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宫里贴出了皇榜:半月后,大华第一琴师公冶贤的弟子,会在鸿鹄楼与各国琴师切磋琴艺。届时邀请天下知音到场品评。
鸿鹄楼是国子监的书楼,是京城里最高的建筑,是京城学子公认的,最风雅的地方。能在如此风雅的地方,品评最风雅的琴曲,文士们当然趋之若鹜了。
柳随风给自己的琴重新保养了一番,这架琴叫“潇湘”,是他刚入门的时候,公冶贤送他的。虽然不是什么名琴,却陪伴了他十年。
“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秦海在门外说道。
柳随风最后试了试音,确认无误后,才将琴包了起来,亲手抱着,上了马车。
秦海在马车里看到柳随风很小心地抱着琴,笑着问:“欸,这不会是先生的‘凤栖梧’吧!”
“你想多了,那是师父的心肝宝贝,他说了,除非等他死了,不然是不会把琴传给我的。”
秦海笑得更开心了,“听说这次比试后,公子就算出师了。”
柳随风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这宅子里一共就三个人!
“我这些天物色了几个孩子,心性都不错。公子有空也见一见,在先生身边伺候的人,还是要稳妥些的。从小带大的,比较贴心。”秦海挤眉弄眼的说。
柳随风点点头,是要安排人了,他若走了,师父身边总要有人照顾的……
马车在国子监门口停下,柳随风稳稳地下了马车。
门口停满了各家各府的马车,还有外邦使节的马车,连皇帝的御辇也到了。
礼部的官员在门口迎接着各方的贵人。张侍郎一眼就看到了柳随风,忙丢下手里的事迎了过去。
柳随风向张侍郎拱了拱手,张侍郎笑眯眯地领着他往里走。
“我先带你去见陛下吧,陛下已经问了你很多次了。”
柳随风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皇帝今日是一个人来的。先帝在世的时候,他曾经见过公冶贤几次,知道他是个架子很大的琴师。但先帝爱才,所以总是很迁就他。
没想到等他登基后,公冶贤竟然连面都不肯露了,只推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出来。
听说柳随风来了,皇帝还特意摆出了帝王的威严,想震慑一下柳随风。没想到柳随风一介草民,却显得格外的沉稳,礼仪谈吐一丝不乱。再看他的长相,皇帝又多了几分欣赏。这样的相貌,这样的气度,就是在京城世家的年轻一辈中,也没几人能及得上他的。
“柳随风,此次比试,你可有信心?”
柳随风不卑不亢地回答:“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不辱没师父的名声。”
皇帝点了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好在要是输了,还能说这是公冶贤的徒弟,肯定比不上师父的,也不算丢很大的脸。
作为国子监的学子,陆明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比试的消息,呼朋引伴的要去现场观赛。他去的早,挑了一个前排的好位置,能将现场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参加比赛的一共四个人,除了柳随风外,另外三个国家的代表,都是垂垂老者了,最年轻的一个,也五十出头了。
比赛的规则很简单,就只是每人轮着弹琴,弹的曲子没有要求,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那三个代表看到华国竟然派出了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纷纷大怒。他们是冲着公冶贤来的,却与公冶贤的徒弟切磋,这分明是对他们的侮辱。
但事先他们说的是讨教华国的琴艺,那派谁来切磋,确实得由华国指定了。
东周的琴师叫黑文,是在场的琴师中,年纪最大的,头发胡子都白了,看着就像能立地飞升的仙人。但他的脾气却不太好,哼了一声,指着柳随风说:“贵国莫非是没人了?竟然派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切磋。”
柳随风也不恼,恭敬地给他行了礼,笑着回道:“闻道有先后,年纪轻,并不一定代表技术不好。”
“牙尖嘴利,那就让老夫来看看,你究竟有多少本事。”
说着,黑文大师就先声夺人了,十指在琴弦上翻飞起来。那架琴的声音很清脆,像是能穿透重重的障碍。琴声在鸿鹄楼顶盘旋,更添了几分回响。
一曲终了,在场的观众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这等高超的琴技,至少得有四十年以上的功力啊!
当陆明看到柳随风出现的时候,简直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他怎么也无法将一个满身铜臭的钱庄老板与一个风雅至极的琴师联系在一起,而且这个钱庄老板还是天下第一的琴师公冶贤,唯一承认的弟子。
柳随风今日穿了一身白衣,外衫是白色的暮云纱,里面是绣着墨竹的素锦长袍,墨竹透过薄薄的外衫,看上去朦胧而高雅。
陆明看到柳随风抬起了手,露出了袖口上镶着的一圈银色的通草花纹。细白纤长的手指,轻轻地划过琴弦,“当”的一声,只是短短的一个音,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的琴声不如黑文的具有侵略性,反而是轻柔委婉的。他整个人都像笼在一层薄雾里,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触碰。
等陆明回过神时,柳随风的一首曲子已经弹完了。观众中爆出了热烈的掌声,他竟然弹的很不错。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了。柳随风说的再多,也不如他刚才弹的那首曲子。那是一首很简单的曲子,他却用最娴熟的技法,弹出了高深的意境。
三个外邦的琴师互相对视了一眼。第一轮,柳随风没输,他们也没赢。
“不愧是公冶大师的高徒,就让老夫来领教一下公子的琴技吧!”
南越的琴师不过五十出头,他长得极瘦,两颊微微向内凹陷,看着有些不好相处。
柳随风还是一副恭敬的态度,对南越的琴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南越的琴师沉着脸,又弹了一首非常有名的琴曲。这曲子最考技法,稍有错处,就连门外汉都能明显的听出来。但这位琴师却完美的完成了,流畅而准确。
柳随风很自信地将手放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动着,速度由慢到快,最后几乎都快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
陆明也是学过琴的,自诩琴技不差,但看到柳随风的琴技,他也忍不住叹为观止。
弹琴,除了音准还有节奏的把控。柳随风选的曲子还是一首很普通的琴曲,但他却将十几种复杂的指法不着痕迹的加了进去,让陆明深深怀疑,他们学的是同一首曲子吗?
一曲终了,三位外邦琴师的脸又黑了三分。这个少年,真是天才不成,还不到二十岁,竟然有了如此高深的技艺。
几人又比试了两轮,柳随风都没能败下阵来。在场的观众多是华国的文士,本来不太看好柳随风的,如今都对他充满了信心。
“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陆公子的琴技真是尽得了令师的真传了。”西楚的琴师阴阳怪气地说。
他是三人里,琴技相对较弱的那个。但是他有一项其他两人都不具备的才能,就是过耳不忘。任何曲子只要听过一次,他就能毫无错漏的弹奏出来。这是一种天赋,就算后天训练,也不一定能做的到。他相信柳随风做不到。
“再这么比下去,恐怕也分不出什么胜负,不如我们换个比法吧!”西楚的琴师说道。
张侍郎闻言,忙站出来,说道:“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西楚的琴师冷笑一声,什么规矩不规矩。他看向御座上的皇帝,问道:“大华的皇帝陛下觉得如何?”
皇帝本来看到柳随风赢得那么轻松,还多了三分信心,但西楚提出要改比法,又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也不好反驳,只能勉强地点了点头。
西楚的琴师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得意地看向柳随风:“既然皇帝陛下已经同意了,我们就来比记谱吧!”
观众闻言,都喧哗了起来。讨教琴艺,最后怎么比记谱了,这是在琴技上比不过,打算玩赖的吗?
柳随风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比点别的,他也许还有些胆怯,但这种考记性的比试,他还真不用怕。他的记性很好,从七岁开始就背琴谱,公冶贤收藏的那些绝版的曲谱他都能倒背如流,不敢说天下所有的琴谱他都记得,至少也能有七八成了。他记琴谱可是有心得的。
“大师请说明规则。”
西楚的琴师指了指东周的那位大师,说道:“请黑文大师弹奏一首曲子,我们要将他弹奏的曲谱和指法都记下来,谁记得完整,谁就算赢。”
陆明倒吸了一口气。这也太难了吧,又要记谱,又要记指法。一首曲子有长有短,复杂的曲子,各种指法掺杂在一起,会让人看花眼的。像柳随风之前的手速,已完全看不清他的动作了。
柳随风看了一眼御座上的皇帝,见皇帝一脸殷切的看着他,他也深吸了一口气,行吧!大不了就是输。那些人每一个都是他的祖父辈,就算输给他们,也不算丢人。
“好!”
西楚的琴师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然后看向东周的黑文大师。
黑文大师接收到他的目光,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开始弹琴。
柳随风一听那曲子,就心知不好。他是听过这首曲子的,这曲子不难,但有很多变调的地方,在音准上尤其重要,左手按弦,多一分或者少一分,都会出错。而且这曲子很长,指法也很多,要想记下来,必须花十二万分的精力。
他在先前的比试中,已经竭尽全力做到最好了,最后又要比这么耗费心神的项目,他心里是没底的。
陆明也为他捏了一把冷汗。这曲子他是第一次听,却也听出了一些门道,总之就是很难。
观众都窃窃私语起来,内行的告诉外行的,外行的告诉凑热闹的,这项比试非常的难,没有几十年的功力,是绝对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