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 10

陈玉的眼前一片大红。

额边的流苏叮当当地响着。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她终于苦尽甘来,嫁给了自少时便一直倾慕的少年郎了。

听着锣鼓喧天的炮仗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了车帘,伸到了她的面前。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放进了大手里,一下子便被紧紧地握住了。

“小玉,我来接你了。”方行之的声音清冷地响起

“嗯…”

方行之握着陈玉的手穿过了人群喧嚣,一同迈过了火盆,在众人的道喜声中,向行祀礼的主堂走去。

这一握,就是一辈子。

陈玉在方府的日子很清闲,方行之是兖州一带的盐商,平时她大多与丈夫一同打理家中的账务。

方行之的生意越做越大,常常忙得焦头烂额,陈玉便也不打搅他,呆在府中管理内务。

陈玉最常呆在方府的后院。后院不大,却各色纷呈,种的大多是当季的时花,常来不败,四季如春。方行之在后院专门挪出了一块地移植了一株树——是从青县陈家门外搬来的。

陈玉与方行之是青梅竹马,自幼相识。

帮着父亲卖茶叶的女孩转角便遇见了如玉一般的少年。白洁的花瓣飘落进彼此的心间。

这树没有名字,却在春季纷纷扬扬地开出些花来。方行之每日定会抽出些时间来和陈玉一起在树下的凉亭里练字作画,会挑出日子陪妻子逛庙会,再提上满满一袋海棠糕回家。

正值上元,陈玉同方行之一起去了兖州郊外的雁荡寺求福。寺内有一棵百年古木,盘曲横生的树枝上绑着无数艳红的布条,微风吹过,便与树叶一起沙沙地摇着。

方行之是商人,向住持援捐了善款来修缮雁荡寺。陈玉一人去了一位僧人处求卦。

卦象极凶。

陈玉未曾对方行之说过求卦的事,却一连几天都无法入眠,只好每日方行之出门时,都来回叮嘱好几次。

朝廷近期颁布了法令,说是盐铁转官营,知晓方行之是兖州的盐户大商,有极为丰富的炼盐经验。朝内特地派官员来青县传话,请他专程赴幽州一程。

陈玉被诊出身孕的那一日,她收到了丈夫的死讯

方行之自幽州回兖州,途径一座山路,山贼洗劫了车队所有的银财。横刀杀害了一袭人,鲜血染红了山腰的枫叶。尸骨无存。

陈玉显得格外地冷静,家业家底全部被朝廷征去,所剩的财务却也不好打理。她不曾在外人眼里流过泪水,只敢在夜晚醒来,独自坐在床头看着红烛默泪。

春去又秋来。

某日,陈玉收到一封无名之信。信笺上只有寥寥的几行字,讲了是方行之当年真正的死因。陈玉看完便直挺挺地晕过去了。

秋季的云层层叠叠地遮住了太阳,室内一片暗沉

这是一个秋风瑟然的半日,豆青色的帷帐层层叠叠地绕住了一张檀香木床。不知是否是因为并未开窗通风的原因,屋内充斥着一股死寂的黯淡气味。

陈玉脸色苍白地直挺在床上,姜黄的纱幔隐约地遮住了她。滚烫的汗水早已经把白色的绢衣和头发打湿,头发凌乱地粘在额边,绢衣则半透明地贴在脖子上。她不时时发出难以忍耐的惊呼,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昏昏沉沉地快要入睡。

“夫人!您不能睡啊!孩子还没生出来呢,加把劲啊!”一边的稳婆边说边将一碗黑乎乎的药一股脑灌进了陈玉嘴里。陈玉呼吸不畅,咳出了一大半,褐色的药汁混着汗水和不止什么时候的泪水一起顺着脸颊流下。

突然,一股刮骨噬肉般的疼痛从腹中袭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撕成两半,她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却远远看见了方行之站在树下,正回头冲着她笑,一如当年初相逢。她突然回想起那封信中的内容,泪水一下子红了眼眶。

耳边时不时传来不甚清晰的杂音

“加把劲啊,夫人…孩子快出来了…”

她却无暇顾及,连忙拔腿奔向方行之,可行之却越来越远,她用尽了力气,也只能跪倒在半路上,泪水夺眶而出,她伸出手,提裙欲站起,想要抓住那白色的背影,却一下子绊倒在地,粗砾的石子划破了她的双手,凭借着最后的一丝意志叫了出来。

“方行之!——我的行之啊…可怜的行之…”

“啊哇哇哇……”

不知过了多久,黑压压的云层在秋风呼呼中被吹散,暖黄的光芒穿过云层的罅隙,透过繁复的雕花木窗,洒进了居室之中。

婴儿响亮的啼叫伴着一声绝望的叫喊终于落了地。

“生了,生了!”稳婆讲血淋淋的孩子裹在襁褓里,递给了她“夫人,是个小公子。”

孩子温热的脸庞紧紧地贴着她,将她拉回了现实。阳光照在陈玉的脸上,愈发称地她的脸色青白,而可以清楚地望见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或许感知到了什么,她的呼吸一下子揪紧了。微弱的呼吸在陈玉的鼻间流连。

“夫人,给小公子取个名字吧。”

陈玉伸出手,在锦绸的襁褓上慢慢用指尖划出了一个字。

“佩玉,珩也。珩者,斜玉与行也。行之,这是我们的孩子…方珩…”陈玉低低地叹道,从枕头后的木匣里取出一块玉,塞进了方珩的襁褓中

她轻轻地微笑着,拍着被子哄着方珩入睡。

就这样拍着,拍着…

“夫人!——”

霎时间,方府传来哀恸的哭嚎。

夕阳挂树,南边的雁荡山顶传来阵阵钟声,沉重的钟声回荡在兖州的上空,两只大雁拍打着翅膀,划过如血一般的残阳夜幕。

她临终了时,我却依旧未能看清陈玉的脸。

在黄色的光晕里,陈玉和方行之拉着手并肩站在尽头。不知怎的,他们回头看向我,一起温和地笑了。

陈玉的素衣渐渐蜕变成了娘亲为我缝制的青云禅衣,手上却干干净净的,没有玉钏。而方行之穿上了系有靛青宫绦的雅白长袍,勾勒修竹的银线暗暗发亮。

陈玉对我摆摆手,似在唤我回去。

我亦步亦趋地向来路走去,最后回望的那一眼 陈玉变成了我,而方行之则是雅正端方的微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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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吟
连载中林淮清whit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