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云涛是第一个赶到书院的,他早预料到,这次贺世杰怕是要受个大教训了,但是亲眼看到他身上的伤势,还是心疼不已。有心想找陆明理论,但是先前是他自己答应了陆明,让他好好教训一下贺世杰的。何况陆明现在还卧床不起,看着也不比贺世杰好多少。这个哑巴亏,只能自己认下了。
唐钰的爹知道自家儿子在书院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连夜就赶到了书院,看到自家儿子全须全尾的,除了身上大小二三十道伤口,比起床上躺着的那两个,倒是好太多了。他本就忌惮陆明是刺史的儿子,而且这件事也是唐钰理亏在先,虽然很气愤,也只能咬牙忍下了。
邢涛家里来得并不是他的父兄,而是一个三十出头,凶神恶煞的男子,他长的精瘦干练,看着倒像个练家子。
听说是陆明伤了邢涛,顿时闹着要去找陆明算账,却被白家兄弟拦在了门外。这人功夫不错,白家兄弟联手,才将他拦了下来。
“叫姓陆的出来,敢伤了涛少爷,今日老子非打的他满地长牙不可。”
“说什么呢?只许邢涛算计我家公子,就不许别人报复了?”白武双手环胸,扯着嗓子喊道。
那人还要往里冲,三人又在门口打了起来。终于惊动了住在隔壁的薛彦之。
薛彦之见了他,两人似乎是认识的,他向那人拱了拱手,说道:“此事确实是邢涛不对在先,他差点害了两条人命,如今两人都还卧床不起,也该让他为自己做的事负责。”
那人轻啐了一口:“那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整啊?十条鬣狗!要不是贺家那小子仗义,涛少爷早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得了吧!那十条鬣狗是一早就喂饱的,要不然那三个王八蛋还有命活吗?我们公子仁善,不愿真下杀手,只是想给个教训,吓吓他们罢了,哪及得上邢涛恶毒啊,找的是一条饿的皮包骨头的狼!”白武也轻啐了一口,不屑地说。
薛彦之听到白武的话,眉头皱了皱,里面关的竟然是吃饱了的鬣狗……
“呸!有这么给教训的吗?那我也教训教训姓陆的那个小子。”
“杨当家,邢涛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何曾吃过亏?”薛彦之拍了拍那男子的肩,让他冷静了一下。
那个杨当家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哼了一声,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放了两句狠话,最后还是走了。
等杨当家一走,白武朝他的方向啐了一口,又嘟嘟囔囔的骂了几句。
白威看着白武,摇了摇头,然后又向薛彦之表示感谢。
薛彦之不在意的笑笑,想起刚才白武的话,又问:“那十条鬣狗……”
“狼毕竟太凶残,我们公子本就没想下死手。就让我们找了些鬣狗过来,提前把它们喂饱了,才把人关进去的。”白威知道他想问什么,就替他回答了。
薛彦之低头笑了笑,果然是他不够了解陆明。
“那他身体如何,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白威望了半开的窗户一眼,点了点头。
薛彦之来的时候,陆明就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他的腿上还盖着一条薄毯。
薛彦之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书,竟然是一本话本。他打量了一下陆明的气色,脸色虽有些白,精神倒是很好。
他见陆明半天都不理他,故意咳嗽了两声。但陆明还是看都不看他。
“陆明!”陆明无奈地喊了他一声。
“薛先生大驾光临,不知道有何事指教?”陆明还是看着手里的书,眼风都不扫他一下。
薛彦之长出一口气,走到陆明的面前,无奈地说:“今日之事,是我不对……”
“何事啊?”陆明故作惊讶地抬头看他。
“是我误会你了!”
陆明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陆明,你若是真那么小气,那我屋里那些好酒,就拿来浇花了。”
说到酒,陆明的鼻子动了动,仿佛闻到了空气中的酒香。自从他上山做了教席,后来又受了伤,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喝酒了。被薛彦之这么一说,顿时勾出了些酒虫。
他是真被薛彦之气到了,他还以为薛彦之跟他是一类人,做什么都会理解他,没想到他竟然会误会他。
虽然他如今这么做小伏低的讨好他,总归不能轻易地放过他的。
“薛大哥,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说的话,也请你记在心里,在这世间,也许会有千万个薛彦之,但永远只有一个柳随风。”陆明放下手里的书,很认真地看向薛彦之。
薛彦之被他话里的意思震慑了,在他的眼里,竟然如此看中柳随风,看中到“四下无他人,入目皆是你”……
薛彦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陆明的斋舍的,他回到自己的斋舍外,在门口的石凳上坐了很久,最后回了房间,拿了三瓶酒,让身边的书童送去给陆明,只说是赔罪的。
陆明拿到那三瓶酒,顿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若不是童博将酒抢了下来,他早忍不住偷偷喝酒了。
“主子交代了,公子身上还有伤,绝对不能喝酒的。”
陆明两只手指比出一点距离,有些讨好地说:“童博,我就喝那么一点点,就一点点,你不告诉随风,他不会知道的。”
童博抱着酒瓶,态度很坚决:“公子别说了,再说我就把酒给白大哥和白二哥了。”
“你!!你这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公子我平日对你这么好,好吃好玩的哪次忘了你?这么点小事,也不随了我!”陆明指着童博大骂,骂完了又气柳随风,一天到晚管着他,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爹吗?
此时,柳随风正靠在床上翻着手里的一本册子,上面记录着他之前出门时各地钱庄上报来的经营情况。
秦海在他床边的桌子上替他写信。信都是发往各州的钱庄的。
“你都这样了,委实不需要这么勤勉,有我在,钱庄一时三刻也倒不了。”
柳随风因为先前伤口裂开,又吃了不少苦头,在床上躺了好几天,这才有了点精神。
只是他一有了精神,就想起生意上的事了,还抓着秦海跟他一起处理。
“杭州城的绣庄什么时候开张?”
秦海想了想,回答:“掌柜的之前找人挑了几个日子,说是这个月底有个好日子,差不多就是那时候了。”
柳随风点了点头,又翻手里的册子,边翻边说:“你与大嫂成亲后,一直在忙苏州那边的事,也没有好好休息吧!”
听到这话,秦海顿时有些感动,心想柳随风总算有点良心了。刚想客套两句,柳随风接下来的话,却差点把他气吐血了。
“等绣庄开张后,你就带着大嫂去西北的几个州郡走走,塞外的风景很不错,你们可以边走边玩,顺带看看能怎么改善那几家分号的经营状况。”
秦海咬了咬牙,敢情给他放假是假,打发他出去“开荒”才是主要的。
“你怎么不去?”
柳随风抬眼幽幽地看向秦海,淡淡地说道:“你看我这半条命的样子,能去哪里?”
秦海:“……”
“阿清……去书院了吧!”柳随风突然转换了话题。
“嗯,大白说是跟薛彦之一起回去的。”
秦海在灵微禅寺见过薛彦之一次,只是短短的一个照面,两人都没有说过话。但他就觉得这个薛彦之不简单,听说陆明跟他走的很近,他忍不住看向柳随风。
柳随风还在翻着手里的册子,像是没听到秦海的话。“过两天别忘了去接他回来。”
“哪用我们接,刺史府的马车天天在书院候着呢。陆大人可把这个儿子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听说这次西山的事,陆大人明着没动那些学生的家人,暗地里可是查出不少东西。
钱庄的掌柜还跟我说,最近司户查账查的很勤,有不少商户都被查出了偷税的事。”
柳随风手里的动作一顿,缓缓看向秦海。
秦海知道他的意思,忙说:“我们都交了,都交了。”
“在杭州,还是要注意些的。”
秦海一挑眉,这意思是别的地方可以偷税漏税了?
“嗯,我会交代下去,不会让你难做的。”秦海揶揄道。
柳随风又抬眼看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册子丢向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秦海接住他丢过来的册子放在桌上,把写完的几封信收了起来,然后拿着信往外走,嘴里还喊着:“唉哟,兄弟如手足,你如今伤成这样,果然还是要多几只手几只脚才够用啊~”
柳随风的脸上浮起一个欣慰的笑容,兄弟如手足,还好他有。
十日后,陆明结束了教席工作,准备回杭州城。这几天,他打着养伤的名号,也没怎么给天班的学生授课,反而是黄班那里,因为七个学生回去养伤了,剩下的十个学生没了领头的刺头,老实多了。
陆明答应了要帮高文渊考科举,他就私下里给高文渊安排了些功课。高文渊也很努力,每次上交的功课都让陆明很满意。
临回程的时候,他在大门口碰巧遇到了薛家兄妹,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
这几天他没去给天班授课,躲在斋舍里偷懒,薛梨和高文博领着天班的人以探病的名义去看过他几次,都被童博挡在了屋外。
他也不是傻的,从小因为自己长得俊俏,在京城的闺秀圈里很受欢迎。薛梨看他的眼光,他一看就知道,那种倾慕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他本就不喜欢薛梨这种恃才傲物,自视甚高的女子,两人还因为桃花结有了过节。若不是看在薛彦之的情分上,是连话都不会跟她多说一句的。
如今听到两兄妹吵架,他觉得这是薛家的私事,就没凑上去。但他们的声音有些大,还是有只字片语传入了他的耳中。
“……那是爹的意思,要嫁就让他去嫁……”
“素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爹也是为了你好啊!”
“我喜欢的是满腹经纶,能与我吟诗作赋的才子,你们怎么能让我嫁给贺世杰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呢?”
陆明一挑眉,这是要逼婚啊!竟然还是跟贺世杰!他不禁有些八卦,就往边上又走了两步,躲到了一个两人都看不见的死角。
“你们俩也算是青梅竹马,爹一向疼你,怎么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总之我不会回去的,若是爹一定要逼我……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然后就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似乎是薛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