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谢瓷身后的小子,那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让孩子不由自主地往谢瓷身后缩得更紧,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这孩子不懂事,怕是惊扰了两位。”张掌柜缓缓开口,语气听着平和得像山涧的流水,手指却在藏青色的袖摆下悄悄打了个手势,那是他跟随从约定的暗号。
他笑了笑:“我让随从送他回山月居,省得在这儿野跑,再招惹了猛兽,伤着可就不好了。”
他身后的两个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厚底布鞋踩在带露的草地上,发出沉闷的噗嗤声,脚步沉得像灌了铅。
谢瓷往旁边轻巧地挪了半步,裙摆扫过草叶,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正好挡住他们的去路:“不急,这孩子说有东西要给张掌柜看呢。”她说着,眼角的余光朝小子递了个安抚的眼色。
小子愣了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忙从怀里掏出那块烧焦的碎布。
布片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上面沾着的玄铁石碎屑在晨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像撒了把碎银子:“就是这个!我昨晚躲在树后面,看见你们在后山烧这个。火光好大,还有人说这石头能铸兵器。”
张掌柜脸上的平和瞬间像被风吹散的烟,彻底消失不见,脸色唰地沉了下去,方才的伪装撕得干干净净,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小孩子家胡言乱语什么?我看是你们在山里待久了,神志都不清了。”
他猛地朝随从使了个眼色,声音压低了几分:“把人带走!”
两个随从像饿狼似的扑上来,动作又快又狠。沈书节反应极快,抬手就用手里的画板挡住一人的胳膊,木质的画框咚地撞上对方的手腕,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人疼得闷哼一声,手腕瞬间麻了半边。谢瓷则拉着小子往旁边灵巧地一闪,躲开另一人的拉扯,手里攥着的那块石头顺势狠狠砸在对方脚背上。
“嗷”的一声惨叫划破晨雾,那人抱着脚原地跳了两下,疼得五官都挤在了一起。
“张掌柜这是要动粗?”谢瓷冷笑一声,声音清亮得像敲在玉石上。
“私采玄铁石是杀头的死罪,烧矿石灭迹更是罪加一等,你以为这事能瞒多久?山月居的老板夫妇知道,这孩子也看见了,纸是包不住火的。”她眼神坚定。
张掌柜没料到他们竟敢反抗,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像被惹急了的野兽:“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这荒山野岭的,少两个人也没人知道!”
他说着,竟从腰间摸出把短刀,刀身在雾里闪着森冷的寒光,刀刃上还沾着点未干的露水。
沈书节下意识地把谢瓷和小子护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幅还没画完的山景图,画板的木框硌得手心生疼。
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赵珩那咋咋呼呼的大嗓门:“谢瓷,沈书节。你们在这儿吗?我找了半天都没见人影!”
张掌柜挥刀的动作猛地一顿,脸色变了又变。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候竟然还有人会来。
谢瓷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扬声大喊:“赵珩!快去找周小姐的小厮。让他往山下跑,报官!就说有人私采玄铁石,还想杀人灭口!”
赵珩在雾里听见这话,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听出了其中的紧急,立刻应道:“好!我这就去。”急促的脚步声像鼓点似的远去,很快就消失在雾里。
张掌柜知道不能再耽搁,眼底闪过一丝疯狂,挥着短刀就朝沈书节砍来。沈书节侧身敏捷地躲开,刀锋擦着他的肩头过去,咔嚓一声劈在画板上,好好的画框瞬间裂了道长长的缝,木屑纷飞。
谢瓷拉着小子往草丛深处跑,身后的随从却死死抓住了她的衣袖,那随从狞笑着,露出黄黑的牙齿:“跑?想跑哪儿去,今天你们谁也别想走。”
旁边的草丛里突然冲出个身影,手里举着根碗口粗的粗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在随从的后脑勺上。
是山月居的老板。他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此刻脸上满是挣扎和愧疚,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嘴里反复念叨着:“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那随从连哼都没哼一声,软塌塌地倒在地上,溅起一片带露的草叶。
张掌柜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狠狠瞪了谢瓷一眼,那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转身就往林子深处跑。
宽大的宝蓝色绸缎袍子扫过灌木,带起一阵枝叶的乱响。沈书节立刻追上去,大喊:“别让他跑了,他要毁证据。”
两人一前一后钻进林子,晨雾里只听见急促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树枝被撞断的脆响。
谢瓷赶紧扶起吓傻的小子,又看向呆立在原地的老板:“您怎么来了?”
老板抹了把脸,手上的泥土混着汗水糊了满脸,声音哽咽得像被堵住:“我……我对不起这孩子……也对不起朝廷……是我鬼迷心窍,收了他的钱帮着藏矿石……可我刚才躲在树后,看着他要对你们下毒手,实在……实在做不到啊……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这时,周明玥的小厮带着几个同行的仆役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扁担、锄头,显然是临时找的家伙,气喘吁吁地问:“谢姑娘!出什么事了?赵公子让我们赶紧过来帮忙……”
“快,帮着追那个穿宝蓝绸缎的男人,他是私采玄铁石的头目。”谢瓷指着林子深处,又转向老板,语气急切。
她问老板:“您知道他们藏矿石的地方吗?赶紧带我们去,晚了怕是要被他毁了证据。”
老板连连点头,脸上的愧疚更深了:“知道,在林子后面的山洞里。我带你们去,那洞还是我帮着找的……”
一行人跟着老板往山洞赶,刚走到洞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铁器碰撞。
进去一看,只见沈书节正和张掌柜扭打在一起,地上散落着几块黑沉沉的玄铁石,还有个被砸破的木箱,里面的矿石滚了一地,像撒了满地的墨玉。
见众人进来,张掌柜的力气瞬间像被抽干了,瘫坐在地上,双手插进乱发里,嘴里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沈书节喘着气,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灰,露出一道清晰的汗痕:“还好追上了,他正拿石头砸矿石呢,再晚一步,这些证据就全毁了。”
他手里的画板裂得更厉害了,山景图上的山峰被划了道长长的口子,倒像是道天然的峡谷。
谢瓷让仆役用绳子把张掌柜捆结实了,又让老板清点山洞里的矿石,自己则走到洞外,望着渐渐散去的晨雾。
阳光像金色的箭,穿透云层洒下来,照亮了远处层叠的山景。
那片昨晚看着像人影的林子在阳光下显出本来的模样,原来只是几棵长得格外茂密的松树,枝叶交错在一起,才造成了那样的错觉。
那小子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手里还攥着那个梨木盒,小小的身子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小声问道:“姐姐,我爹……我爹会被抓走吗?”
谢瓷摸了摸他的头,指尖拂过他乱糟糟的头发:“做错事总要受罚,但他最后能回头帮我们,总不算太糟。以后好好跟着娘过日子,懂事些,别再学坏了。”
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手里的木盒递过来:“这个还你,我爹说这不是宝贝,是祸根,留着会惹麻烦。”
谢瓷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冰凉的盒面,望着远处山月居的方向。
那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像条白色的带子系在青瓦木楼的顶上,老板娘怕是还在灶台前忙碌,等着他们回去吃早饭。
她回头看向沈书节,他正指挥着仆役清点矿石,晨光落在他沾着灰的脸颊上,竟透着几分平日里没有的英气。
“等报官的人来了,咱们就能下山了。”谢瓷轻声道,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草木的清香。
沈书节笑了笑,举了举手里裂开的画板,语气里带着点自嘲:“正好,回去能换个新的了。不过这趟山没白来,画虽没画成,倒见识了比山景更有意思的事。”
远处传来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想必是官府的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