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那日，柳随风需要跟着宫中的乐师，全程在旁列席。陆明爱凑热闹，就扮成了柳随风的侍从，跟着他一起进了宫。
这样的宫宴，陆明其实之前也参加过好多次的。正因为他参加过好多次，所以他忘了，宫中会有很多人认识他，就算他一直隐在纱帘后，也总有一两个眼尖的人会认出来。
柳随风一开始不想带他进宫的，因为他已经考虑到了会发生的事，但是架不住陆明苦苦哀求，最后还是心软了。
陆明碰到的第一个人，是他的堂妹陆诗雨。陆诗雨从前就仰慕柳随风，还闹着要跟柳随风学琴，这次听说柳大师来御前献艺，当然要过来看看他。
没想到柳随风没见到，倒是见到了陆明。
“明哥哥，你……什么时候回京城的？”
陆明尴尬地看向陆诗雨，三年不见，陆诗雨倒是长得亭亭玉立的，像个大姑娘了。“刚回来，堂叔堂婶还好吗？”
“都好，这次的万寿节就是我爹协办的，嘿嘿，不然我还来不了呢！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陆明摇了摇头，“不用了，万寿节事关重大，堂叔一定很忙，我就不过去打扰他了，等之后有机会再去府上看望他吧！”
陆诗雨觉得也有道理，又与他说了几句，然后就问起了柳随风：“明哥哥有见到柳大师吗？哎呀，刚才我一听到那个琴声响起，就知道一定是柳大师弹的，那样的天籁，整个华国，除了公冶先生，也就只有他了吧！”
陆明扯起一个微笑：“嗯，他被陛下召见了，晚些有机会，你再来见他吧！”
陆诗雨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宴会还没结束，你先回去吧！免得堂婶担心。”
陆诗雨也没多想，听话地转身就往宴席处走，走着走着，她突然想起来，陆明为什么会出现在宫宴上？他不是已经辞官了吗？她想折回去再问问，陆明早就不在原处了。
在宫里被熟人认出来，确实不是一件好事。陆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还好陆诗雨不是个机灵的，三言两语就把她打发了。
陆明想了想，拿出丝帕，将自己的脸给遮了起来，挡着点更保险一些。
柳随风刚从皇帝那里回来，皇帝赏赐了他不少东西，但话里话外，还是绕着陆明，让他有些不高兴。
没想到一回来，就看到陆明包着一块丝帕，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的。
“你在做什么？”
“唉，你回来啦！”陆明嘿嘿笑了笑。
“为什么遮着脸？”柳随风伸手要揭掉他脸上的丝帕。
陆明一把按住了他的手：“别揭。”然后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看到四下无人，又小声说：“我怕别人认出我。”
“认出来就认出来啊，你又不是通缉犯，不能见人吗？”
陆明低头沉默了一下。
柳随风用指尖挑起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是谁闹着要进宫来凑热闹的？嗯？”
陆明眼神躲闪了一下，“我刚才还遇到我堂妹了！”
“你若是不喜欢京城的人，我们以后再也不来了好吗？”柳随风看出他的不自在，温声说道。
“也没有不喜欢……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陆明语气有些低落，“日后陛下还会召你御前献艺的，你总不能一直不来吧！”
柳随风环住陆明的腰，将他往身前带了带。天下好的琴师未必没有，皇帝所求是什么，他也知道。对他来说，也不算太难的事。
“总会想到办法的，你不用为了我，太勉强自己。”
虽然他们身处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但到底是在皇宫里，陆明也不敢太过放肆，忙推了推柳随风：“唉，这里是皇宫。”
柳随风把手臂收紧了些，笑着说：“怕什么，你都挡着脸了，谁知道呢！”
陆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人真是色胆包天了不成。
五月初的一天，皇帝在太极宫举行了殿试，选出了今科三甲。其中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一百名，赐进士出身，三甲一百七十五名，赐同进士出身。
值得一提的是，本次一甲三人中，最年轻的是榜眼高文渊，出自杭州灵山书院，今年才十八岁。
皇帝一向求贤若渴，看他年纪轻轻，才华横溢，就与他多说了几句，问他有没有想去的部门，他竟然说要回去请示一下恩师。
皇帝很感兴趣地多问了一句，他的老师是哪位大儒，没想到高文渊直接把陆明给卖了，顿时震惊了朝野。
陆明的名字在朝堂上下可谓是如雷贯耳的，三年前那个风流俊逸的状元郎，没有人不认得，没想到他辞官后，竟然成了教书先生，还教出了一个那么年轻的榜眼。
皇帝又多嘴问了一句，在场的还有没有陆明的学生，结果哗哗哗又走出来九个人。当下，皇帝的脸色就变得很奇怪了。
陆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隔日下午了。皇帝特意下旨，请陆明来参加三日后的琼林宴。
陆明接到礼部的传话，脸都黑了，但对着礼部的官员还得勉强保持着笑容。
本来他们已经收拾完行李，打算这两天就离开京城了，谁知道会被皇帝召见。
陆明不知道皇帝怎么想起他来了，顿时心里也有些没底了。
柳随风倒是不怕皇帝能把陆明怎么了，看到陆明有些不安，就说：“不如我进宫帮你推了吧！”
陆明惊讶地打量了一下柳随风：“哎呀，真没看出来，柳大师在陛下面前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柳随风宠溺地掐了一下他的小脸：“比你面子大点！”
是啊，谁的面子也不如银子的面子大啊！就是皇帝，也得给这个面子不是？
陆明拍掉他的手，嘟着嘴，说道：“不用你管。”
“真不用我管？”柳随风凑近了些，两人的鼻尖都快碰到了。
陆明推了柳随风一把，将他的脸推开些，这人凑太近，他的脑子就会罢工了。
“不用了，既然来了京城，进宫见一下陛下也是应该的。他总算对我还不错。”后面半句，陆明藏在喉咙里，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
既然陆明想去，柳随风肯定不会阻拦的，不但没有阻拦，琼林宴当日，还亲自送他去了御苑。
“你回去吧！不用等我了！”陆明下车时还回头跟柳随风告别。
柳随风点了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进去。
陆明这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锦袍，衣服上的刺绣也不太繁复，算是比较低调的打扮。今日他不是主角，也不想出头。
奈何他长得太过引人注目，又是京城曾经的风云人物，一进御苑，就被很多人认出来了。大家都对他指指点点的，却没有一个人上前跟他打招呼。
陆明也不在意，这样的目光，他早已习以为常了。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等皇帝驾临。
也许是他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他在角落坐了半天，也没有走过来跟他说话。
他也不在意，一个人默默地吃着桌上的水果，还能看看风景，倒也惬意。
不多时，皇帝带着一甲三人驾临了御苑。陆明站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曾经内向羞涩的少年。他穿着红色的官袍，意气风发，就是与身边比他年长的状元和探花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因为有了高文渊在殿试当场“先请示过恩师”的事，当日皇帝并未给一甲三人授官，打算等到琼林宴后再下旨。
在宴会前，皇帝先召见了陆明。这让陆明有些意外，没想到皇帝把他放在了今科一甲之前。
三年未见，陆明长高了不少，历经了几次生死，他也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变得沉稳了不少。
皇帝一见他，就哈哈大笑：“陆卿啊！朕有三年未见你了。”
陆明低头应了一声是。
“这三年里，你想必是过的不错的。先前你在杭州城闹出的事，朕在京城都知道了。”
陆明的眉头跳了一下，御史台果然都报给了皇帝。
“陛下，草民的事与家父无关，请不要为此重罚家父。”
皇帝的语气倒是很轻松，仿若闲聊一般：“朕知道，陆泽在杭州为官三年，一直兢兢业业，做出了不少政绩。只是觉得挺可惜的，你若是能留在京中为官，定是朕的股肱之臣。”
“草民的心意一如三年之前，从未改变。”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今科三甲进士中，光你的学生就有十人，榜眼高文渊更是视你为再造恩师。照理说，以你的才华，就是不愿为官，留在国子监也是好的。”
陆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皇帝这是多缺人手，非要留他在京城吗？
“陛下，为师者，必要言传身教。草民私德有亏，已经辞去了书院的教席职务，怕是不堪重任。”
皇帝也是两难，陆明和柳随风，两人都是人才，一个有才，一个有财，若是都能为他所用，岂不两全其美。偏偏这两人要凑在一起，挑战世俗权威。
“朕说过，这件事，会帮你压下去的。”
陆明抬眼飞快地瞟了皇帝一眼，皇帝是真的一脸的无奈。
“陛下，您堵的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吗？”陆明幽幽地说道。
皇帝的脸色立刻就青了，真是孺子不可教，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还不明白吗？他和柳随风的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竟然还那么死心眼，是有多不想做官？
陆明反正是破罐子破摔的，我就这样了，除非你可以让断袖合法，但凡有一个人非议，我都不会来做官的。
何况，他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他可以陪着柳随风夫唱夫随，没必要把自己绑起来。
做官这事不是买大白菜，强买强卖肯定是不行的，皇帝最后还是没有拗过陆明，又一次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