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要！我不要！”我紧紧抱住微生，声音颤抖，一边无助地摇着头。
微生的脸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变得青白，他少见地蹙着眉头，嘴角的鲜血不停的流下。他的手紧紧地攥住了我的衣袖，神情困顿痛苦。
微生深深地望着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他坚持的请求。
我决绝地摇头哭喊道：“不，可，以。微生行，绝对，不可以…”话毕便反手抱住他，将头埋进了他的颈间，一股刺鼻的血锈味扑鼻而来：“啊…啊啊……微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若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声音越渐呜咽，眼泪和鼻涕不管不顾地留在了微生几乎血色的衣物上。
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双手捁住我的双肩，使出最后一分气力将我分开，试图让濒临崩溃的我冷静下来。
我大约知晓如今的我并不好看，可他一如既往地温柔望着我，眼中有隐隐的泪光闪烁：“阿衍，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我不再狼狈地哭闹，只是默默流着泪水面对面跪坐在他面前。
他抬起伤痕累累，满是血痕的右手轻轻抚上我的脸庞。沙哑的声音不似旧日模样，却是连每吐一个字都强忍伤痛：“阿衍，朱厌并没有死…”我闻声转头看向稍远处伏在咒阵下一动不动的朱厌。微生把我的头用力扳了回来，我能感觉到他微弱的呼吸喷薄在脸上。“它并没有死，但是它刚刚钻进了我的神识海，趁着我神力消耗，正在蚕食我的法力…”我心头震荡，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阿衍，我已是强弩之末…我不能让它鸠占鹊巢，而我…终成傀儡……”微生的神情郑重。“不过多时，朱厌便即将完成反噬。可…我如今连自戕之力也无…”
“阿衍…我不想死的毫无尊严。”
我张着嘴却无力反驳，用头抵着他宽厚的胸膛低声绝望道：“微生行，你能不能不死。”
对面沉默了许久，我只能听见他愈发混乱的心跳声。
“对不起……”
“阿衍，死亡是我的命，也是我要偿还的债。”
不过多久，微生突然开始痉饬起来。双眼猩红，一行血泪从右眼滑下。嘴里不停地桀桀笑起来。我惊了一跳，发现这竟已经不是微生了，顿时后退了半步。
“桀桀桀桀…云衍上神应当恢复了历劫的记忆吧，你应该还没忘记那方姓小儿是怎么死的吧？”朱厌占着微生原本温润如玉的脸，如今却做着令人发指的表情。我的拳头在衣袖里悄然握紧，蹦出了青筋。
当然记得。
陈玉生产当日即是收到了这封信，才回晕倒早产，生下孩子撒手人寰。
那信里没写别的，只写了方行之真正的死因——头颅被一刀砍下滚下悬崖，余下身子，被山贼…被山贼片了肉…混着血丢进沸水中烫煮，最后尽数吞下。
手法凶残至极，饶是如今的上神云衍想来都不禁打个寒噤。可见当时的凡人陈玉浏览完书信又是何等的无助与悲愤。
“如此暴戾的折磨，怕也只有你才能想出来吧？对吗？当时便挣脱一缕元神下凡做山贼，专程劫杀方行之的你——朱厌？！”我强忍着怒气，冷声道。
“啊…没错！没想到云衍上神还能如此洞晓世机。真是让在下佩服。”朱厌的脸上浮出一股轻蔑的神情。
见它还要说点什么，我急忙开口道：“闭嘴吧，恶心的东西。”一边悄悄在身后唤出了天间。紧握剑柄，贴着脊梁。
朱厌一愣，面目狰狞。
“小丫头片子，看我……”它脖子一拧，竟没说出口来。
“阿衍！快…快杀！”微生回来了！
我还没回味出半分高兴，又变了！
“杀？云衍，你敢杀吗？哈哈哈哈哈哈…你敢杀我吗？！杀了，便是弑君之罪！哈哈哈哈哈…”
“阿衍，快杀！”
“哈哈哈哈哈，你太高估她了，她可不敢啊哈哈哈哈哈。”
“闭嘴！阿衍！——”
“不能杀，杀了你就是弑君之徒！”
“阿衍…杀…”
“你不敢杀，哈哈哈哈”
“杀！”
“不杀！”
“杀！杀了我！”
……
我的神识世界混乱起来，眼前猩红一片，视物都带着一阵阵眩晕。耳边全是数以万计的声音，而属于微生的那声，却越来越弱。
我突然清明半分，想起了许多微渺的他。
在承济宫流苏树下初见对着我微笑的微生；借送礼之名送给了我承载着凡间记忆，而自己独自承受苦痛的微生；在阳光下偷偷看我的微生；在天庭雨夜里半夜起来帮我关窗的微生；在先生讲课下偷偷掩护着我睡觉的微生；总是喜欢饮茶却总是将第一杯新茶递给我的微生；带我在承济宫后花园里傍晚看星星的微生；领我下界去人间游玩，给我买糖葫芦，为我赢来兔子灯笼的微生；会悄悄抱我回房，不愿惊扰我的微生；不知几个夜晚会轻轻地在我的额头烙下一吻的微生……
和如今为了三界而与朱厌以命相搏的微生。
我的混沌中忽然回忆起微生的话。
“阿衍…我不想死的毫无尊严。”
毫无尊严，他曾死得毫无尊严…
什么弑君之罪，什么天道轮回。统统都与我无关！我只有一个微生行，微生行也只有一个我。
倘若今生今世无法继续相守，我也不愿让他如此煎熬下去，直到耗尽灵力，使一个如此温润高贵的神，成为一个被妖兽控制，失去灵魂的布偶。
他已经为了爱我而默默承受了太多，那么这一次，就让我来守护他吧。
“哈哈哈哈哈…你定是不敢了吧？放心，不过多时我定会带着长太子殿下的身体回到九重天，当着众仙的面，凌迟了他。”朱厌伸出殷红的长舌头在嘴边滑弄着。
“闭嘴！——”
“我要杀了你！————”
“啊！——————————”
我灌入所有神力，以血祭天间。挥手将天间插入了朱厌的心脏，也插入了微生的身体。
霎时间，光芒万丈，惊光划破暗色长空。微生的身体里透出四分五裂的寒光，反噬在我的身上，鲜血不知不觉从嘴边流下，全身颤抖起来，我却不敢松手。
直到微生浑身一震，缓缓睁眼。我丢下剑，连忙跑上前去接住了他。
“微…微生……”
他的嘴唇嚅嚅着，似有话要对我说。我连忙俯下身子，将耳朵紧贴在他嘴边。
“玉儿…我一直都…爱着你……”
虽然再见必须说。
这是他今生第一次说爱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不多时，他的灵魂碎成飘散的尘粒，融入茫茫大雪中，再不见了踪迹。我拼命地想拢起一捧捧雪，却无济于事。
“不！—————”
“微生行！——————”
他终究什么也没留下。
只留下了我。
留下我一个人在血浸染的雪地里伏地无声哀嚎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