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歆回到客栈的时候,那小二殷勤地跑来给赫连歆开门,笑得一脸谄媚。
楼上妤欢屋里的灯还亮着,听闻楼下的动静,出门来看,就看到赫连歆一脸肆意的笑。
见到妤欢出来,赫连歆一怔,笑容当即凝固在嘴角,只见此时此刻的妤欢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蓝光。蓝色的光晕很浅很浅,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妤欢身边,而妤欢身边不见半点阴气。
可以往妤欢周身分明是阴气如鬼魅,何时变得如今这样。
赫连歆忙凑上去想要看仔细些,却被妤欢关在了门外,赫连歆靠在门上眯着眼睛向里面看了看,不知蓝色光晕的好坏,赫连歆也不敢有所举动,她收了阴阳眼,凑近门缝轻声说道:“师姐,晚安,好梦~”
言罢,赫连歆回了屋,却发现屋里已经备好了饭菜,一层淡淡的白的玄力萦绕在饭菜上空,使得饭菜依旧热气腾腾。
赫连歆退出房门,冲着隔壁紧闭的房门说道:“谢谢师姐!明天见!”
午夜梦回时,赫连歆猛然醒来,在任子余这件事上,她好像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既然任子余最开始就没有去挖出苏年年的尸骨,那就说明他早知道复活无望,他之后所做的挖心之事,一是为了复仇,二是为了滋养鬼胎...
可...他是如何知晓鬼胎开灵的方法的?又是从哪里得知以心换命的说法的?或者说是谁告诉他的?
当真是他日积月累,学有所成?
赫连歆当即招了守夜的小危来询问任子余的事情,小危却告知赫连歆:“任子余于亥时末撞死在了苏年年的墓碑前。”
也罢。
赫连歆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行人磨蹭到吃了午饭才再度启程。
赫连歆给妤欢讲述任子余和苏年年的事情,还有那个被任子余自作多情了的鬼胎。
“师姐没去没有看到那场景,任子余跪在院子里抱着那团火球哭得稀里哗啦的。”赫连歆极力形容道,“师姐没看到真是可惜了。师姐你怎么不去呀?”
赫连歆看向妤欢,妤欢瞥了眼她,唇齿轻启道:“不感兴趣。”
赫连歆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将给师姐听也可以的呀。诶,师姐,我看到你身边都没有阴气了呢,真是太好了,师姐怎么做到的?”
妤欢猛地驻足,她看向赫连歆,赫连歆笑得天真无害,“怎么了?师姐。”
妤欢盯着赫连歆看了片刻,没有回答她。
赫连歆的眸子渐渐暗了下去,看着妤欢渐行渐远的身影,她掩去眼里的疑虑,忙追了上去:“师姐,等等我!我脚痛!”
“如果一个人没了心,还能活着吗?”妤欢突然问道。
赫连歆一怔,她抿了抿唇,回道:“不能。”
心是人的灵源,没有了心,人必然会死去的,所以宜君县才会死去那么多人,可是......
妤欢看着赫连歆的眼睛,问道:“如果一个人没了心却活得好好的,又算什么?”
赫连歆的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师姐,你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回答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活着也未尝不可啊。”赫连歆说道,她握紧折扇的手紧了紧,她想去拉妤欢,却看到妤欢眼里的冷漠时,不敢动作。
“天理难容。”妤欢突然说了这么句话,她错开赫连歆继续向前走去。
赫连歆愣住,或许妤欢还不知道她已经知晓她是无心之人的事情,但为什么师父没有告诉她?
如果巫随远没有告诉妤欢这件事,那在这么多年来她们是在做什么,在金城里的那段时间,她们又算是在做什么?
妤欢她就这样亲近一个不知道她秘密的人吗?
如果...如果那个人不是她赫连歆呢?
赫连歆越想越害怕,她连忙跟上妤欢的脚步,一把拉住妤欢的手臂问道:“师姐,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妤欢被赫连歆这突然的动作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在赫连歆的怀里。
司徒兰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妤欢望着赫连歆,她僵硬地要抽出自己的手臂,怎奈赫连歆拉得太近,她根本抽不动,只得一字一句地问赫连歆:“如果是你的心悦之人被取心而死,你可愿换自己的心去救他?”
赫连歆看着妤欢,想从她的眼里看出点什么,可赫连歆的心太乱了,她眼里的妤欢此刻只剩下冷漠。
见赫连歆盯着自己久久不语,妤欢嘴角微微上扬,使劲地拉下赫连歆的手,转身离去。
妤欢轻轻上扬的嘴角不是在笑,她是在叹息。
她觉得自己不会被选择。
干爽的夏风钻进赫连歆的掌心,那里还停留着妤欢身上特有的冷漠。
“阿妤!”赫连歆叫住妤欢,一字一句道:“我想我是愿意的。”
妤欢前行的脚步微顿,但到底是没有停下来。
“师姐,我愿意!”
赫连歆再度大声喊道,所幸这里不是闹集,只有路上来往的几个行人纷纷回头看来,却见到一个贵公子在追求一婷婷少女。
赫连歆又跑向妤欢,凑到她跟前,嬉笑着重复道:“师姐,我愿意。”
妤欢看了眼她这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模样,微微垂眉,低声回了个:“嗯。”
此后北上之路,妤欢鲜少露出笑容,她总是一个人在角落偷偷地看赫连歆,每一次赫连歆回头去看她的时候,她都会立刻躲开赫连歆的视线。
赫连歆知道,自宜君县以心换命的事情发生后,她的妤欢心里想的东西变了。
到底是她把妤欢引来这世间的。
她赫连歆一定会对她负责,无论发生什么。
但赫连歆也知道,以心换命之说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妤欢根本就不属于人界,就算她没有心,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赫连歆这么想着,她也这么告诉了妤欢。
在上郡城,一郡之城里,繁荣程度不落长安。
赫连歆与妤欢夜游至一花楼门口,年轻又漂亮的姑娘纷纷盯着二人,直至二人走远。
赫连歆随手从路边的摊贩手里买了两个面具,一个镶着金边的白猫的给了自己,一个白色红纹的狐狸给了妤欢。
妤欢本就生得气质清冷,与那狐狸妖冶多姿多有不符。
赫连歆低声在妤欢耳边说道:“师姐,你看她们招揽客人的时候多热情,但其实做她们这行的,万万不能有心。”
妤欢不解,赫连歆解释道:“有心则留情,留情就会贻害终生。”
这话一说完,赫连歆和妤欢俱是一愣。
快九年了,赫连歆终于正视起了妤欢性子淡漠的问题。
不是妤欢生性冷淡,而是她非属人界,她没有与人相通的心,她不解人界七情六欲,她不懂人界欢爱离别...
她留不下想留的情。
“我想去进去看看。”妤欢突然驻足说道。
赫连歆一惊,忙道一句:“那地方可不经去。”那可是青楼,欢爱场所。
“为什么?”妤欢不解。
赫连歆随口道:“那地方太小了,下次带师姐去个更大的。”
却不料妤欢当即反问赫连歆:“什么时候?”
赫连歆想了想,“等到北齐的时候吧。”本以为就这么糊弄住了妤欢,却不想今日的妤欢格外的好奇,她低声说道:“我觉得你就是不想带我去。”
赫连歆心尖一颤,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妤欢的脸,透过红纹的狐狸面具,她看到面具后的一双映着上郡繁荣的眼睛此刻带上了委屈。
这时候的狐狸面具是最为碍眼的。
许是赫连歆惊讶的视线太过火热,妤欢撇开眼去,赫连歆讪讪一笑,道:“怎么会,没有的事。北齐十月城的醉梦仙,那可是响彻东西南北的好去处啊,歆儿早就想带师姐去看看了。”
“那我们早些...”妤欢话始一半就止了嘴,她再度看向赫连歆,“师姐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赫连歆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
妤欢摇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妤欢迈步走去,赫连歆还在原地不解地低头看自己的衣装,与妤欢一样的白衣啊,干净整洁,衣袂飘飘,但她还是将衣裙整理了一番后才去追的妤欢。
时至六月,天色暗得晚,众人在夜市里尽欢而回。
睡梦至深时,赫连歆恍惚记起以心换命是可以的。
梦中一闪而过的场景,众人穿着浅蓝色的制服,站在洁白的房间里围着床上的人,他们将跳动的心脏放入床上之人空洞的胸腔内。
赫连歆被这梦惊醒。
站在窗户前吹了半宿的冷风,她脑海里一直萦绕着梦中的场景,那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记忆。
对于那里的十九年,她已经有太多记不清,那个所谓的“凰女的梦”早已不似八年前那般真实,她现在还记得的只剩下缥缈和虚无。
赫连歆抬起手掌,指尖一簇跳跃的火苗与客栈下灯火通明的街道如出一辙的欢悦。
那个世界里的道法犹如刻在了她的身体里,纵使这么多年了,她依旧还记忆如新。
不是来自记忆的知道,倒像是来自身体的知道。
赫连歆觉得有些口渴,不知不觉中她竟也喝完了整整一壶的冷茶。
她也未作他想,劝说着自己明日赶路,早些休息。
次日一早,初初卯时,赫连歆被头疼惊醒,叫喊声引来了守夜的司徒兰,见到赫连歆头疼得在床榻间翻滚,她当即去寻了妤欢。
妤欢来时,赫连歆已经半趴在床头,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色泛青,嘴唇苍白,地上还有一滩乌血,真把司徒兰给吓到了。
妤欢诊脉结果是中毒。
司徒兰当即派遣小角去控制住了整个客栈,小危也很快地招来了随行的数十位墨隐卫,潜伏在客栈四周,随时都可以动手。
妤欢将赫连歆的十指皆破了口子,乌血潺潺流出,直至流出的血液逐渐变红方才制止,而床下发木盆里已经接了小半盆乌黑的血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血腥。
赫连歆气息奄奄,细汗密布额间,双眼失神。
若是放于常人早就晕了过去,何必生生忍着剧毒的噬心之痛。
妤欢在赫连歆身上布了层滋养的玄力,冰冰凉凉的玄力一点点地渗透到赫连歆的骨血里,缓解她的疼痛。
妤欢小心地给赫连歆的十指上好膏药,她低着头,赫连歆只能看到她在肩后散开的青丝,她的青丝不如赫连歆的浓黑,从来都只是由一根银簪别着,她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常年淡色的唇此刻一张一合地在说着什么。
司徒兰抱拳行礼后就走了,这个屋子似乎一下子更明亮了。
妤欢见赫连歆没有回应,一抬眸就看到赫连歆神情恍神双眼无神的模样,心下一阵担忧。
赫连歆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说不话来,她当即换了个方式,冲着妤欢扯出一抹让她放心的笑容。
妤欢将赫连歆包扎好的双手塞回被窝里,“一觉就好了,睡吧。”她又替赫连歆理好被子,关了窗户。
她走出去关上房门的那一刹,屋里瞬间陷入了黑暗,赫连歆也终于是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