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随风出了后堂,就让宋掌柜去取银子给陆明。然后看了看天色,已经到中午了,想到公冶贤还在等他带酒回去,就打算早些回去了。
临走前又吩咐了宋掌柜去一趟京兆府,将裴安这条线索告诉查案的官差。
出了钱庄,柳随风又去了昨天的酒馆。酒馆门口照例排着很多人。
柳随风顶着大日头,排了好一会儿,才轮到他。正当他要掏钱买酒的时候,卖酒的伙计突然对他后面排队的人说:“今日的‘醉梦’酒卖完了,各位不要再排队了,明日请早吧!”
身后排队的人都一副很失望的表情,但抱怨几句,也就散了。独独留下一个穿着鹅黄色锦袍的少年,正是刚刚见过的陆明。
柳随风付了酒钱,拎着两壶酒就要走,陆明突然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袖,讨好的说:“柳老板,你这酒,能不能分我一壶啊!”
柳随风一见又是他,顿时眉头皱了皱。想起昨天就是在这酒馆门口,他还嘲笑他来着,顿时回了一句:“想喝酒不会排队买吗?”
陆明垮下了脸,有些可怜兮兮的说:“那不是伙计说卖完了吗?我也排了很久的队呢!”
“卖光了就等明天再买啊!”柳随风的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
陆明低着头,嘟着嘴,有些失望地说:“好吧!”
然后又嘟嘟囔囔的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喝那个酒啊!”
柳随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他怎么觉得这个陆明可怜兮兮的,要是再跟他多说几句话,他怕自己真的会心软的。
陆明眨了眨眼,看到柳随风竟然真的走了,顿时怀疑自己的判断力了。他都这么低声下气了,这人竟然如此铁石心肠?往常他只要使出这招,就是家里那个刚正不阿的老爹都会败下阵来的,竟然还有人能视若无睹?
陆明哼了一声,心里给柳随风记上了一笔,小气鬼!下次千万别落在他手上!
柳随风拎着两壶酒就往四条胡同走。其实他走出没多远,就有些心软了,眼前都是陆明有些可怜兮兮的小眼神。
他也不明白是怎么了,他在商场上一直都很铁血冷漠的。同情心,恻隐心什么的,早在常叔死的那个雨夜,就被雨水冲走了,没想到遇到陆明,他竟然会觉得自己有了良心……
他还折回去找过陆明,但陆明已不在酒馆门口了。他觉得陆明应该挺失望的。他甚至觉得没把酒让给陆明,是一件很愧疚的事。
这一定是错觉,是的,是错觉!柳随风一路默念着错觉,回到了四条胡同。
才走到胡同口,就看到几辆马车把胡同堵的死死的。
柳随风看了一眼马车上的徽记,是宫里的马车,看来宫里的人果然来了。
这次来的人是礼部的张侍郎和皇帝身边的内侍官陈公公。这两人都是新帝登基后,才被提拔上来的,所以之前与公冶贤没什么接触,对他的脾性也不太了解。
柳随风才踏进家门,秦海就一脸为难地拉住了他,又往公冶贤住的屋子努了努嘴。
柳随风将手里的酒交给秦海,二话不说就往公冶贤屋里走。
这座宅子是三进的,因为公冶贤喜欢竹子,所以小院里种满了竹子。影影绰绰的竹林里,还有一个小池塘,里面引的是活水,还养了几条锦鲤。
此时,池塘边的石凳上,正坐着两个身着官服的人。看打扮就能分辨出两人的身份。
“二位大人,不知今日来访,是有何事?”柳随风略带恭敬地做了一个揖,脸上堆着笑,问道。
陈公公手里拿着拂尘,轻轻甩了一下,侧身打量起柳随风,见他身穿绫罗绸缎,气度不凡,倒不像是府里伺候的下人,猜不出他的身份,当下也心里打起了鼓。
“这位公子怎么称呼啊?”张侍郎在官场混了近二十年,最会看人,知道这人应该与公冶贤有些关系,也许能帮他们说两句话,就笑眯眯地套起了近乎。
“在下姓柳。”
“原来是柳公子啊,那你与公冶先生是何关系啊?”陈公公问道。
“他是我徒弟。”公冶贤在屋里听到几人的对话,知道柳随风回来了,不想他为难,就出来找他。“小叶,你跟我进来,别跟他们废话。”
柳随风愣了一下,他拜师的那天,公冶贤就跟他说过,在他出师之前,都不能以公冶贤的弟子自居。这些年,公冶贤也从未对外介绍过他们的关系。没想到这次却亲口承认了。
“哎呀,原来是大师的高徒啊,咱家竟然从未听说大师还收了一位弟子。”陈公公抱着拂尘,又打量了柳随风几眼,看这气度,倒像是个世家公子,也不知是哪家的子弟,能有这个福气拜公冶贤为师。
“既然大师不想去,不如让您的弟子代您去?就算输了,也不会坏了您的名声。您看如何?”张侍郎上前两步,拦住了公冶贤的去路。
“老夫怕输吗?东周,南越这样的小国也敢欺上门来,老夫要是跟这种人比试,倒失了我们大华大国的气度。”公冶贤哼了一声,一把抓起柳随风的手,要将他拉回房。
柳随风从几人的对话中,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了。他拍了拍公冶贤的手,让他先回房去:“师傅,这里交给我。”
公冶贤哼哼了两声,又看了看柳随风,看到他目光很坚定,就甩袖回了房,进门后,还将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砰”的一声,惊得陈公公和张侍郎面面相觑。
“师傅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有时候脾气上来了,就有些执拗。有什么事,二位可以跟我说。”
柳随风笑着请二人坐下。秦海早已泡好了茶水,适时地送了过来。
张侍郎看了看陈公公,两人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由张侍郎开口。
“事情是这样的。陛下刚登基,邻国和友邦都来朝贺。其中东周,南越,西楚都提出,很仰慕我国的文化,想向我国的第一琴师讨教琴艺。
这种事,你也知道的,名为讨教,实际就是挑战。赢了,当然没话说。如果要是输了……”张侍郎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陛下想着,我大华境内,琴技第一人,自然是公冶大师了,所以让我二人特意来与大师商量,看看能不能……”
陈公公已经将姿态放的很低了。原以为公冶贤就是个琴师,能得皇帝青眼,自然是感恩戴德的。
原以为这种三只手指捏田螺的事,他必定十拿九稳的,所以特意向皇帝讨了这个差事。没想到来了这里,才发现公冶贤年纪大,脾气更大,好话坏话都听不进去。
柳随风听完两人的话,已经知道了两人的来意了。这次挑战是一定要应下的,否则丢了公冶贤的面子事小,丢了皇帝的面子,事就大了。
“二位大人,此事我已经知晓了,我会与师傅再商量,明日再给二位回话如何?”
陈公公和张侍郎又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能商量总比不能商量要好。
“如此,就麻烦柳公子了。其实刚才我的提议,公子也可以考虑一二。”张侍郎拱了拱手,就和陈公公一起离开了。
送走了二人,柳随风又去找公冶贤。
他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没听到里面的声音,就直接推门进去了。
公冶贤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手里正在看琴谱,像是没发现柳随风进来。
柳随风坐到了他旁边的位置,喊了一声“师傅”。
公冶贤仍是没有回应,自顾自的看着琴谱。
柳随风又加重了声音,叫了一声。
公冶贤抬起头,看了看他,说道:“这次比试你去吧。”
柳随风本来已经想好要如何说服公冶贤了,但一肚子的话,突然就堵在了喉咙里。
“你跟着老夫有多久了?”公冶贤问道。
“十年了!十年零七个月。”
公冶贤笑了笑,“你记得倒是清楚。”
“师傅对徒儿的大恩,徒儿一日都不敢忘。”
公冶贤看了看面前的少年,当年柳叶一身狼狈,跪在他面前,求他收徒的场景,他至今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没想到,一转眼已经过去十年了。
“老夫如今已经没什么可教你的了。只要你过了眼前的这关,就算出师了。”公冶贤站起身,背对着柳随风,说道。
柳随风的拳头捏了捏,出师意味着什么?师傅要赶他走了吗?“师傅,您年纪大了,身边总要有人照顾的。”
“大男人,不要磨磨唧唧的,学了十年还出不了师,是打算让我赶出师门吗?”公冶贤故意板着脸说道。
柳随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徒儿定不会辱没了师傅的名声。”
公冶贤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柳随风没有看到。
柳随风默默地离开了公冶贤的房间,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海已经在房里等他了,宫里的来意他也知道了,他也很好奇,柳随风到底有没有说服公冶贤。
“先生怎么说?”
柳随风看了他一眼,说道:“明日宫里来要回话,就说我会替师傅去比试。”
“公子要去?”秦海张大了嘴,好半天都合不上。
柳随风也不管他,拿出几本琴谱翻了翻,然后坐在琴桌前练起了琴。
柳随风房里的琴声一响,公冶贤就听见了。他听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
其实这个徒弟早两年就该出师了,只是这些年,习惯了他的陪伴,真没了他,还是会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