在猛烈地跳动，像一场急雨坠下的鼓点，呼吸渐乱。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赫连歆问道。
妤欢搂了搂赫连歆的脖子，踮起脚，缓缓地点了点头，“问吧问吧，圣巫无所不知哦。”
赫连歆吞咽了一下，看着这样的妤欢只觉得无可奈何，“可你醉了。”
“我没醉。”妤欢一扬手，拍拍胸脯，“千杯不醉，本圣巫还可以继续喝！”言罢，又搭上赫连歆的肩膀道：“阿歆，我们回去继续喝吧。”
“你真的醉了。”赫连歆无奈道，作势就要扯下妤欢搂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却被妤欢搂得更紧了，她说：“我没有醉！真的没有醉！你还要问我问题你...你问吧！”
赫连歆抿了抿唇，道：“你喜欢阿歆吗？”心如擂鼓。
妤欢扬起小脸，朗声道：“喜欢啊，何止是喜欢，简直喜欢得不得了。”言罢，还笑嘻嘻地冲赫连歆憨笑。
晚风撩起她的碎发，瘙痒着赫连歆的脖子，也骚痒着赫连歆的心。
“我是说，你喜欢我吗？”
“嗯呢~喜欢~”
赫连歆眉头紧皱，“我的意思是，你爱——”
“阿歆抱~”妤欢搂紧了赫连歆的脖子，将脸埋在她脖颈间，闷着声打断了赫连歆的话。
赫连歆僵立在原地，良久，她叹了口气，左手绕过妤欢的腿弯，一把抱起她向楼里走去。
妤欢乖巧地任由赫连歆抱走，将脸埋在赫连歆臂弯里，不安分地往赫连歆怀里钻，似是找到一个舒服的地方才安静了下来。
怀里的东西，冷极了。
回到圣茶公寓，赫连歆将妤欢放在卧室的大床上，妤欢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赫连歆捏了捏妤欢的脸，即使泛着红晕，却也冰冷的刺骨。
赫连歆心里惆怅，她难解妤欢予她的喜欢究竟是哪样的。
心里千思百转，一夜无眠，妤欢又占了她的床，赫连歆只得在沙发上坐了半宿，左右难以静心便打起了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