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到了闲雅钱庄的时候,钱庄才刚开门。宋掌柜正招呼着店里的伙计打扫门面,两个伙计懒洋洋的,做事很拖沓,也不仔细,一个拿着抹布擦完柜台,过一会儿,另一个又来擦一遍。两遍擦完,柜台的边边角角还能摸到积灰,可见平日都是这样敷衍了事的。
柳叶没进门,只在门口看了会儿,他站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时间,却没有一个人来招呼他,连掌柜也进了后堂,半天没有出来。
柳叶皱了皱眉。枉他还想将京城的这家钱庄当作闲雅钱庄的总店,看来不太合适。宋掌柜虽然做事还行,但打理庶务实在不行。
需知一家店要赚钱,不光要会招揽生意,还要从细节上留住客人。日常最常用的柜台都擦不干净,其他地方更不用说了。试问谁愿意光顾一个脏兮兮的店铺呢?更不用说,他都在门口站了半天了,也没人看到他。就算是财神爷站在门口,也逃走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宋掌柜终于从后堂出来了,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吃早饭去了。摸着肚子走出来,看看做事的两个伙计,见两人一个在拖地,一个在擦柜子,也没说什么,走回柜台,刚要拿起算盘,就看到了门口的柳叶。
“东家,您来了,怎么不进来坐?”
两个伙计听到掌柜的声音,也停下了动作,看向门口的方向。
就见一个未及弱冠的青衣少年拿着一柄青玉骨扇,走进了大堂。那少年长得过于的俊俏,让人一见就印象深刻。通身的气度如同京城世家的公子般,沉稳又大气,只除了那双眼睛太过的冷漠,看着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以后这些庶务,得在早晨开门前完成。”柳叶冷冷的抛下一句话,径直走向了后堂。
宋掌柜已经知天命的年纪了,其实有些看不上柳叶这样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虽然柳叶是钱庄的东家,但他觉得柳叶大概是靠着家里的关系,才能打理闲雅钱庄这么大的产业。所以他嘴上恭敬,心里却存着三分怠慢。
柳叶在后堂坐下,一边翻阅着最近的账本,一边问宋掌柜关于假银票的事。目前别的分号还没有相关的问题发生。但难保之后不会有类似的事情。
做钱庄的,最怕的就是银票造假和挤兑。挤兑的事,在柳叶创业的前几年就碰到过了,因为钱庄刚开起来,本少,又没有靠山支撑,竞争对手只要放出些不利的消息,很容易造成挤兑,柳叶也这样大风大浪的挺过来了。
假银票的事,倒是第一次碰到。这也给他提了醒,银票的防伪印记要升级了。
“这次的银票造假,问题主要出在什么地方?”
宋掌柜总结了一下最近发生的几起造假的事件。银票的造假,最常出现在纸张上。银票的纸张都是用特殊的树浆做的,柔韧性好,能长时间保存。每家钱庄的银票纸张都不太一样,都是单独找专门的造纸厂定制的,在市面上几乎不流通。
这几次发现的假银票,在各个细节上,都做的和真票一般无二,连银票的纸张也是相差无几,若不是宋掌柜这种老掌柜,是无法看出问题的。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柳叶问。
宋掌柜得意的笑着说:“墨水啊!我们家银票上用的墨水也是特制的,即使沾上水,也不会洇开。本来我也不会想到用水去泡银票的,有一次,伙计上茶的时候,不小心洒在了那个银票上,上面的字迹立刻就糊成了一团,我就知道这是假的了。
那日来兑银子的人拿了十几张五十两的银票,我悄悄试了一下,竟然有一多半是假的,这才让人报了京兆府。”
“那京兆府的调查结果呢?”
宋掌柜叹了口气,说道:“那些官老爷,每日吃好喝好,只知道向上拍马,向下压榨,怎么会管这种事,都拖了一个多月了,还没结案呢!”
柳叶沉默了一下,如果官府不管,他就得自己想办法了。
正当柳叶绞尽脑汁在想办法的时候,一个伙计突然匆匆跑了进来,边跑边喊:“掌柜的,又……又有假银票……”
柳叶立刻起身,去了大堂。还没走进大堂,就听到前面起了争执,一个年轻的男声说道:“放开我,这就是真的,你们凭什么说它是假银票?”
柳叶走进大堂,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虽然被两个伙计架住了手脚,还是不减他半分的温润雅致。
此时,他因为激动,脸都涨红了,看上去却像是上了层淡淡的胭脂,秀雅的像个小姑娘。此人正是柳叶昨日见过的陆明。
“小小年纪不学好,看你衣冠楚楚的,也不像是那种下作之人,竟然拿着假银票来我们钱庄招摇撞骗,看小爷不把你送去京兆府,让官老爷好好打你一顿板子。”一个伙计撸着袖子说道。
陆明挣扎了两下,奈何力气太小,还是被两个伙计抓的死死的。只能不甘心地大喊道:“这银票是别人给我的,我怎么知道是真是假,你们说是假的,就是假的吗?我还说是你们要污了我银子呢!”
柳叶皱了皱眉,让伙计先放开陆明,然后走到陆明面前,上下打量他。
陆明抬头看到柳叶,有一瞬间怔愣,然后指着他说:“你是那个不肯排队的暴发户!”
柳叶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这算是个什么称呼?
“你说这银票是别人给你的,是何人给的,为什么要给?”
陆明听到他问话,心里有些不痛快,这语气是在怀疑他的话。“你又不是京兆府的官老爷,我凭什么告诉你!”
“凭我是这个钱庄的老板,我的钱庄最近出了好几起假银票的案子,在京兆府也是备了案的,你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将你扭送去京兆府。”柳叶冷冷地看着陆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谁知陆明竟然一点也不害怕,笑嘻嘻地说:“好啊,去就去,小爷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下柳叶倒是愣住了,怎么这人连去官府都不怕,莫非背后有靠山?看他锦袍玉带,又是今年科举的解元,也许是什么世家出身的。这样的人去了京兆府,官官相护也是有可能的。
“你好像是今年科举的解元吧,去了京兆府,要是落了污点,就没法参加明年的春闱了。要是运气不好,被剥夺了功名,这辈子也许就断了仕途了。”柳叶故意拿仕途吓他,若真是勋贵世家出身的,家里有靠山,必定不会被他吓到的。
陆明不知想到了什么,气势一下子弱了下来,垂着头,说道:“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
柳叶闻言,也松了一口气,肯说总比不说好。然后就带着陆明去了后堂,打算好好的问问。
柳叶在前面走,陆明垂头丧气地跟在身后,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
柳叶听得不太清楚,只听见他似乎在说:“……长得那么好看,怎么那么凶……”
柳叶不禁默然,这说的难道是他?
两人在桌前坐下,柳叶想倒一杯茶,却发现他来了钱庄到现在,竟然连个添茶的人都没有。看来他真的要跟宋掌柜好好说道说道了。
陆明像是没看到他的窘迫,坐下就开始絮絮的说起了这张银票的由来。
原来这张银票是陆明的同窗打赌输给他的,一共二十两。对于他们这些在国子监学习的学生来说,平时住在国子监,也花不了多少钱。所以这张银票,在他手里有一个多月了,一直没花出去。
昨日在鸿鹄楼,他请几个同科的学子吃喝了一顿,手头的钱都花的差不多了,这才想起了这张银票,今日一早就来钱庄兑现了。
“那个输钱给你的同窗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他叫裴安,是安国公府的旁支,如今就住在国子监。”
柳叶暗暗记下人名和相关的信息,打算稍后让人去查一下这个裴安。
“那你呢?”陆明突然问。
“什么?”柳叶没反应过来,反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陆明笑着追问。
“柳随风!”柳叶看了陆明一会儿,被他那张单纯的笑脸晃花了眼,下意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柳叶这个名字,是常叔给他取的。当年常叔捡到他的时候,正是在一棵柳树下,柳树发了新芽,生机勃勃的,常叔就给他取了“柳叶”二字。
后来认识了小清,小清听到他的名字,就说了一句:“‘片片柳叶飞,随风去不归’,不如叫柳随风。”柳随风这个名字,他就一直记到了现在。
“陆明,我叫陆明!”陆明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柳随风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站起身,朝外走去。“走吧,今日的事,我且相信你,之后如果有需要你佐证,我会让人再去找你。”
陆明站在原地,歪着头,看着柳叶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禁觉得很好笑。这个人,看上去不像表面上那么冷漠呢!
“欸,柳老板,我的二十两银子怎么办?”
柳随风猛然停住脚,陆明以为他会说什么,结果他一言不发,又往大堂走去。
陆明其实只是想逗逗柳随风,也没想那么多。但等他到了大堂时,伙计已经把二十两银子准备好了,见他要走了,还很客气的送他离开。
陆明怀里揣着银子,顿时觉得柳随风这个人好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