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山腰处沿着一条刚刚才被纷杂的雪重新覆盖,稍显得洁净的小路爬上了山。
从此处向下望去,灵耀元帅的军队正和妖兽一族在山脚以及远处的平原上鏖战。而从我所在之地的山腰处往上却是几乎毫无人迹。
为何无人登上山腰?我在心里思衬着。
这时,我突然隐约地感觉到身体收到一阵强大的法力波动——那是从山上传来的。
我心里了然。拔腿向上面走去。
越向山顶走,山脊上的雪积得越来越深,风雪交加,实在不宜施行法术,只能徒步行走。冰凉的雪浸入鞋袜,化成刺骨的冰水。
我一边走,一边四处瞧着。可是四迹都是皑皑雪面,丝毫不见微生的身影。
举目不见日,我在心中推演了时辰。如今大概一过晌午,若是在界外,日头便该有些偏西了。
在穿过一片半焦的雪松林后,我听见了一声震天的猿啼从东边传来。先生曾说过:“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那必定是朱厌的叫声了。
我顾不得其他,连忙向东边飞去。
东边是一片怪石峥嵘,高大的石林中突然又传来朱厌尖厉的叫声。我扒开一块石头,从石缝中瞧见了微生。微生的衣袍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头发有些许的散乱,几缕发丝飘在额边。脸上不知被什么划开了细小的伤口,里面溢出的血早已干涸。整个人虽然脊背依旧挺直,但精神却和我记忆中的微生天差地别。我心里一阵揪痛酸涩,不知觉抓着石头的手都用力地显出血色。
他正在施法,一股强大的银光冲去不远处的朱厌。朱厌原是被一片广大的法阵封住了脚步动弹不得,只得仰头长啸。此刻它却仿佛挣脱了几许,脱出一只手臂来抵抗。微生或许脱力太久,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吐出了一口血。
我再也站不住,飞身跃起到他的身后,将咒决送出,卷起一片雪风。
微生震惊地转过头来,发丝不断地拍打在他的脸上。此时,我才发现他的双眼已经通红,血丝密布。看起来,已经与朱厌厮杀多天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双手一震,加强了攻势。我也一同进攻,不多时,朱厌惨叫一声,天地震动,它缓缓地爬下,不再言语。
我欣喜若狂,以为朱厌已死,欢喜地准备向微生跑去。
微生身衣一转,一扬手,一道捆仙索便落在了我身上,带着我远去了好几里。我坐在树下动弹不得,淡色的光晕如球状一般,慢慢环绕着我。
我愤愤地想开口说话,却发现也被施了禁咒。我看见微生转过身去,一直矗立在法阵的前面。
我用尽仙力却也无法挣脱禁锢。
我故而觉得微生的法力不对劲,他与我同为上神,即使他天赋异禀也不会比我强大再多。可是他已与朱厌奋战一日,伤痕累累,却还有这样的力量来束缚一位不曾受过伤的上神。这可不单是上神能做到的事情。
就在此时,大地震动,朱厌伏着万千咒阵艰难地爬了起来,一双通红的双眼死死地盯住在前方加固的微生。两者僵持了许久,直到微生逼出绝杀,双手合十。一道耀眼的金光破云而出,从天而来,一刀劈在朱厌的背脊上,万丈的光芒逼出朱厌身上的戾气,黑红与金辉冲撞迸溅,一霎那间炸遍三界,施了法术的我也被冲出几百里外,
“微生!——”
我仿佛在尘土弥散中看见长衣飘飘的微生转头看向我,轻轻地笑了。最后,光芒笼罩住了两者。眼看金色的光辉越来越强烈。异常反常的是,昆仑山,不,可以说触及所见的三界木系生灵,都在肉眼可见地迅速衰亡中。
光辉倏地一下被红色的血气冲破,黑雾滚滚,两者身影若隐若现。朱厌在最后关头不甘地怒吼一声。长啸传林,破云出际。便直挺挺地倒下,激起一阵尘雪。
与此同时,微生一下子脱了力,双膝直接跪下,横瘫在雪地上。
微生“噗”地喷出一口黑色的浓血,几乎耗费一生修为,居然连鬓角也早生了华发。早已无力支撑捆仙索,法力便移动消散了。我感觉自己可以活动,一下子猛地站起来,而不承想因为腿麻,一跟头栽进了雪地里。
但我也顾不上其他,手脚并用,双膝跪着狼狈地爬行到微生晕倒处。微生全身被血与雪浸透,长长的睫毛上落满了白雪。
我一把将微生轻轻扶起来,让他的头靠在我的臂弯里,单手把斗篷解下来,包住了微生,并轻拍着他的背。朱厌虽已被封印,但是传统用来传信的烟花弹,我们两人的身上也都没有。山脚的战争还未停止,我不敢贸然下山,怕我一人护不住他。别无他法,只得默默地流泪着,环抱住了他。朱厌已封,其他的精怪也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能被援军找到了。
不过几柱香后,微生开始在怀里不安分地动起来,额头上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嘴唇毫无规则地嚅嚅着。我害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试着将法术传输给他,却发现这反常的举动越发严重,我吓得连忙敛去了神力。伸手不停地在微生的脸上拍打着,急忙唤到:“微生,微生,别这样,快醒醒,快醒醒啊……”
时间慢地如同行走过一个纪年。
微生终于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睛。
微生的一双眸子里满是痛苦的挣扎,额角沁出的汗水打湿了鬓角的散发。
他见到我的脸,双眼惊惧地瑟缩着。
这时,我感到手臂上一阵冰凉。低头一瞧发现是微生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我不解地抬头望向他,他却低低地开口了。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拼命地摇头。
他却更加坚定,朝着我点头。
昆仑的雪真是冷极了,我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说:“阿衍,请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