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陆明送张延庆回屋休息，张管家伺候着张延庆躺回了床上，就出去熬药了。
陆明守在床边，不敢走开。
“外祖父，您刚才说的话，还请三思，两位舅舅说的没错，孙儿没有经商的天赋，怕是撑不起一品阁的。”
张延庆咳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平复了一些，一听陆明的话，又动了肝火。
“你撑不起，你那两个舅舅就撑得起吗？这些年，我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生不出儿子也就罢了，自己也没本事。这两年我不管事了，他们倒是把家业败了一大半了。
你和你爹在官场行走，少不得要花钱打点，就你爹那性子，也做不出贪污受贿的事，只靠那一点俸禄，如何养活你？如今我还在世，每年都会分一些红利给你，等我走了，你那两个舅舅必定不会再看顾你了，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张家的家业，本就该有你娘一份的，她走的早，我当然要留给你了。与其等我闭眼后，让你舅舅们败光了家业，还不如全交给你。一品阁的掌柜都是我信得过的老人，日后你是想变卖也好，或者找个可信的人帮你经营也好，都随你。”
说完这段话，像是耗尽了张延庆的一身力气，他慢慢合上了眼睛。
陆明听完他的话，也很动容，握着他的手，跪在了他的床前。
他从小在外祖父跟前长大，外祖父与他的一点一滴都还记在心里。当年若不是外祖父担心他留在余杭，会耽误了学业，是绝对不放心将他送回陆泽身边的。
即便是到了这个时候，外祖父还想着给他安排好之后的生活，让他能一生荣华富贵，也是真的将他放在心尖上了。
张管家端着药回来的时候，张延庆已经睡着了。他看到陆明还跪在张延庆的床前，忙将他扶了起来。
“外祖父的身体怎么变得这么差了？”陆明眨了眨眼，将眼里的湿润藏进了眼底。
张管家叹了一口气：“老爷前些年为了生意，四处奔走，身体亏空的厉害。两位少爷又撑不起家业，少不得让他多操心。再加上年纪大了，一点小风寒就要调养很久。”
“大夫怎么说？”
“杭州周边的名医都请遍了，都说是油尽灯枯了，不过是熬着时日罢了。”张管家说着又叹了一口气。
陆明又看了一眼床上的老人，顿觉一阵心酸。
从张延庆的院子里出来，张管家要送他去休息。陆明摇了摇头，说道：“这段时间我暂住在明月客栈，就不在府里叨扰了。”
“哎哟，这怎么行……”
“等外祖父醒了，转告他，明日我再来看他。”陆明笑了笑，然后离开了张家。
回到客栈的时候，柳随风已经回来了，见到陆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关心道：“今日不是回张家吗？发生什么事了？”
陆明一把抱住柳随风，将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半天才闷闷地说：“随风，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啊？”
柳随风摸着陆明的头发，心里也猜到了什么。
“生老病死，这是天定的。即便是皇帝，也没有活到过‘万岁’。”
陆明又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外祖父大概时日无多了。”
“什么病？”
“油尽灯枯。”
柳随风顿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若是生病，还能四处请名医看诊，若是阳寿尽了，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这些天，我想多去张家陪陪他。你去忙你的，等你忙完了，我们再回杭州。”
柳随风轻轻拍了拍陆明的后背，温声道：“我的事不要紧，既然来了，你就在余杭多住几天，好好陪陪你外祖父。”
陆明顺从的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陆明都是早出晚归的，柳随风要忙着找绣娘，陆明就把白家兄弟留给了柳随风。
张延庆一开始听说陆明住在外头的客栈，也很不满，还生气地骂了陆明。陆明有自己的想法，只能好言好语地哄着老人家。
张蕊本想借着陆明住在张家的这段时间，与他好好亲近亲近的，没想到他根本没在张家留宿，每日也是早上来晚上走，多数时间都是陪在张延庆身边。
张蕊为了与陆明亲近些，也只能日日往张延庆身边凑，这一来二去，倒是让黄氏也看出了些端倪。
这日晚上，黄氏关起了门，将她看到的都告诉了张达山。
“我看这二房也是想借着亲上加亲，好把一品阁弄到手。”
张达山沉吟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就算老二真有这样的想法，我们也没法子啊，谁叫你没有女儿呢？”
黄氏一听，心里更不是滋味了，这些年因为她不会生育，张达山往家里抬了三个姨娘，还不包括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环。若不是她娘家一直在扶持张达山，怕是早就被他休了。
想到这里，她把心一横，说道：“这事都是因为陆明搞出来的，若是没了他，老头子那些产业，还能给谁？”
张达山心里咯噔了一下，惊讶地看向黄氏：“你什么意思？”
黄氏脸上露出一个狠绝的笑容。
终于到了张延庆六十大寿的那日，作为余杭城里最有钱的富商，来贺寿的人简直要把张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陆明一早就换了一身杏色的新衣，喜气洋洋地带着一堆贺礼要上门。
“随风，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吗？”
柳随风看了一眼准备好的寿礼，又加了一些珍贵的药材在里面。
“你先去吧，我随后再去。”
陆明撇了撇嘴，似有些不高兴，随后又想通了，带着贺礼去了张家。
今日是张家的大日子，张家兄弟都忙着在前院招待访客。黄氏和刘氏两妯娌则忙着安排内院和宴席的事。
陆明一到张家，就被张管家领去见张延庆。
张蕊正在张延庆的院子里，出嫁的几位小姐也都带着夫婿回了张家，一时院子里倒是很热闹。
陆明一踏进院子，众人的目光都朝他望过来，看他一身杏色的锦袍，衬的他如玉的容颜更添三分姝色，本就眉目如画的五官因为脸上的喜色，显得更光彩夺目，竟是连女子都比不上。
张蕊简直看呆了，陆明就像是从画中走下来的仙人一般，俊雅出尘。
“外祖父在上，孙儿祝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陆明跪地给张延庆磕了三个响头，说了一堆吉祥话。
可能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延庆今日红光满面的，显得精神格外的好。看到陆明为他拜寿，笑着扶了他起来。
“好好好，好孩子。”
“哎呀，这是小清吧！多年不见，姐姐都认不出来了。”一个锦衣的妇人笑着站起来，“你可还认得我？”
陆明看了她一眼，笑着点点头，那是他最大的表姐，如今已嫁为人妇了。
其余几个出嫁的张家女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跟陆明聊着幼时的事。
陆明念着旧日在张家的情分，也都耐心地聊着。
陆明离开张家时，张蕊才一岁多，倒是没什么童年的事可以回忆的，一时插不上话，倒憋的脸通红的。
张延庆看着一屋子的孙女，唯独只有陆明一个外孙，以前觉得那些孙女也都是好的，如今跟陆明一比，倒是都不稀罕了。
此时，黄氏匆忙走了进来：“老爷子，田县令到了，请您赶紧去前头吧！”
张延庆忙朝陆明招了招手，让他扶着自己。张蕊立刻站到了另一边，与陆明一同扶着他去了正堂。
张家世代在余杭生活，与当地的官绅关系都挺好的，所以张延庆办六十大寿，余杭县令也少不了要来走一趟的。
余杭县令姓田，本是自恃身份，想来走个过场的，没想到见到陆明也在寿宴上。他曾在杭州刺史府见过陆明，知道他的身份，顿时对张家的态度都客气了很多。
“陆公子，不知你是何时来的余杭啊！”
陆明浅浅一笑：“来了有几日了，今日是我外祖父的寿辰，特意来给他祝寿的。”
“哎呀，原来张翁是你的外祖父啊，真是失敬了。”
众人见县令都对陆明那么恭敬，顿时开始猜测陆明的身份。而张延庆更觉得面上有光了。
“今日是我外祖父的寿辰，田大人能赏脸，已经是给了我们很大的面子了。”
陆明态度不卑不亢地，笑着与田县令寒暄。张家兄弟见了，忙迎过来，有些谄媚的领着田县令入座。
这时，张管家匆匆走进了大厅，小声对张延庆说：“老爷，外头有一位姓柳的公子，说是闲雅钱庄的老板，要来给您祝寿。”
张延庆愣了一下，他不记得有认识什么姓柳的老板，余杭县里也没有闲雅钱庄啊！再一想，闲雅钱庄，柳公子，难道是……
“快，快请！”张延庆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
余杭县城里虽然没有闲雅钱庄，但杭州城里有啊，不但杭州城里有，整个大华的四十六个州郡，哪里没有啊？
商场上都传说闲雅钱庄的老板虽然年轻，但做事狠辣，掌握着大华一半的经济命脉。凡是做生意的，哪个没听过“柳叶公子”的名号？
须臾，张管家就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年轻俊逸的公子，那人穿着一身天水碧的锦袍，衣摆和衣袖上都绣着银色的祥云团蝠纹。他本就眉目肃冷，更衬得他清冷不好相处。
陆明看到柳随风，顿时皱了一下眉，不是给他准备了一件珊瑚色的衣服吗？怎么穿的那么素，看着冷冰冰的。
柳随风一眼就看到了大厅里的陆明，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径直走到张延庆面前，向他拱手行了一礼。
“张翁，祝您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张延庆有些受宠若惊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年轻些，竟然还未及弱冠。听说他创立闲雅钱庄已经十年了，那创立之初，他才多大年纪？
“呃……柳公子可是‘柳叶公子’？”
柳随风点了点头，“正是晚辈。”
张延庆又惊了一下，大名鼎鼎的柳叶公子竟然对他这么客气，还自称“晚辈”。他自认从未见过这位柳叶公子，今日他为何特意登门拜寿？
“听闻柳叶公子年轻有为，老朽竟从未见过。”
柳随风快速的瞟了一眼在一旁偷笑的陆明，不动声色地说道：“家师曾与已故的张夫人是旧识。晚辈途径余杭，听说张翁大寿，厚颜讨杯水酒。”
张延庆哈哈大笑起来：“柳叶公子今日大驾光临，当真是蓬荜生辉了。公子请随意些，不必客气。”
柳随风笑着点点头。陆明忙说：“外祖父，我领这位公子入座吧！”
“好好好，请柳公子上座。”
陆明给柳随风使了个眼色，柳随风又向张延庆行了一礼，才跟着陆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