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歆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了烛火,满屋子充斥着苦涩的药味,赫连歆不自觉地皱了皱眉,瞧见妤欢一身白衣似乎正在倒药。
赫连歆叫了声:“师姐。”她声音沙哑难耐,现在只想喝点热水,妤欢恰好熬好了药给她端来。
赫连歆皱着眉头,一脸的嫌弃。
妤欢正色道:“你中的是释心,顾名思义此毒噬心,是专门用来折磨人的。”言罢,她又将药碗向赫连歆面前凑了凑。
赫连歆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碗药的折磨,她举起双手向妤欢展示着自己被包扎得好不可怜的双手。
妤欢只看了眼她的双手,随手幻出一只勺子,坐在赫连歆的床边,喂给她喝。
赫连歆瞧着勺子里黑乎乎的药水,散发出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苦味,她望向妤欢,小嘴一撅:“师姐在金城细心地照顾了千千万万的百姓,就是不肯细心地照顾我。”说着,赫连歆还双手环胸,将头偏去了一边,一副生气不好哄的小模样。
妤欢无奈,重新舀了一勺,放于嘴边轻轻地吹了吹,赫连歆见此,这才喜笑颜开,主动凑上去喝了那勺的药。
所谓良药苦口,药的苦味与毒的毒性成正比,赫连歆几年没喝过药,这一次被这药苦得双眼都迷了起来,却还是维护住嘴角的欢喜。
强颜欢笑,还真是不容易。
赫连歆握紧了拳头,若不是眼前人是妤欢,她还真要以为是开药的人故意加了什么不该加的在里面,比如洛明!
一碗药这才刚食用了一半,赫连歆就突然脸色大变,同一时刻,妤欢手里幻出一张白绢,一手扶住倾倒的赫连歆,一手接住了赫连歆吐出的乌血。
赫连歆一惊,心口处传来的疼痛好似要夺走她的理智一般,疼得她当即抓紧了妤欢拿着手绢的那只手的手腕,手绢落地,妤欢满手乌黑的鲜血与她洁白无暇的掌心形成鲜明的对比。
又是一阵猛烈的疼痛,赫连歆再度吐出一口乌血来。
司徒兰听到声音忙进来查看,妤欢手里幻出一柄小刀,她叫司徒兰帮她稳住赫连歆,而她则拆开赫连歆十指的纱布,再一次割破了赫连歆的手指。
乌黑的毒血滴落在地板上,就像地板的血窟窿。
直至红艳的鲜血流出,妤欢又给赫连歆扎了银针,赫连歆心口处的疼痛这才渐渐舒缓了下去。
如此反复地喝药逼出乌血,再又扎银针,一晚上的时间里,谁也没能有个好的休息。
天色已经亮了,太阳也出来了。
赫连歆看着妤欢不苟言笑地再度递来一勺苦药,她简直欲哭无泪,“师姐,已经天亮了,能不能不喝了?”
妤欢绝决地摇了摇头,赫连歆叹了口气心情沉重地又凑上去喝了一口。
终于,经过一晚上加之一早上的努力,赫连歆终于喝完药不吐血不心痛了。
赫连歆虚弱地躺在床上,无神地望着房顶,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木顶,任由妤欢替她包扎十指的伤口。
伤口肿胀,妤欢加了玄力促进伤口对药膏的吸收。
往日里暖得发热的手,经过一晚上的折磨,现下已经同妤欢的双手一般冰凉无二了。
“听到了吗?”妤欢忽地问道,赫连歆一怔:“啊?师姐,我手太疼了,你刚刚在说什么?”
妤欢看了眼她,起身去擦拭带血的匕首,一边轻声道:“我说释心之毒我也只是替你解了最紧要的那部分,至于余毒...还需慢慢调养。”
赫连歆选择性地忽略重点,她扬起小脸冲妤欢嬉笑:“那就得多多麻烦师姐咯。”
妤欢将新开的药方拿给司徒兰,司徒兰立刻就去捡药了。
妤欢走近赫连歆,赫连歆还以为她要给自己把把脉关心关心自己,已经乖巧地躺好在床上,就差伸出手腕了,结果妤欢却是径直地将手伸向了床边柜台上的银针。
她一根一根地仔仔细细地擦拭她的银针,动作轻柔缓慢得紧,说的话却一点也不见温柔:“不麻烦,反正也是司徒将军照顾你。”
赫连歆一怔,“难道师姐要抛弃我嘛?”
妤欢瞥了眼赫连歆,漫不经心道:“是你中毒,又不是我中毒,与我何干。”
可真是冷漠无情。
赫连歆当即就是小嘴一撅,眉头下压,一阵委屈:“师姐,你看看我,为了带你出来散心,自己都中毒受伤了,可是你却还对我这么绝情,我真的好心痛,我好伤心啊...咳咳”说着还配合地咳嗽了一声。
妤欢看去,她斜靠在床头,一副被人抛弃无人问津的模样,当真是凄凄惨惨戚戚,妤欢收拾医箱的手不禁一滞:“又不是我让你出来的,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出来玩,强拉上我罢了。”
赫连歆闻此当即捂住嘴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秋眸含水地看向妤欢,气息微弱道:“师姐,看我这么惨的份上,咳咳师姐~你就帮帮我..咳咳咳疗疗伤煎煎药嘛。”
赫连歆张开捂嘴的那只手,掌心一滩鲜血分明显眼。
她此时脸色苍白唇色惨淡,唇齿间残留的血迹却分外让人眼红,就是这么个咧嘴冲妤欢笑的人,让妤欢一时间怔在原地只想想要质问自己。
而赫连歆,如愿以偿地在妤欢的眼里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慌张,她当即再接再厉,眉头下压,声音缠绵:“师姐~疼疼我...”
妤欢忙收回自己的视线,“我去熬药了。”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可司徒兰分明才刚出去,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药买回来了啊。
赫连歆也不戳破,她此刻心情大好,也不枉费她这么对妤欢揣测算计。
她赫连歆这辈子的算计怕是也不过如此了吧。
一炷香后,妤欢端来的第一碗药,赫连歆只需要抬起自己的双手给妤欢展示一下,妤欢就知道她所指何意了,妤欢当即就叫司徒兰,却不料,往日里随叫随到的司徒兰今日却反常地没有出现。
司徒兰喝和小角被她叫去暗中调查此事了,赫连歆怀疑是赫连席的杰作。
毕竟此时此刻,最能知晓她行踪的怕是除了赫连席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吧。
紧接着妤欢又叫了小角,一样的结果。
看着床上之人一脸得逞的笑,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是为什么了。
妤欢认命般一勺一勺喂给赫连歆,还不忘吹凉,赫连歆见此,欢喜上脑,皱着眉委屈道:“师姐,好苦啊,想吃蜜饯。”
“没有。”
赫连歆顿时一阵咳嗽,眼睛一闭,双手扶额向后斜靠去,“咳咳,师姐~我喝不下去,我头疼手疼心疼...师姐,我是不是就要死了啊...”
只听“嘭”的一声,碗被重重地放在托盘里。赫连歆悄悄地睁开一只眼看去,只有妤欢一抹白色的背影。
赫连歆心下一咯噔,还来不及多想,就听到屋外妤欢的声音传来:“她要吃蜜饯。”
一道略显低沉的男声传来:“属下这就去买。”是小危的声音。
下一刻,妤欢的身影又出现的屋门,赫连歆连忙闭上眼睛哀叫:“我可能真的要死了吧,我还不想死,还没有看够这个世界,没有看够师姐......”
赫连歆哀叫着,却不闻屋内半点声音,不禁心下起疑地再度睁开一只眼看去,屋内哪儿还有妤欢的半点身影。
赫连歆心里不明,妤欢却又突然出现在她视野里,而此刻她的手里还多了一个纸袋。
赫连歆看着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白色裙摆在明艳的阳光下荡漾开来,那个白衣之人面若冰霜却语出生爱,“你要的蜜饯。”
语气还是一成不变的冷漠,但此刻赫连歆心里却是暖的,她冲妤欢甜甜一笑:“就知道师姐是疼我的。”说着就要拿走妤欢递来的蜜饯,却被妤欢率先收了回去,只留下两个冷冰冰的字:“喝药。”
赫连歆撇撇嘴,捧起一旁有些冷掉的药一饮而尽,又讨好似地将空碗展示给妤欢看,妤欢这才将蜜饯袋子给了她。
赫连歆又展示自己被包扎得如团子一样的十指,妤欢无奈,拿起一块蜜饯喂给她。
赫连歆笑若暖阳,“真甜。”
“师姐喂的药都不苦了。”
“师姐比蜜饯还甜。”
“真的!”
“你今日的...”妤欢欲言又止,赫连歆却一脸期待地望着她,她撇开视线,冷着脸道:“嘴很甜。”
赫连歆一怔,瞧着与话不一的妤欢,大笑出声,惹得自己没禁住又是一阵咳嗽,妤欢忙替她顺背,白色的玄力萦绕在赫连歆周身,缓解她的不适。
赫连歆满脸欢喜地看向妤欢,她指了指自己的唇,“师姐尝过了?”
妤欢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因为中毒放血的缘故唇色惨淡,妤欢眼里闪过不忍。
“师姐心疼我啦?!”那闪过的不忍被赫连歆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扬起嘴角,“看到师姐这么担心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此生足矣!”赫连歆补充道。
此后数日,赫连歆的生活由妤欢全权接手。
赫连歆享受着来自妤欢的关照,嘴角的笑就没有停下来过,这段时间,她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堂堂大周的圣巫被她使唤,这般威风凛凛的举动,任谁都会心生骄傲吧。
赫连歆的药也逐渐从一日三次减少到了一日一次,司徒兰回来过一次,说是赫连席那边毫无动静,他们查不到一点消息。
洛明也以最快地速度赶来上郡,他一进屋就直言了赫连歆所中之毒是释心。
赫连歆还有些惊奇,本以为是墨隐卫告诉他的,却不料洛明语出惊人:“满屋子的药味,一闻就知道了。”
烛火将洛明的身影拉长,他凑近赫连歆替她把脉,说道:“这药倒是不差,就是清理余毒太慢了,我给你重新开副方子,保管你半月之内恢复如初。”
赫连歆当即回绝:“谢谢,不过不用了。”
洛明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一脸的震惊,他颤抖着手指指着赫连歆,支支吾吾地说着:“你你你你你你...”
赫连歆瞥了眼洛明,拉了拉被子,“有什么话就说。”
“人家性子本生冷漠了些,你也不至于这样去报复人家嘛。”洛明说道。
“你在说什么鬼话?”赫连歆没好气地说着,“我这哪里是报复了,你给我说清楚!”
洛明办了个凳子坐在赫连歆的床边,认真地分析道:“你这一路走来,我也有所耳闻...”他颦眉深思,而后像是恍然大悟一般指着赫连歆,“你不会是喜欢人家吧!?”
赫连歆看向洛明,扬起一个虚假的笑容,“我就是喜欢她,怎么了,碍着你眼了?”
洛明叹了口气:“非恨即爱。”他看着赫连歆,很懂一样地说道:“我知道日久生情,在西疆的时候你们肯定发生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理解你,十八岁嘛,最容易冲动的年纪,我懂。”
赫连歆看着洛明这一副老父亲喋喋不休的模样,她无语地将头埋进了被窝。
洛明拉开赫连歆头上的被子,郑重地问道:“可你是王姬,他只是你的死士,你觉得你们一定会有未来吗?”
赫连歆猛地掀开被子,脸上大写的问号,“什么死士?”
洛明一怔,“难道...不是小危?”
“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赫连歆冷冰冰地说道。
洛明更不解了,“我看那小子站在外面一动不动的,一脸的憔悴,一看就是照顾你好几天都没休息一下了。难道不是他?”
赫连歆微微颦眉,大喝一声:“小危!”
门外立刻传来了小危的声音:“公主,属下在!”
“不用守夜了,今晚有洛小爷在,你去休息。”赫连歆说道,“哦对了,叫其他人也去休息,若是出了什么事,有洛小爷负责。”
洛明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赫连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最毒妇人心!”
门外传来小危离开的声音,赫连歆冲咬牙切齿的洛明投去极具挑衅的一个眼神,她掀开被子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是温热的。
洛明顺着赫连歆的身影看去,忽然道了句:“释心之毒非常人可扛过去的,解毒过程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刺激心毒,你都瘦了。”
他突然这么低沉的说这样的话,赫连歆一时还没从方才的挑衅里缓过神来,她给洛明倒了杯水,“没什么,养养就好了。”
赫连歆声音平淡,说话的语气就像个局外人一般,好似解毒之时痛的人不是她一样。
洛明没有喝那杯水,她将水杯放回桌上,看着赫连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所以...那个人是谁?”
“什么那个人?”
洛明嘟努着嘴,“你喜欢的。”
赫连歆一怔,脑海里闪过一人面容,见到赫连歆失神的模样,洛明心里忽地一晃,四目相对,赫连歆瞥了眼他,道:“你能不能问点有实际效用的问题?”
洛明顿了顿,浅浅笑意却出了声。
半开的窗户迎来一缕缕清爽的晚风,万家灯火在那晚风里明明暗暗。
半晌,洛明点了点头,喝下那杯冷掉的白水,丢下一句:“你身子弱,早些休息。”就要从窗户翻出去,赫连歆忙道:“记得守夜!”
洛明回头看向赫连歆,咬牙切齿:“好,王姬殿下。”
赫连歆嘴角掩不住的得意,“幸苦洛小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