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一走出偏殿,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刚才还真怕皇帝阻挠他和柳随风在一起,要与皇权对抗,压力还是挺大的。
他顺着回廊想回到宴席上,边走边想,京城太危险了,这几年他都不想再来了。
谁知刚转过一个拐角,差点撞到一个人,他只觉得眼前红衣一闪,他的腰就被人扶住了。
陆明缓过一口气,抬头想要道谢,却发现眼前人竟然是高文渊。
“是你啊!”陆明已经知道是高文渊在皇帝面前提了他,皇帝才会想起召他进宫的。虽然觉得有些麻烦,但是他也没想着责怪高文渊。在他心里,高文渊还是那个老实的会帮全班同学抄书的单纯少年。
“先生!”高文渊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步,给陆明行了一礼。
陆明笑着点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厉害啊,竟然能考上一甲榜眼,前途无量啊!”
高文渊盯着陆明,眼里是狂热的火光,“都是先生教的好。”
陆明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接着说:“是你有天分,又肯努力。就算我有通天之能,也没法让顽石点头的,对吧!”
高文渊没有接话,而是侧头看向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白皙修长,如同上好的白玉一般,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
他的目光顺着那只手,移到了陆明的脸上,眼里都是复杂的神色。
陆明终于看出了不对劲,缓缓地收回了手,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陛下想让我去翰林院。”
陆明想了想,说道:“挺好啊,陛下挺看重你的,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你要好好干啊!”
翰林院历来被称为“阁老的摇篮”。翰林院向来清贵,只要在里面混个几年出来,都是被越级提拔的。若不是皇帝特别看中的人,一般是不会安排在翰林院历练的。
高文渊咬着嘴唇,似是终于鼓起了勇气,说道:“我不想去,我想辞官。”
陆明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想辞官,回杭州!”
“你回杭州做什么?你当初哭着说要考科举,不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出身吗?你有了现在的成绩,为什么要放弃?”
“那先生呢?先生年少得志,又深得陛下器重,为什么要辞官?”高文渊忽然大声地吼道。
陆明的呼吸一窒,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不关你的事。”
高文渊的眼眶都红了,他自从来了京城后,听到了很多关于陆明的议论,真真假假,他也分不清,但是他眼睛看到的,确实是陆明为了柳随风放弃了高官厚禄,甘心去了杭州,到书院做个教席。
“先生……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陆明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厉声说道:“高文渊,注意你的言辞。”
“先生……你能像喜欢他那样……喜欢我吗?”高文渊终于还是哭了出来。
陆明彻底愣住了,他听到了什么?“高文渊,你魔怔了吗?”
“我很清醒,先生,我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我……我喜欢你!”
高文渊突然扑上去,要抱陆明。
陆明吓得倒退了两步,躲开了他的拥抱。他竭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平静地回答:“我不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高文渊大声吼道,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不喜欢欠人人情。第一次上课,你为了照顾我的面子,没把《三字经》背全,我答应辅导你考科举。西山那次,因为你的提醒,我才能脱险,我答应帮你改户籍,让学政推荐你考科举。这些,我都已经还清了!”陆明冷冷地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你……你总是特别关心我的……”高文渊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自欺欺人地说道。
“我没打你一顿,你是不是就觉得自己跟贺世杰他们不一样了?你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在我眼里,你跟黄班所有的人都一样。”陆明讥讽地说道。
高文渊像被抽走了力气一般,一下子坐倒在地。不是的,他不是自欺欺人。
“先生,你不是喜欢男人吗?你……你可以喜欢我的……我……那么喜欢你……先生……你能不能喜欢我……”高文渊抱住了陆明的腿,有些卑微的哀求道。
陆明抬起脚,将高文渊踢开了:“我想你搞错了,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只是喜欢他而已。除了他,谁都替代不了。”
高文渊趴倒在地,泪流满面,哭的泣不成声。“先生……我可以为了你辞官……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啊……”
陆明哼了一声,转身打算离开:“你辞不辞官,与我无关。想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考科举,别为自己的愚蠢找借口。”
“先生……”高文渊留在原地嘤嘤地哭着。
陆明深吸一口气,抚了抚身上的衣服,大步往前走。谁知刚走出两步,就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这人还有点眼熟,没多久前,两人还在御苑门口见过。
“陆先生真无情啊!”那人扬起一个戏谑地笑容,抱臂站在一棵海棠树下,嫣红的海棠花衬的他芝兰玉树,风华绝世。
“陆公子有情就行啦!”陆明笑着跑过去,在他的面前停下,抬起小脸,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柳随风抬手帮他理了一下头发。“我家阿清真受欢迎啊!不单是名门淑女,还有少年英才呢!”
陆明抬起左手,晃了晃那个扳指,笑着说:“我很有夫德的,你放心。”
柳随风低下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贴着他的脸颊,轻声说:“我知道的。”
他的阿清,从前到以后,都只是他的阿清,不会喜欢别人。
高文渊蹲在地上哭了一会儿,见陆明走远了,才终于有些想明白了。陆明不喜欢他,即使他做的再多,陆明也只当他是普通的学生而已。
两人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他都能清楚地回忆起,他记得陆明一直鼓励他要好好读书,想改变命运,就只有抓住科举这一条路,所以他才不分昼夜的拼命读书。
陆明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了心里,奉为圭臬。如今他已经变得够好了,但陆明却不会再回头看他了。
他擦着眼泪往前走,走着走着,就顿住了脚步。他看到了不远处的海棠树下,两个相拥的人影。
刚才那个冷着脸让他认清现实的人,如今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笑靥如花。那个男人长得英俊挺拔,沉稳内敛,听说他富可敌国,听说他曾为了他豁出命,听说他……是他这辈子唯一放在心上的人……
高文渊想,他这辈子,大概永远赶不上他了!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转身往回走。
“你怎么进来了?”陆明拉着柳随风,难得两人有机会出来逛园子,他打算绕一下路,往人少的地方走。
“陛下有事召见,等下送你回前面的宴席处,我就出去等你。”
陆明并不笨,万寿节都过完了,皇帝还老召见柳随风,肯定不是为了听他弹琴。
“陛下找你什么事?”
“陛下惜才,怪我耽误了你!”柳随风没有直接说原因,他觉得陆明这么聪明,迟早也能猜到。
陆明停下了脚步,有些紧张的问:“那你怎么回答的?”
“还能怎么回答?我说阿清是我的心,我的血,我的命!”柳随风一把抱住了陆明,将他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陆明的脸红了,在他怀里轻轻挣扎了一下。“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柳随风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微微地震动:“你不就是喜欢我不要脸吗?”
陆明狠狠掐了柳随风一下,然后紧紧环住了他的腰。
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柳随风哪一点,就觉得这个人完全是按照他的喜好长的,哪儿哪儿都让他爱的欲罢不能!
开宴的时候,陆明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地欣赏着歌舞,吃着酒菜,心情很好。
刚才高文渊的那些胡话,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对于他刚才的行为,陆明不是不失望的,但是转念一想,那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还了人情,就不再欠高文渊什么了。高文渊要有什么不该有的妄念,他控制不了。就像高文博突然在考场发疯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他也有,怪不得别人。
酒过三巡的时候,皇帝颁布了圣旨,正式给一甲三人安排了官职,令人意外的是,状元和探花都进了翰林院,唯独榜眼高文渊进了御史台。
为此,皇帝还特意点了陆明的名:“陆明啊!高文渊是你的高徒,他曾经说过,授官前要先请示过你这个恩师,你对这个官职有没有意见?”
陆明在众人各色的目光中,很从容地站起来,向皇帝行了一礼:“只要能为陛下效命,为百姓效命,草民无异议。”
高文渊的脸色白了些,他不敢去看陆明的表情。这个官职是他自己跟皇帝求来的。既然陆明希望他做一个好官,他就做一个好官,现在他或许还看不到他,那他就努力走到他能看到的位置。
“陆明啊!高文渊年少英才,不骄不躁,颇有些你当年的影子。你真是给朕培养了一个好人才啊!”
皇帝的话,已经是对陆明最大的褒奖了。在座的人纷纷附和着,还有不少人惋惜陆明致仕的,揣度着皇帝的意思,想劝陆明再次入仕。
陆明笑着回答:“草民胸无大志,只想安守一隅,若能为陛下培养人才,已心满意足了。”
皇帝哈哈笑了笑,说道:“既如此,朕就赐你配享文庙吧!你是大华开国三百年,唯一的‘三元及第’理当享此殊荣。”
陆明心中万分震惊,脸上却很镇定,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跪地领受了。
文庙与太庙不同,在活着的时候,就可以供奉。文庙内供奉的都是历朝历代能与圣人比肩的文学大儒,受天下学子顶礼膜拜。
可以说,入太庙容易,入文庙难。能入文庙,是天下读书人一生奋斗的目标。大华开国至今,能入文庙的文人也不超过一只手。
有了皇帝这样的赞誉,谁还敢小看陆明?十九岁的大儒,天下第一的才子。谁还敢说他其身不正,不配为人师?
还不等散席,已经有很多世家来打听,陆明打不打算收徒了,就算不留在京中,不管去天涯海角,都愿意让自家孩子跟着他求学。
陆明都是笑着婉拒了,他生性自由惯了,好不容易能跟柳随风在一起,两人甜甜蜜蜜的日子还没过够呢,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回竹园的路上,陆明得意地跟柳随风说了刚才的事,柳随风揽着他,脸上也是与有荣焉的神色。看着陆明眉飞色舞的神情,心里终于不再觉得惋惜。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算不做官,他的阿清也能找到适合他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