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国一战完胜，永靖城一带更名为西平郡，其羌国原都城祁城也更名为武威郡。
赫连歆去往西疆之时，赫连席给了她三万大军，在她班师回朝之时，崔何安给了她十万大军。
金城百姓高呼赫连歆“凰女”之德，高呼妤欢“圣巫”之能，一时之间，边疆百姓只知王姬圣巫，不知君王。赫连歆班师回朝那日，边疆百姓恭送之声，响彻天地。
赫连歆与一众墨隐卫骑马走在前方，妤欢坐在马车里。
在回朝的路上偶遇一路边的土地庙，那低矮的图庙前上贡着一把小麦，一把玉米，几片布巾。
风雨里，那贡品已经腐朽衰败。
走在前方的几个墨隐卫相互打趣着：“快去拜拜！”
“你去！”
“我不去，你去。”
“你都不去，我为什么要去？”
“那他去！”
“去去去，一边儿去！”
“话说，你们是有什么想求的吗？”
争吵的几人忽地安静了下去。
又开始下雪了，微风夹带着细小的雪花落在赫连歆的发上。
“公主，你有什么愿望吗？”也不知是谁胆子大了点，竟直接问了赫连歆。
话音一落，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在赫连歆身上，她身上披着妤欢的白绒披风，与那起舞的雪花融为一体。
“愿：人间太平，天道有常，无鬼无恶！”
一阵沉寂。
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属下永随歆文公主！”
“属下永随歆文公主！！”
“属下永随歆文公主！！！”
......
赫连歆带了十万大军归来，皇帝赫连席亲自前来城门相迎。
百姓夹道，人头攒动，万民空巷，群如潮涌，声如滚雷......
赫连歆、妤欢还有几位将军一同随君入宫，赫连席试探性地开口：“歆儿那十万大军可有何安排？”
不是在问赫连歆，问的是崔何安。
赫连歆看向这个多年不见，鬓角多了几根白发的人，她拱手行礼道：“战事已定，将士回朝，自然是交由父皇做主，儿臣只求一事，还望父皇恩准。”
赫连席脸上的笑容一刻也没停，听到赫连歆要交出十万大军，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仿若真的看到了爱女一般，他大笑着拍了拍赫连歆的肩膀，爽朗道：“歆儿此战居首功，但求无妨！”
赫连歆恭敬道：“大将军曾言析木津是个修习的上佳之地，但儿臣已在析木津进修六年余，现在只想见见我大周的烟火气，所以......”赫连歆抬眸看了看赫连席的眼色，继续道：“还请父皇准许儿臣四海为家。”
满朝唏嘘此起彼伏，有大臣要上奏起言，被人制止，赫连席不语。
半晌后，赫连席一步步走上皇座，“朕，准了！”
“儿臣谢父皇恩准！”
此后旁人对赫连歆的监视，赫连席就要一并要替她解决。
赫连歆作为王姬，又是西征归来的将军，周国人在她身边的布置的眼线不计其数，尤其是以大将军府和皇帝的眼线最多。
赫连歆此番请求，无非是让皇帝的暗卫正面上与崔家探子杠上，而赫连歆...坐收渔翁之利即可。
然，赫连歆并无此意，她只是单纯地利用赫连席替她除去崔何安的监视罢了。
现在，赫连歆只需要面对上赫连席的眼线即可，也就是墨隐卫直面上析木津的探子，也就是日沉阁直面风满楼。
按功行赏，赫连席答应司徒兰昭告天下，还司徒将军满门忠烈一事，并将其载入史册。
圣巫另赐宫殿，被妤欢回绝，赫连歆立马站了出来，“宁凰宫空旷无人，圣巫尽可随意择房入住。父皇若是真心赏赐圣巫解决金城疫病，挽救西疆数万人性命一事，不如特赐圣巫随意出入皇宫吧。”
妤欢身为圣巫，按规矩是不可随意离开皇宫的，赫连歆本可以带妤欢私自出宫，但妤欢多半是不愿的。
赫连席略微思索片刻，大手一挥：“准了！”
......
出了议政殿，妤欢去了七星阁，而赫连歆则要先拜访皇后崔俪。
即使保养得再好，她眼角的皱纹还是蜿蜒而显，手背也没有以往那么水润了，整个人缩在厚厚的冬衣里，莫名的一阵悲凉迎上赫连歆的心头。
司徒兰同赫连歆一起，看到这样的崔俪，她驻足在殿外，迟迟不肯入殿，直至赫连歆催促她才去向崔俪拱手行礼。
二十年前响彻长安内外，名及边疆的“红衣巾帼”就这样消逝于世了吗？
时近晌午，崔俪本是要留赫连歆用膳，但赫连歆说是要去七星阁，说什么“国事更重”，这才出了凤仪宫。
待赫连歆到七星阁的时候，祝大人姚云川已经在这里等候良久了。
七星阁里的弟子已经换了一批，他们以救世巫者的身份去到百民馆，一个为贫苦人而设立的医官，在洛明的操持下早已遍布整个周国。
妤欢已与他们谈及了金城疫病一事，赫连歆便问巫随远灵鸽传信一事。
巫随颦眉深思，“巫毒一事后不曾收到任何传信。”他还表示他在巫毒一事后给妤欢传过一次信，等了数月也不见回信。
巫毒一事后，就是赫连歆坠崖以及金城蛊毒两个事情......
赫连歆心里有了猜测，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羌国已覆，金城蛊毒已定，赫连席也会替她收拾眼线。
无论赫连席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利己还是害人，都已经无所谓了，他们之间早已只剩下了交易。
此时年末，再过两日便是新年。
次日，南行的赫连林青归来，当夜便和不可一世的赫连林筠一同来宁凰宫拜访赫连歆。
弱冠之年的赫连林青身姿挺拔，身上在看不见当年的冲动，一举一动之间尽显王者的贵气。
反观赫连林筠，一如半年前那般的娇贵模样。
赫连歆心道，果然如崔何安所料。
明面上对赫连林筠器重有加，实际上心思都放在了大皇子赫连林青身上。
送走二人后，赫连歆回屋，就见一黑影在自己寝殿里鬼鬼祟祟。
赫连歆叹了口气，还真是故人重归故里，相邻人都要来看上一看。
屋里只燃了一盏烛火，明暗不分的光线下，洛明站在赫连歆的战袍前仔细地端详。
赫连歆给自己倒了杯冷掉的茶水，开口道：“听闻洛公子在南齐名声大震，好不快活。”
洛明转身看来，一身白衣，外面罩了层薄薄的灰色纱衣，墨发高高束起，真有几分少年名医的感觉，若是没有耳垂那里的两颗鲜红欲滴的耳珠，赫连歆就真信了他是个纯正一心向善的大医者。
洛明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折扇，踱步来到赫连歆对面坐下，打趣道：“这次西征大胜，王姬现在可谓是如日中天，你看这整个周国百姓那可是只知王姬，不知帝王啊。”
赫连歆嗤笑，“照你这样说我岂不是可以篡位了？”
洛明一拍折扇，折扇在他手里打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道：“要是你没交出那十万大军，还真是可以试试，成功的可能性也有一半。”
“才一半啊。”赫连歆不屑道，“那你是觉得我敌不过析木津呢，还是敌不过崔家？”
洛明神秘一笑，道：“你自己知道。”
相谈至深夜，洛明邀请赫连歆新年一同去长安城头看烟花，他道：“你在析木津那处劳什子地方待了这么多年，早忘了长安的夜市了吧。”
赫连歆撇撇嘴，“去，当然得去。要不是为了新年趣事，我还留在这破皇宫做什么。”
洛明当即一笑，赫连歆却瞥了眼他，冷声道：“但是，我肯定不可能跟你去啊，我还得去找我师姐呢。”
洛明脸上的笑散去，只剩下鄙夷，赫连歆安慰道：“若是你要跟来，也不是不可以的，到时候把你丢人群里就可以了。”
“真应该让你自己去管管你那些破事，不然你就不知道我的辛苦。现在竟然想着甩掉我，白眼狼，没良心！”洛明怒斥赫连歆的无情。
赫连歆双手一摊，“我跟你还客气什么呢，洛大人。”
洛明一怔，脸上假装愠怒的愠气慢慢散去，他顿了顿，说道：“也对，你不用跟我客气。”
洛明离去前还是丢下一句：“明晚午时，城头见。”
“行！慢走不送。”赫连歆说道。
那些出任务死去的墨隐卫，被洛明用日沉阁的人替换掉的墨隐卫，是赫连歆和洛明之间不能揭开的伤疤。
有些话不用说透，有些事不用做得太明白。
太明白，太通透，不一定就是聪明。
喜迎新年，赫连歆去七星阁邀请妤欢同往，妤欢当即拒绝。
第一次被妤欢拒绝的时候，赫连歆还是愣了一下，但在数次被妤欢拒绝后，赫连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以为经历了西征一事后，妤欢会对她的态度软和。
在崔府里，她所有的请求，妤欢都没有说过一个不字，就连自己睡了妤欢的床，妤欢都没有说过一句不行。
她以为她和妤欢之间跨越了一个大度，但好像并没有。
赫连歆一个人吃午膳的时候，心里想了很多。
她曾不止一次地质疑自己把妤欢引向嘈杂纷争的人世究竟该不该，后来在水月湖的那几日，她突然想到，她不将妤欢引进嘈杂的人世就好了啊。
她可以保护她，去远离朝政的地方看人世的烟火。
所以她私自全部上交十万大军的兵权，所以她请求赫连席允妤欢随意出入皇宫，她在给妤欢寻一条出路，从各个方面告诉妤欢她是自由的。
就算现在妤欢不理会她，她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因为她不愿妤欢一个人在那高岭，就算山下万劫不复，她也要带她去看万家灯火。
赫连歆信相信自己，她可以保护妤欢，不让妤欢受到任何伤害。
崔家不行，赫连席不行，析木津更不行！
那晚，妤欢没有陪赫连歆去看新年的烟火。
赫连歆独自站在长安的城墙上，她目光所及处无一不是灯火点点，五光十色，无一不是欢声笑语，唯有赫连歆一人与此无关。
子时，周国宣告繁荣强盛的烟火在一片期待里炸开，照亮了整个周国的夜空，像一簇簇此起彼伏的花朵绽放。
洛明负手而立站在赫连歆的身后，一身白衣被晚风嫌弃衣角，好不惬意。
绽放的烟火照亮长安城，也照亮了他嘴角的笑容。
“你师姐呢？”
“大概睡了吧。”
“有空去南齐玩玩，报我名号就行。”
“好。”
“新的一年，开心点。”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