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荆沅春熙赏花节,红桃白梨春风拂面,不见不散。”
南下越过伏娲山来到南齐之地已经数月,赫连歆受洛明的邀请前去南齐荆沅的春熙山赏花。
据洛明所言,春熙山上梨花桃花相间分布,连绵山脉数里之地,可比天上人间,是才子佳人相会的首选圣地。
结果刚到荆沅城就碰上了数十年一度的南齐大祭司上任之礼。
荆沅城内百姓夹道相迎,难得一见的玄者相聚之日。
只见那红衣人仗自城门外徐徐而来,这些都是伏娲山的弟子,他们围着一个可容数人的方形祭台,台上方还有圆形的大盖,喻作天圆地方。
祭台的边缘站了一圈戴着面具的祭司,那面具要么只遮上半边脸要么只遮下半边脸,细心看去,便可瞧见这些面具都是可连接成星辰,这便是南齐的气运。
每一位祭司都分别掌管着各自城池的气运,气运既包括了城民的收成和安康,也包含了城池的安全和繁荣。
祭司们的手里要么拾一麦穗,要么杵一锄头,要么执一长剑,要么挽一弓箭....他们时而起舞时而站定。
而此时此刻正在祭台中央一直起舞祈福的便是南齐新任的大祭司——伏娲山大殿风华。
只见大祭司戴着金色的半面面具只遮住了左半边脸,露出的右脸剑眉冷眼,神情肃穆;
束起半发高冠,散下半发长至脚踝,身着浅藏青色外衣,上有人首蛇身像的绣纹布满全衣,而内里的雪青色衣服上是星辰草地和远山,以及衣襟边以十个太阳作饰、袖口边是片片羽毛、裙边是牙牙弯月;
大祭司此时正左手托浮一金色轮盘物,右手执一九度方尺,一圆润发光的水晶球正在额前飘浮。
舞台是没有马匹牵动的,它的移动全靠大祭司自己的玄力修为,这是继任大祭司的第一步,其次是从伏娲山到国都的这一路不停歇地依次跳祈福舞,最后在国都内跳上安灵舞以慰上届祭司之灵。
世间修玄之人的玄力无一例外是来自横端齐国的伏娲山,玄者皆以伏娲山上的风氏族人为尊,但西周不然。
西周以析木津巫氏一派为尊,巫氏与伏娲山少有来往,但伏娲山上每一届的玄论大会巫氏都会出席,届时周国巫大人会亲临伏娲山云阳宫以辩玄道。
赫连歆和妤欢在生生茶楼里眺望,她收回视线落在妤欢身上。
洛明曾说妤欢并非析木族人,而是二十年前巫随远参加玄论大会时在伏娲山所捡到的弃婴。
现在推算一下,今年五月就有一届的玄论大会。
赫连歆正神游着,司徒兰来报说是已经探清了洛明信中所说的青梅别居所在。
祭祀队伍刚行至茶楼下,赫连歆看了看,无意中从镂空的竹墙里看到坐在他们后面雅间里的人,四个人影影影绰绰,赫连歆认识其中一个,是桃笙。
赫连歆也不是偷听的小人,怎奈后面的人说话太大声了,也不能怪赫连歆听到她们谈及到桑落姑娘独闯伏娲殿求取红界石、十月城主为春熙赏花而来、同行之人还有伏娲三殿风月,最后,这生生茶楼便是桃笙和桑落所开的店铺。
赫连歆垂下眉眼,一改往日的嬉笑,妤欢当即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忙问赫连歆:“怎么了?”
赫连歆猛地抬头看着妤欢,“师姐,我们启程吧。”
“好。”
这一路行来,走哪儿去哪儿做什么,妤欢从不问为什么。
按着洛明给的指示和墨隐卫查探到的路出了荆沅城,径直去到郊外的春熙小镇,路边年迈的阿婆阿公铺着一张布贩卖自己做的一些小巧精致的玩意儿。
赫连歆踩着时间点抵达洛明信中所提到的青梅别居,本以为洛明早在此处等候了,却不料这里就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伯在这儿候着。
这老伯就是洛明信中提到的西伯。
早有所闻南齐有一神医洛明神通广大,加之洛明也时常在赫连歆耳边吹嘘,虽然赫连歆早就心有所备,却还是被洛明的名声所惊。
南齐三岁小儿都知神医可活死人肉白骨,也知神医行踪不定,性情古怪,可万金不治,也可分文不取。
却只有少部分人知道这位神医不仅医术无双,更是毒术一绝,每一个求医者的背后都会被要求以身试毒。
春熙山在春熙小镇外,这里一条宽阔的官道直通春熙山,远远的就能望见春熙山上白白红红宛若浮云的场景。
官道上浅浅的绿草合着朵朵五彩的小花,路边一株株热情开放的花树在春日的阳光下格外明艳。小摊贩们就在那花树下安静地摆摊,也不叫喊,待到行人走近之时,再轻声说上几句。
青梅别居就在官道的左侧,十丈之宽的官道,别居的对面是醉兰别院,司徒兰说十月城城主江信便住在里面,她顺嘴提了句这江信中了北齐杀手冰针魍的毒,特来寻神医洛明。
赫连歆对这些事倒是不甚在意,她现在只关心明日的赏花节是否能如期举行,毕竟司徒兰还查探到北齐太子也来了春熙山。
不仅如此,南齐的太子公主也出现在了这小小的春熙镇。
三国后辈相聚,若是少了赫连林青和赫连林筠那岂不是很可惜,怎奈赫连歆不是个多事的人,也就未去通知那二人。
次日亥时,赫连歆喝了药后才同妤欢一起出发,走马观花地前去春熙山。
这条官道名为春熙路,路上往来行人络绎不绝,路边的小贩也终于叫喊了起来,赫连歆就是在这一片热闹声里早起的。
今日的妤欢穿了一套新衣,是赫连歆在小镇衣坊里一眼相中的。
层层叠叠的浅缥色纱衣,裙下缥色层次淡漠,宛如山水之烟雨,烟雨之缥缈。
妤欢每每向她走来时,赫连歆都仿若见到了一位远离尘世的仙人。
可这衣裳,她穿着实在好看。
这马车越是往山谷里行进,路边的行人越少,而出现在路边的赏花人也越发衣着华贵。
赫连歆的马车停在了山谷的最里面,这里一条被修砌整齐却摆放地错落有致的青石小路蜿蜒着消失在丛林里。
丛林红白相间,满目绯色的桃花,纯洁的梨花,鼻息间萦绕的不是浓烈的花香,而是清风拂面的惹人遐想。
妤欢走在最前面,缥色的纤细身影在桃林梨花间影影绰绰,裙摆成浪,宛如花海叠叠,又似天边白云层层,不用回眸便已成仙。
上山之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谈话声,粉白之间隐约看到几个人影,赫连歆绕了路,与妤欢去了山顶。
山顶有一处四角凉亭,凉亭的檐角下各坠着一只青铜的风铃,现在只是微风拂面,风铃也只是轻轻的晃动。
亭子四周还有芦苇编制的帘子,被卷了起来半挂在亭檐下,操控帘子的那根细绳一指宽处便嵌着一颗小拇指大的明珠,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亭子里还有一不小的石桌,四个石凳,桌上有一黑玉的棋盘,还有一套颜色宗正的茶具,茶壶是木制的,茶杯也是木制的,想来该是青木所制。
司徒兰将随行带来的糕点酒壶茶叶一一摆上,也不知小角在哪里寻来了山泉水,赫连歆便给妤欢煮了茶,又拉着妤欢下棋。
赫连歆下棋的时候总是去看妤欢,每每要输的时候就一顿捣乱毁了棋局。
今日妤欢倒也出奇的有耐心,赫连歆接连着毁了两局,她也依旧面不改色地陪她继续下。
眼看着第三局棋又要输了,赫连歆偷偷瞄向妤欢,心里谋划着这一次用什么借口毁了棋。
妤欢抬眸,黑色的棋子被赫连歆夹在指间放在唇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她捻起一枚白棋,轻声道了句:“你要输了。”
赫连歆讪讪笑道:“师姐太厉害了,歆儿也没办法啊,师姐让让歆儿呗?”
“你不是说胜固然欣喜,败亦可欢喜吗?”妤欢落下一子,赫连歆的一大片棋子当即死伤殆尽,妤欢道:“这一步,是你教我的。”
赫连歆目光落在那枚破了她局的白棋上,这是在西疆金城事了后她拉着妤欢下棋,她步步紧逼暗藏杀机,最后将妤欢的字儿杀得片甲不留的那一招。
赫连歆眉梢上挑,心里甚至有些得意,她无奈笑笑,“阿妤,你变坏了。”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心旷神怡的琴声,赫连歆一抬头,一阵清爽的春风迎面扑来,漫天粉白的花瓣如雨般翻飞在这偌大的山谷里,亭角的青铜风铃扬起阵阵清脆悠扬的铃声,像一场古老悠久的呼唤。
山下的琴声在教人放下人世间的纷纷扰扰,而亭角的青铜铃声却又让人止不住的牵起那些被掩了灰的记忆。
赫连歆被眼前之仙境所吸引,她当即站了起来指着漫天飞花,“师姐快看,风也开花了!”
如此心旷神远的琴声伴着阵阵清风,清风摇动起远古的青铜风铃,铃声里的飞花桀骜不驯,却又温婉知礼,真是莫名地让人爱慕心向。
妤欢抬头看去,酉时的夕阳恰好挂在赫连歆的眼角,她眼里尽是世间的璀璨。
赫连歆余光里的妤欢未动,她连忙回头看她,却见妤欢眼神飘忽,似是心不在焉,赫连歆不禁心下一急:“师姐你快看呀,清风、飞花、琴声、风铃,还有师姐,我真的太开心了。”
赫连歆张开双臂去拥抱这个让她心喜不已的大自然。
......
直至夕阳西下,弹琴之人也收了琴,亭角的风铃也安分了下来,一旁的点心被赫连歆吃了大半,茶水也喝得足,唯有那两壶清酒未曾动过,就像是特意别有他用。
妤欢收回视线,淡声道:“时候也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赫连歆敛了笑意,落日的晚风带着春日的寒冷袭向两人,赫连歆走近妤欢将她披在妤欢身上的自己的外袍拢了拢,无意中触碰到妤欢的手指,冰凉得宛如寒冬,赫连歆一阵心疼:“山顶风大易凉,师姐先行回院里休息吧,容我再看看这花儿。”
妤欢被司徒兰带下山去,看着妤欢下山的背影,又瞧着那始终未动的酒壶,赫连歆在心里叹了口气,倒掉茶壶里的茶水,将春熙镇的特产酒——春花酒尽数倒了进去,待酒沸之时又撒了春风茶叶进去。
细细一品这煮了春风茶的春日热酒,看着天边愈加暗红的夕阳,夜色一点点涌来,晚风来袭,赫连歆忽地一阵落寞袭上心头。
她不明白还有什么样的心事能让妤欢无意于这样的风景,夜色不期而至,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赴约之人迟迟不来。
山下的小镇,点点灯火,赫连歆呼出一口惆怅之气,亭角的风铃在晚风中再度奏乐,赫连歆打了个寒颤,抬了抬手,一圈金色的光晕萦绕在她身边。
赫连歆在那悠扬的风铃声中,踏着花尖在天色黑尽之前回了去。
亭子里留下一壶未开封的春花酒和一只洁白的灵鸽,上道:失约。
当天深夜,洛明脸色惨白地出现在青梅别居,赫连歆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又死活不肯说,只说此次失约算他欠了赫连歆一个人情。
赫连歆放下手里的茶杯愤愤道:“可别说什么欠我一个人情,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你就不该把我的行踪暴露。”
自从赫连歆中毒一事发生后,司徒兰用计支开了赫连席的眼线,此后赫连歆走哪儿到哪儿的行踪就差昭告天下了。
而司徒兰查到的消息是,赫连歆所有的行踪都是日沉阁暴露出去的。
日沉阁的目的很简单,引出下毒的凶手。
为了保证赫连歆的安全,她四周两里之内全是日沉阁的杀手和墨隐卫,虽然人是安全了,但到底是变相的没有了自由。
她现在的处境就是施舍了一个乞丐,连她施舍了多少钱,世人都能知道。
现在周国内,人人都盼着赫连歆赶紧从南齐回去,去看看他们周国自己的大好河山。
洛明在赫连歆这儿休息了一会儿就走了,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赫连歆刚一睡下就收到了一封来自崔家的信,无一例外是质问赫连歆为什么要跑去南齐,无一例外是叫她赶紧回去。
赫连歆已经倦了,看也不看就将那信毁了。
在这青梅别居上小住了几日,崔俪又来信提到大臣上奏立储君一事,说是众人力举打破旧制立王姬为储,赫连席大发雷霆,很快就要召回赫连歆了。
朝政之事最为让人头疼。
前几日还说水月国使者来周,他们的两位王子也要来,过了这么些天也没了后续,现在又钻出一个立储君的事情......赫连席和崔何安的争斗还真是绵绵不休。
不过,赫连歆一想到水月湖边上的水月国大王子,近乎与月色融为一体,连发丝都带着月色。她还是很欢迎他来周国的,赫连歆觉得妤欢也一定会喜欢这么个人。
到时候,她一定要给妤欢好生介绍介绍。
赫连歆当即写了信给崔俪:歆无心于政事,储君人选,父皇心中早有答案。
赫连歆转着笔想了想,还是决定给祝大人姚云川也传信一封:歆无心朝政,大皇子德才兼备,最为适合储君人选,还望老师江山为重。
赫连歆走至小院里放出这只灵鸽,透过镂空的墙体,无意中瞥见的对面醉兰别院一个黑影闪过。
醉兰别院里时常有着各色的人进进出出,倒是比她这青梅别居热闹多了。
瞧着今晚夜色尚好,别居里的灯火也都熄灭了,赫连歆跃上屋顶,寻着那黑影的踪迹跟上去。
黑影径直去到了春熙山,晚风凉爽,吹拂在脸上可去除白日里的酷热,赫连歆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
那黑影在春熙山的半山腰停了下来,借着月光,赫连歆才看清眼前人原来就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十月城城主江信。
还真是个奇怪的人,竟然三更半夜地跑来山上练武,赫连歆对这江城主不禁多了几分好奇。
能在一个豺狼虎豹环视的环境下守住十月城,还将十月城不断地发展壮大,甚至闻名西周,不得不说他是一位世间难得的奇人。
只是这位奇人,一身黑袍,看这身形......赫连歆对比着眼前人和小角的身形,眼前人倒确实是比同龄男子娇小了不少。
不会是个女儿身吧?
无怪乎赫连歆这么猜想,她自己就是个整日穿着男装四处闲逛的人,那些有眼力见的人不是说她有位漂亮的娘子,就是说妤欢有位细心的好相公,说妤欢这是:“嫁对了人。”
赫连歆又从不解释,妤欢最开始只会瞥一眼赫连歆,后来会解释上一句,到现在听多了她也懒得解释了。
瞧着眼前人招招藏着杀机,剑尖欲念横生,赫连歆不禁皱眉,又见那执剑人心不在焉,最易走火入魔。
赫连歆轻咳一声,故意暴露自己的存在,眼前人江信也立刻发现了她所在的方向:“谁?”。
赫连歆大大方方地走出去,拍手赞叹道:“江城主好剑法,与这黑色梨花般配至极。”
江言收了剑,看清来者后说道:“西周王姬半夜不眠出来看在下舞剑,倒是闲情逸致得很。”
“本宫喜好借月色赏花,该说是江城主拦了本宫的去路才是。”
“江某便不扰王姬赏花,就此别过。”说罢,也不待赫连歆回应便消失在这夜色里。
赫连歆顺着江言离去的方向看去,山下的小镇点点星火,赫连歆唇角上扬,也趁着晚风原路返回。
回院里后,赫连歆当即让守夜的小角去调查十月城城主江信。
司徒兰曾说过这江信三年前对醉梦仙的桃笙是出了名的欢喜,可谓是夜夜留宿,可现在这三年以来却再未传出点什么可谈的笑资了。
欲知十月城主之事,可前往《仟金》卷二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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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风也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