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师回朝前，赫连歆独自去了一趟水月国。
去水月国前，她亲手将妤欢推上床，盖上绒被，燃上安神香，还让司徒兰亲自监督妤欢好生休息。
此去水月国，赫连歆主要就是为了查探到白人之军是否与水月国有关，或者说水月国是否有归入大奴国的迹象。
大周收入羌国后，西部便直接与水月国和匈奴之地相邻，大奴帝国游牧为主，国民个个骁勇好战，蛮横残暴。
水月国相较于国土广袤的周国来说，完全就是一个弹丸之地，处在周国西行商路之间，是行程途中唯一一个歇脚的富庶之地。
因着大奴国和周国的势均力敌，水月国夹在中间，看似危险，实则最为安全，但看似安全，实则危险至极，毕竟大奴国和周国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水月国能处在两个大国之间，靠的就是处事的圆滑，以及互不归顺的独立自主。
自金城向西来到祁城，从祁城越向西，地势越发崎岖，环境也越发荒凉。
可当赫连歆真正的去到水月国，入眼的富庶繁荣丝毫不亚于长安城。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男女老少，有水月人，有周人，有乌兰人，还有大奴国人，还有已经被灭国了的羌国人......
来往的水月国国民，眼睛深邃，相视一眼，好似万年，他们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好一个夺人心魄的美人。
这里的女子，头顶华丽的纱巾，衣裳用以金银装饰，手腕戴着数个手环，每走一步，都发出一串叮铃的清脆声响，即使天寒他们也还是露出肚脐、胳膊......
从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看得出，他们的生活安静美好。
街道两旁小贩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多种语言混合叫喊，倒是周国的话语说得不错。
赫连歆想到那日所遇的白人军队，为首的那人口中言语的周话反倒极为撇脚。
一眼看去，人声鼎沸，络绎不绝，长安城的那晚也是这般......
那是她第一次与妤欢上街，夜市里，她问一个画糖影儿的爷爷——
“能画一个她吗？”
“师姐肯定不喜欢，那我就收下了啊。”
“我拿回去慢慢看。”
那个妤欢人影儿的糖影儿被她用玄力护着一直放在妤欢送的插花旁，每天都看看，心里就开心得很；后来西疆战乱，出征前，她将糖影儿放在了析木津的盒子里。
一晃多年。
此时天色早黑，赫连歆渐步来到一处水光潋滟之地。
湖里倒映着湖岸四周五光十色的灯火，还有一轮天上的圆月，月色皎皎，清风徐徐，莲灯盏盏，才子佳人，歌女舞姬......
一派风情万千。
赫连歆向旁人打听得知，这是水月国的小水月，城郊还有一处更大的湖泊，名叫水月湖，那才是水月国正直的母亲湖。
早在金城的时候，赫连歆就从司徒兰给来的资料里看到了这么个水月湖的介绍，是荒漠里生命诞生的源头。
赫连歆当即要了匹马匹向城郊奔去。
虽是城郊，又是日落的夜晚，大道上往来的奇装异服的人群依旧络绎不绝。
约莫半个时辰，赫连歆在终于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水月湖。
相较于小水月，这里好像就一处被人遗忘了的佳境。
一眼望不到对岸的湖泊被月亮洒上了一层柔和的月光，岸边的小草小花在晚风中摇曳生姿，周围一圈又一圈的丛林，在晚风中飒飒作响。
这不是一般的丛林，这些粗壮的树木有一个被周国赋予了神话的名字——青木。
青木神树，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朽，不惧风吹、不惧雨淋、不惧火烤......
几对眼睛直白地盯着赫连歆，赫连歆知晓是青木丛林里的小动物，她唇角微微上扬，迈步沿岸走去。
无意中，一个举杯对饮之人进入赫连歆的视线。
那人一身轻薄的月白色衣裳，近乎要与洒在湖面的月色融为一体，头发被随意地捆束在身后，肩膀处散了一大片，无一不是被月光晕染着。
这样一个人，让赫连歆瞳孔一缩，心脏莫名的猛跳了一下，她好似看到了妤欢的同族之人一般，内心里忽地生起一阵后怕的惊心，就好像妤欢即将就要与她分离而去。
赫连歆止了前进的脚步，她掩去眼里的后怕，正欲转身离去之时，眼前人侧首看来......淡淡月色下，一张分不清性别的面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赫连歆的眼前。
两人相视良久，赫连歆面无表情，那人却冲赫连歆一笑，他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以示邀请。
赫连歆迈腿而去，与他相对而坐，畅谈夜色。
从眼前的月色迷人，到酒过三巡的孤傲余生，这一场偶遇，实乃百年难遇。
“我师姐可是大周第一美人，位高权重，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姐！”赫连歆说道。
“她有多好？”
“她...她会给我准备生辰礼物，会陪我一起用膳，还会...还会一直戴着我送她的香囊，她...她就是最好的师姐，我，我好喜欢她。”
那人抿了抿唇，几番欲言又止后，只道了句：“你喝醉了。”
赫连歆挑眉，认真地否认道：“我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的声音很淡，倒像是男声，明明有着同妤欢一样的淡然冷漠，却意外地有些蛊惑人心。
赫连歆顿时安静下来，直视着他深邃浅蓝的眼睛。
赫连歆眼里的酒意消了几分，她轻笑一声，举起酒杯回道：“赫连歆。”赫连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反问道：“你呢？”
那人饮下杯中酒，回道：“泽。”
赫连歆一怔，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她状似无意地看向眼前人，衣裳轻薄却质地上佳，头冠赤金，举手投足之间气质尽显，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水月国子民。
赫连歆唇角带笑，她倒满酒，举着酒杯站立起来，一袭白衣在带着凉意的晚风中猎猎生姿，三千青丝与白色的发带缠绵悱恻。
赫连歆手指身边水光潋滟的水月湖，朗声问道：“这！是什么？！”
自称泽的人望向赫连歆，不语。
“这叫，空明。”赫连歆说道，“林间晚客，琼瑶玉液，月光皎皎，空明潋滟......”赫连歆回头看了那人一眼，复又一口饮下杯中酒，俯身而去，轻声笑问一句：“你是何人？”
那人愣愣地望着赫连歆，寂静的晚风带来青木神树飒飒作响的声音，似是一手欢乐庆祝的乐歌。
那人笑出声来，认真道：“在下潋滟之空明。”
赫连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眼里的酒意减去大半。
月色渐沉，壶中酒尽，赫连歆告别离去。
临走前，那人叫住赫连歆，朗声道：“本王水月国大王子泽，明日辰时恭迎大周王姬赫连歆。”
早有所料。
赫连歆没有回头，她摆了摆手，大声道：“多谢泽王子盛情款待。”
赫连歆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次日一早，赫连歆送去大王子府邸一只灵鸽，上道一句：“黄沙百战穿金甲”
个中寓意，自行体会。
赫连歆返回前，又潜进了水月国的王宫。
据赫连歆这般的观察，大王子泽好像并没有将她这位大周王姬私自来到水月国的事情上报。
次日一早，赫连歆启程返回，却在出城门前遇到了久候的泽。
赫连歆一脸肃穆，泽却是一脸的和蔼，像是不知赫连歆那只灵鸽所言何意一般。
似是察觉到了赫连歆的疑惑之处，泽轻声道：“王姬尽可放心，水月国素来信奉天地万物并生，战乱一事从来都不是泽所追求的。”
赫连歆这才缓和了笑容，笑道：“泽王子深明大义，是水月国百姓之福。”
泽也笑道：“王姬谬赞了，王姬之心才是大周与水月之福。”
赫连歆跨上马匹，泽行礼道：“王姬此去千里迢迢，如若世事了却再访水月，空明定当举国相迎。”
赫连歆回头看去，这位水月国的大王子，一身严谨的周服着装，整个人都透着积极入世的气息。
可他举手投足之间分明是个超然脱世不属人间的模样啊，为何这般贪恋人世的烟火。
赫连歆脑海里闪过妤欢的模样，那个被她一点点地引进人世的人儿。
“好！”赫连歆大声回道，言罢，一骑绝尘。
泽登上墙楼，目光随她远去，“真想同她一般，这样的...快活。”
“大王子，回去吧。 ”
赫连歆刚一出水月国就看到了前来接她回家的妤欢，她身后还有一众黑衣黑袍不苟言笑的墨隐卫。
赫连歆心下大喜，忙奔向妤欢。
今年腊月的阳光分外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