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膳，赫连歆给妤欢亲手系上白绒披风，将妤欢整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将小火炉给妤欢暖好后方才出门而去。
纵使天气有些阴凉，甚至偶尔飘几丝雨也毫不影响十月城霜露大街上来来往往各色各样的行人。
大街上，刚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揭开的锅里一阵飘香，弄得整条街好似云里一般，而街上行走的客人就是云雾里一过的仙人。
赫连歆一身长袍镶了金边，她搂紧衣襟，这风实属比她想的有些凉。
赫连歆搓了搓手，故意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而后小心翼翼地去挽着妤欢的手臂，妤欢将手里的暖炉给她，赫连歆当即回绝：“我挽着师姐就好了，这风真冷啊。”
不多久，赫连歆一直把玩妤欢披风的手不自觉地伸了进去，披风内里是纯白的狐狸毛，暖和非常，让赫连歆爱不释手。
妤欢眉头一直皱着，但到底是放任了那双不自觉的手。
“师姐，看这儿！”赫连歆指着对面一处布置绯红的阁楼大呼道。
妤欢看去，上道：醉梦仙。
十月城的醉梦仙，闻名内外的醉生梦死温柔乡。
赫连歆以眼神示意妤欢，“走？”
妤欢点点头，赫连歆牵起她的手大步向里面迈去，妤欢的手一直捧着暖炉，却也没见得必赫连歆的手暖上多少。
妤欢当即就要抽出手来，赫连歆率先一步说道：“师姐，这里面不比寻常地方，你拉紧我，可别出了什么意外。”
妤欢只得被她顺从地牵着往里走去。
醉梦仙前的姑娘见到一位华服的公子带着一位清冷的美人大步向醉梦仙里走，身后还跟着两位不苟言笑的少侠，一时之间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贸然迎上去，傻傻地站在原地目送，连手里的手绢都忘了甩动。
待他们消失在楼里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忙去告诉仙妈妈。
司徒兰和小角被赫连歆留在了门口，来往的人见到这般带刀站守候的人不禁多瞧了几眼，有几个没眼力见的醉酒之人前去挑衅司徒兰，甚至去摸她腰间的弯刀，司徒兰气急就要教训他们，却被小角制止。
司徒兰只得负气出了去。
圆环式的阁楼建筑，分了三层，歌舞之女就在阁楼最中央的假山上弹唱起舞，假水不是水，是假装成小溪小河自高大的假山上汇聚在最下方的水池里的香酒。
酒里加了催情的药，与那阁楼顶端垂下的鲜艳红绸相成辉映，酒池里不时有嬉戏的女子和醉酒的男子，点点迷雾更添诱人之姿。
赫连歆和妤欢从乌烟瘴气的一楼径直去到二楼，二楼雅间诸多，视野也好，声音也听得清楚。
耳边不断传出让人脸红的声音，赫连歆都不敢稍作停顿，更不敢回头去看妤欢，只得快步转了一圈就向三楼走去。
楼梯口的小斯却拦住了赫连歆，说是达官贵人才能进来。
赫连歆了然，随手幻出一枚令牌，上面赫然印着“歆”一字，那小斯眼尖，还不等赫连歆展示给他看，他就立刻跪拜在地，“参见主子！”
“起来吧。”赫连歆拉着妤欢绕过他，刚一上三楼，身后一妇人的声音响起：“公子！”
赫连歆回头看去，来人三十岁的模样，厚重的脂粉下是华贵的脸，她向赫连歆走近，拿着手绢的手有些颤抖，恨不得当即跪下。
赫连歆嘴角带笑，“仙妈妈对吧？你做你的去吧，公子我就是来随便看看。”
“是，是是，公子随便看，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赫连歆轻轻地点点头。
仙妈妈走后，妤欢忽地偏着头问道：“醉梦仙是周国的？”
赫连歆回头得意一笑，“说准确点，是你家歆儿的。”言罢，赫连歆随手端起廊道上摆放的酒递给妤欢。
醉梦仙里最不缺的便是酒了，各种各样各个年代的好酒，应有尽有，尽数摆放在阁楼的廊道里，不时有美艳的姑娘去添酒。
妤欢犹豫了片刻，接过那琉璃杯，酒色在霓虹灯光的照耀下泛着五彩的璀璨。
赫连歆晃了晃杯中酒，她望向楼下，说道：“醉梦仙是我最初一手设计的，好多年了，都不记得了。”
妤欢的目光也从酒杯上移到楼下的水池里，衣着暴露的男女嬉戏，似是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冷。
偶有一阵异香飘上三楼，妤欢眉头轻蹙。
赫连歆早就闻到了，也早有所防备，她是故意没有告诉妤欢的。
赫连歆轻轻地跟妤欢手里的杯子相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师姐，喝酒。”言罢，赫连歆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妤欢是不饮酒的，在析木津里的时候被赫连歆哄骗着喝过一次果酒，当夜还没什么事，结果第二天一觉睡到晌午错过了上课的时间，之后无论赫连歆再怎么劝说，她都一滴不沾。
妤欢犹豫了片刻，也学着赫连歆的模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赫连歆挑眉：“好不好喝？这是米酒，不醉人的。”
妤欢回味了一下，挺甜的。
赫连歆又给妤欢满上，她道：“师姐，你看那梁上的红绸，还有红色的烛台，喜不喜庆？”
妤欢看去，“绯靡之色。”
赫连歆猛地看向妤欢，“师姐还知道绯靡之色啊，师姐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妤欢脸色当即沉了下去，她收回视线看向有赫连歆，饮了赫连歆刚给她满上的米酒。赫连歆一喜，又立刻给妤欢满上，“师姐，你看这里的人都好快活。”
妤欢盯着手里的米酒，又抬眸看向赫连歆，忽而问道：“若圣上真要将你许嫁他人，你当如何？”
妤欢眼里的认真被赫连歆如数收入眸中，赫连歆嘴角上扬，“师姐这是在...关心我的幸福？”
妤欢不语，赫连歆笑道：“师姐若是真担心我的幸福，不如就把我娶了呗。”
赫连歆笑得肆意，此刻又是一身赤金色的男装，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说的话半分当不了真。
妤欢垂下眸子，绯色的灯光撒在她的身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一片阴影，赫连歆看不清妤欢的神情，只见妤欢又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
“师姐，我不会嫁给他人的。”赫连歆开口道，她站直了身子，挡住了大片的红光，她说：“我可是大周的王姬，还是析木津的神女呢，试问天下哪位男子能配上我？”
妤欢一怔，她抬头看向神采奕奕的赫连歆，“嗯。”
“所以呀，师姐不要担心我啦，我现在就很幸福。”赫连歆说道。
妤欢看向阁楼中央，歌女的声音和舞女的身姿各自曼妙，她轻轻地应了赫连歆说的话。
赫连歆再度给妤欢满上，正要敬妤欢一杯，冷不防就听到一间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呻吟声。听这声音，好像这女子还挺不舒服的。
赫连歆端酒的手差点没拿稳，这隔音效果属实不行。
可不对啊，三楼隔音是以玄力为结界的，除非是有人将结界打破故意让人听到这旖旎之声。
这种事情自有人会来处理。果然方才楼梯口拦下赫连歆的那位小斯急急走来，路过赫连歆的时候匆匆行礼，而后寻到那间发出声音的屋子重新布置了结界。
结界成的一刹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再看向不知何事一脸好奇的妤欢，赫连歆莫名一咯噔，心里很快生了个心思，她放下酒杯拉着妤欢就冲下二楼。
这里羞耻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人来不及进房拉着姑娘就在墙角吻了起来。
赫连歆将妤欢带去雅间，雅间有一处雅台，可以直观地看到阁楼里的情况，妤欢坐在雅台边四处张望，赫连歆却是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整个阁楼都被绯色遐想的灯光笼罩。
仙妈妈送了不少酒来，赫连歆诱哄着妤欢喝了不少。
美人靠上坐美人，妤欢半个身子都趴在护栏上，青丝撒了半身，侧着身子对着赫连歆说想喝水。
赫连歆倒了杯酒给她，她摇了摇头，再次重复：“要喝水，不要酒了。”
今日中午本就未进食，下午又被赫连歆哄骗着喝了半壶的米酒和一杯六十年的女儿红，以致于现在妤欢的嗓子已经哑了。
赫连歆晃了晃琉璃杯，杯子反射出阁楼里绯红的灯光，“要什么？”
妤欢环顾屋内四周，“你...”
赫连歆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师姐再说一遍，要我什么？”
妤欢有些茫然，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她望着赫连歆，眼里有些起了迷雾，像娇娇月光下风平浪静的海面起了雾，而赫连歆即将迷失在这迷雾里。
“师姐，你可知你这短短一字包含的意思有多少？”靡靡之词，赫连歆今日也是听了不少，她今日也喝了不少酒，但赫连歆常年与洛明对饮，酒量不是一般的好。
妤欢乖巧地摇了摇头，赫连歆端起酒杯走近妤欢，慢慢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师姐明说暗示，本宫怎有婉拒之理。”话毕，还冲妤欢白细的脖颈吹了一口凉气，惊得妤欢猛地一缩。
“你这是在做什么？！”妤欢捂着脖子反问赫连歆。
赫连歆微愣，妤欢竟然还没开窍，“师姐所言尚有别意，师妹当然得奉陪到底，难不成是师妹过度解读了师姐的意味深长？”
见妤欢还是一脸的不解，赫连歆又道：“师姐，你难道不知道你方才所说的颇具深意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妤欢的语气忽地冷了下来，连眼里的迷雾也当即散了去，唯有脸上淡淡的晕红还在坚持着方才的真实。
妤欢站了起来，踉跄几步，赫连歆立刻去扶她却被妤欢甩开。
看着强行稳定身形决绝离去的妤欢，赫连歆喝尽杯中最后的酒，两步并作一步地快速走近她，不等她反应的时间，一把打横抱起她。
妤欢大惊，在赫连歆怀里挣扎，却被赫连歆警告别动，不然就要把她摔下去。
阵阵异香涌进妤欢鼻尖，她心神早不在此处。
看到赫连歆抱着妤欢出来，醉梦仙门口的司徒兰和小角忙上前就要帮忙。
妤欢挣扎着要下来，赫连歆拗不过她只得任由她逞强。
一出醉梦仙，天上已经下了雪，街上只有几个奇装异服之人，路边的摊贩走得一干二净，却留下摊铺未收。
仙妈妈出来相送，热心地解释道：“公子，今晚是十月城的初雪夜祭祀，全城的百姓都去毕绣台祈福了。”
赫连歆点点头，示意仙妈妈不必相送。
赫连歆接过小角递来的油纸伞给妤欢撑着，司徒兰说要去寻一辆马车回去便率先离去。
妤欢身形不稳，赫连歆去扶她，她又不愿，赫连歆只得一手撑伞，一手绕过妤欢的后背虚环在她腰际，既要注意着风雪，又要注意她的手不能到妤欢。
虽然不易，但总有人乐在其中。
从赫连歆的角度看去，她可以看到妤欢脸颊上的淡淡红晕，她气质清冷，眉目间是让人心寒的疏离。
但，她好像比妤欢高了。
赫连歆微微垂眉看向妤欢的青丝，只由一只银簪别着，银簪上有一只小巧精致的凰，这是赫连歆在上郡城里养病时做的。
妤欢忽地伸手，赫连歆连忙起开视线，却瞥见妤欢只是拨了拨下颚处的毛绒。
她好像从小就不喜欢披风上的白绒。
赫连歆还记得她被崔俪关在长安府邸里时，妤欢和巫随远前来寻她，那个时候妤欢也穿了件白色的披风，那个时候她好像就很不喜欢披风毛领的绒毛。
她们身后一簇光亮突显，赫连歆和小角同时回首，整条流盈街空无一人却是张灯结彩，街的尽头明灯自屋顶升起，一盏两盏三盏......
赫连歆眼里闪着光，“师姐，跟我来！”
妤欢还未反应过来只感觉腰间一只手揽着自己，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高塔之上，而眼前是万家灯火，不远处的高台上火光四溢，人影绰绰。
盏盏明灯就是从那里升起的，星星点点散布在夜空，鹅毛飞雪簌簌而落，有些扰了视线。
赫连歆幻出一盏明灯递给妤欢：“师姐，这是孔明灯，祈福用的。”
夹杂着雪雨的冷风将妤欢吹醒了几分，她迟疑地接过赫连歆递来的孔明灯，赫连歆嘴角带笑，又幻出一只竹笔双手递给妤欢。
赫连歆说道：“只要心诚，任何愿望都可以实现。”
妤欢接过竹笔，写道：天下太平，苍生安和。
赫连歆见此，无奈地笑了笑，她揽过妤欢的肩膀就着妤欢的手将孔明灯转了一圈在另一面写道：岁岁年年有歆欢。
妤欢抽出自己的手，竹笔被摔落下七层楼高的流盈塔，被塔下眺望的小角轻轻接住。
望着楼上的风景，小角收回视线，掩去眼里的情绪，对着赶车而来的司徒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妤欢拉下赫连歆搭在她肩上的手，赫连歆也不恼，双手放开孔明灯，妤欢一时不察，让那孔明灯从她手里飞了出去。
“师姐快闭眼，心灵则成哦。”赫连歆说道。
妤欢却是直直地看着那盏写了她的愿望的明灯越过风雪里逐渐汇入那漫天的璀璨里。
赫连歆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们的明灯上萦绕了一圈淡淡的白色光晕，这一层光晕让她们的明灯免受了风雪的侵害，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下一刻，满城烟火盛开，宛若百年繁花，整片夜空都为之璀璨。
赫连歆看向妤欢的侧颜，她嘴角轻轻上扬，望着天空的目光里有一眼可见的欣喜。
就是这样的人，一身白衣，来自世外，本该洁白无暇不染纤尘，却被她一点点地引进这光怪陆离的人间。
师姐，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一直在；无论你做错了什么，我都会原谅你；无论你想要谋划什么...歆儿都会让你得偿所愿。
这一刻，就算要她献出性命，她也在所不惜，双手奉上。
十月城的初雪夜祭祀，是由十月城城主和十月城祭司主持，为城池来年运势铺路，替全城百姓祈福的堪比迎接新年的仪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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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十月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