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陆泽并没有醒,但呼吸平稳,看上去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因为等不到陆泽醒来,陆佑清一直不敢合眼,就这样熬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靠着柳随风的肩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陆泽就是这个时候醒来的,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柳随风就发现了。他此时正一手揽着陆佑清,见陆泽醒了,轻轻地问了一声:“您醒了?”
陆泽缓缓侧过头,看到了床边的陆佑清,有些失神地喊了一声:“小清。”
“他很担心您,守了您一天一夜了,刚合上眼。”
陆泽的眼角似有泪水溢出,刚想开口,突然溢出了两声咳嗽。
陆佑清被咳嗽声惊醒,猛然跳了起来,握着陆泽的手下意识收紧,叫了一声:“爹!”
“大人已经醒了!”柳随风抚了抚他的后背,让他回了回神。
陆佑清看向床头,正对上陆泽有些混浊的眼睛,顿时也觉得眼睛有点酸涩。
“你怎么来了?”陆泽有些别扭的说。
陆佑清收回了手,也有些别扭的说:“我听说贺世杰被山匪抓了,特意过来看看的。”
“哦!”陆泽轻轻哦了一声。
屋里的气氛瞬间变冷了。陆佑清吸了吸鼻子,站起身往外走:“我回去睡一会儿。”
陆泽的目光一直跟着陆佑清,直到看不见了,才调回目光,看向柳随风,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柳随风微微一笑,说道:“我去找方师爷和大夫过来。”然后也离开了房间。
等他一跨出房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外廊下的陆佑清。“不是说回房休息吗?”
陆佑清回身抱住了柳随风,在他的胸前蹭了蹭,最终什么都没说。
柳随风摸着他的头发,安慰道:“我会陪着你,一切都会好的。”
几日后,薛彦之终于到了春山县,和他一同来的,还有邢涛和他的手下。
薛梨抱着自家哥哥哭了半天,把邢涛哭的头皮都麻了,在一旁骂骂咧咧的,当然骂的不是那些山匪,而是那个没有用的贺世杰。
“在书院那会儿,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蠢,他以为他是战神临世吗?就这么孤身进了虎狼窝。”
“还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呢!你如今再骂他有什么用,解决问题才是当务之急。”陆佑清不耐烦地说。
谁知他的话一出口,薛梨本来已经收起来的眼泪,顿时又决堤了。
薛彦之抱着自己妹妹,又手忙脚乱的哄着。
柳随风将陆佑清拉到身边,小声说道:“少说两句,你就不要火上浇油了。”
“本来就是啊,邢涛你不是很厉害吗?还是什么大当家的,不是说东南几州都是你的地盘吗?这么个玩意儿也搞不定?”陆佑清没闭上嘴,但声音却小了些。
说到这个,邢涛也有些挫败,本来是想让人去找山匪谈谈的,没想到那伙亡命之徒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你行你上啊?”
“我……”陆佑清的话刚要冲口而出,对上了柳随风警告的眼神,最后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你和贺世杰以前不是狐朋狗友吗?难道就没有什么兄弟间的默契?好歹先把他救出来啊!”薛彦之皱眉说道。
邢涛沉思了一会儿,咬了咬牙,说道:“行吧,我亲自去。”
“大当家三思啊!”身边人忙劝阻。
“三思个屁,但凡你们有个别的什么法子,我至于去送死吗?”
邢涛手无缚鸡之力,对上那些山匪,可不就是去送死吗?
“我和你一起去吧,让我爹多带些人,我倒是要去会会这伙山匪。”薛彦之叹了一口气。
最后,薛司马竟然带了三千人上了山。陆佑清有些遗憾没能亲临现场,柳随风让他留下来照顾陆泽,还要帮着方师爷整顿县衙上下。
当日的经过,陆佑清也是事后才从别人嘴里听说的。据说那日上山后,他们很快就遇上了山匪,山匪占了地势的便利,伤了不少官兵,最终还是因为人数上的差异,被官兵围了起来。
领头的山匪就拿贺世杰的性命威胁薛司马,除了要巨额的赎金,还要薛司马放他们走。
薛彦之假意答应了山匪的要求,提出要亲眼见到贺世杰再做交换。山匪答应了要求,派人去把贺世杰带过来。
彼时,贺世杰已经被山匪折腾的人不人,鬼不鬼的了,身上有大小多处伤口,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他看清面前的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的老丈人带着他的大舅子和好兄弟来救他了,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丢脸丢大了。
薛彦之已经早有部署了,只等贺世杰一出现,他就命人放箭。但贺世杰还在山匪手上,射箭难免会伤到他。
“兄弟,你看看你这熊样,我要是你,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邢涛突然开口了。
贺世杰听清了他的话,目光与他的对上,多年兄弟的默契,让他瞬间福至心灵。
他看了看周围,突然撞开了身边的一个山匪,往边上的一块大石头后面一扑。
还不等山匪反应过来,一阵箭雨从天而降。一群山匪负隅顽抗,竟然杀到了邢涛面前。邢涛手无缚鸡之力,身边人又被山匪缠上了,一时救援不及,眼看就要血溅当场,薛彦之突然替他挡了一下,刀锋划过了他的手臂,几乎将他的手臂齐根砍断。
薛彦之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手一剑就砍断了那个山匪的脖子。
等邢涛反应过来时,大局已定了,满身遍野都是山匪的尸体。
薛彦之又去找寻贺世杰的踪迹,他这时候倒是机灵,把自己藏的好好的,没有受到波及。
陆佑清收到消息时,一行人已经回来了。大夫正在给贺世杰和薛彦之处理伤口。
陆佑清看到薛彦之受伤了,伤的还挺严重,忙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小事,上山剿匪,哪有不受伤的。”薛彦之倒是很淡定,仿佛伤的不是他一般。
陆佑清见他不肯说,也不勉强,又去看贺世杰。薛梨正在他身边,他已经简单洗漱过了,露出了一张伤痕累累的脸。
陆佑清看到薛梨一边给他清理着伤口,一边流着泪,顿时也没了再折腾他的心情,这小子应该也接受教训了。
“谢谢!”贺世杰抬眼正好看到陆佑清要离开,下意识脱口而出。
陆佑清没有回头,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我是来看我爹的,也没帮上什么忙,不用谢我!”
贺世杰刚觉得陆佑清今日怎么有些转性了,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差点把他气炸了。
“毕竟,连这么点事都解决不了,难怪七八年了,还停在县令的位置上。出去别说你是我的学生,太丢人了!”
陆佑清听到贺世杰在背后气得磨牙的声音,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没有负担的微笑。
他想去找柳随风,跟他分享一下刚才贺世杰一副咬牙切齿,又拿他无可奈何地表情。才刚跨出门槛,突然听到外面廊下有人在说话。
“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你是他的侄子,这次又是因为我的请托才来的,我怎么也要保你平安的。”
“这个还你,我们互不相欠!”
陆佑清又等了一会儿,听到了脚步离开的声音,他才跨出了门槛,没想到薛彦之还站在原地没走。
薛彦之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了身。
陆佑清见到他的手上握着一块青玉佩,分明就是在山寨里,薛彦之给邢涛的那块。
“彦之,虽然你受了伤,不能喝酒,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会想找人聊一聊。”
薛彦之握了握手里的玉佩,笑着点了点头。那种似怀念,似感伤,又有种说不出什么感觉的笑容,完全不像是薛彦之会有的笑容。
当晚,陆佑清请薛彦之在附近的一家酒馆喝酒,薛彦之不能喝酒,只能以茶代酒,而酒水全进了陆佑清的肚子。
“你曾经问过我,为什么会辞官回乡,我告诉过你,我是为了一个人,那人,是邢涛的叔叔,他叫邢墨。”
薛彦之端着面前的茶杯,望着面前的空气,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一个墨发白衣的男子,他长相风流,气度高雅,虽然出身土匪窝,却俊逸洒脱如同名仕。
“就是那天……”陆佑清想到了那个月下的孤坟。
薛彦之点了点头:“他死了。”
“他……怎么死的?”陆佑清斟酌了好久,才问出了口。
“被官兵杀死的,就在我的面前……”薛彦之的手伸进了怀里,拿出了那块青玉佩,手轻轻地摩挲着青色的流苏。
陆佑清看清了玉佩上的花纹,是一个“墨”字,那字体让他想到了山寨大宅里见到的那副山水画,能画出那般大气的画,写出那般飘逸的字,这个人一定是个温文尔雅的名仕吧!
陆佑清的目光又落在玉佩的流苏上,青色的流苏沾着一点黑色的污渍,他竟然会联想到那是血迹……
“你说过,他是一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