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熊

天刚蒙蒙亮,山坳里的雾气还没散,像一碗刚沏好的碧螺春,浓得化不开。

谢瓷被院子里的动静吵醒时,窗纸上才泛出一点青灰色。

她披了件月白外衫走到窗边,见山月居的老板正背着竹篓往外走,竹篓里不知装了些什么,沉甸甸的压得背带都陷进了肩膀。

老板娘跟在后面,手里攥着块粗布帕子,一遍遍地叮嘱:“早点回来,今天客人多,灶上还温着馒头,别误了早饭。”

老板“嗯”了一声,脚步却有些匆忙,转身时竹篓撞到门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惊得院角的公鸡喔喔叫了起来。

这时,隔壁沈书节的房门也开了,他手里拿着画板。

仆从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小巧的砚台,砚台里的墨汁似乎是更磨好:“谢姑娘也醒了?我听店家说,这时候的山景裹着晨雾,最是入画,打算去画几笔。”

谢瓷点头,指尖拂过窗台上凝结的露水:“正好我也睡不着,一起走走?就当是散散筋骨。”

两人刚走到院门口,就见赵珩从外面跑进来,裤脚沾着草屑,脸上带着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手里举着个东西高高扬起:“你们看我捡到了什么!”

那是个巴掌大的梨木盒子,边角被磨得发亮,铜搭扣上刻着简单的花纹,正是昨晚那孩子揣在怀里的物件。

“在哪儿找到的?”谢瓷接过木盒,入手沉甸甸的,盒子表面还带着点露水的潮气。

“就在后山那片草丛里,”赵珩指着来路,眼睛亮晶晶的。

他摇摇脑袋:“我想着那孩子鬼鬼祟祟的,说不定把宝贝藏那儿了,一早就过去翻,果然在草窠里摸到了!就是里面的东西……看着有点奇怪。”

谢瓷轻轻拨开铜搭扣,盒盖慢慢弹开,里面铺着层深蓝色的软布。布上放着几块黑沉沉的石头,拳头大小,表面带着细碎的银光。

它在晨光下闪闪烁烁,摸着比普通的山石重得多,边缘还带着些不规则的棱角。

沈书节凑近看了看,指尖轻轻碰了碰石头,又捻了捻上面的粉末:“这纹理和光泽……倒像是某种矿石?而且上面有凿痕,是被人开采出来的。”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个黄铜水盆从厨房出来,刚要往院角的石板上倒。

她眼角余光瞥见谢瓷手里的木盒,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水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于是水泼了一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布鞋。

“这……这盒子怎么在你们手里?”她的声音发颤,手紧紧抓着围裙,指节都泛了白。

不对劲。

“是在后山捡到的,”谢瓷抬眼看向她,注意到她下意识往后缩的脚步。

她漫不经心地问:“这是您家小子的?里面的石头是什么?看着倒不普通。”

老板娘嘴唇哆嗦着,刚要说话,就见老板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脸色惨白得像张纸。

他背着的竹篓扔在地上,里面的野菜撒了一地,还有几株马齿苋沾着泥土缠在他的裤腿上。

“老婆子。快!快收拾东西!咱们走!”他一把抓住老板娘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走什么?”老板娘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满脸慌张。

“那片林子……林子边上……”老板喘着粗气,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后山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着。

“我刚才去看了,昨晚那片草丛里,有血迹!暗红色的,一大片!还有……还有几根黑森森的毛,粗得像麻绳,定是熊瞎子留下的!”

这话一出,院子里顿时乱了起来。周明玥的婆子“哎呀”一声,连忙把小姐往屋里拉:“快回房去!山里有熊瞎子,太危险了!这地方可待不得!”

苏眉和柳玉薇也变了脸色,苏眉下意识抓住谢瓷的衣袖,丫鬟赶紧护在她们身前,手都在发抖,却还是强撑着安慰:“小姐别怕,咱们马上就走。”

谢瓷却皱起眉,目光落在老板慌乱的脸上:“老板,您确定是熊?这山里近几年常有熊出没吗?”

老板连连点头,头点得像小鸡啄米:“有。前几年就有过,咬伤过采药人。腿肚子都给咬下来了,定是那野小子昨晚不知天高地厚,招惹了熊瞎子,这盒子怕是他从熊窝里掏来的宝贝!”他说得急,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

“不对。”沈书节忽然开口,指着木盒里的石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石头边缘有明显的凿痕和切割的痕迹,是人为开采的,绝不是熊窝里该有的东西。而且若是熊瞎子伤了人,绝不会只有这点动静,血迹也该溅得到处都是,不会这么规整。”

他话音刚落,就见张掌柜带着几个随从从屋里出来,他们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包袱鼓鼓囊囊地背在身上。

张掌柜脸上没了往日的和气,脸色凝重得像要下雨:“山里有猛兽可不是小事,性命攸关,咱们得赶紧下山。我已经让随从去探路了,大家都抓紧收拾东西,这就走!”

他的随从们也跟着附和,催促着众人快些动身,眼神里却透着几分不自然的急切。

众人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谢瓷却拉了沈书节一把,往屋后的方向努了努嘴:“走,去昨晚那片林子看看。”

“可是……万一真有危险……”沈书节犹豫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慌乱的神情。

“老板在撒谎。”谢瓷脚步不停,声音压得很低。

“他口口声声说有熊,却半句不提找儿子,甚至连对儿子的担忧都没有,反而急着收拾东西跑,这太不合常理。而且那血迹和黑毛,来得太巧,太像是故意布置的了。”

两人顺着屋后的小径往后山走,晨雾像轻纱一样缠在脚踝上,带着湿漉漉的凉意。

小径上的泥土很软,隐约能看见许多杂乱的脚印,有大有小,像是有不少人在夜里走过。

快到那片草丛时,谢瓷忽然停住脚步,指着地上一处清晰的痕迹:“你看,这脚印是新的,边缘还很清晰,而且是布鞋的纹路,细密的针脚都能看清,绝不是野兽的蹄印。”

沈书节蹲下身,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指尖,轻轻碰了碰脚印边缘沾着的一点暗红色东西。

他又凑近闻了闻,眉头倏地一皱:“这不是血迹,没有腥气,反而带着点淡淡的花香……是胭脂?而且是上好的玫瑰胭脂,京城的铺子才有的卖。”

这时,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叶底下动。

两人对视一眼,沈书节悄悄举起手里的画板,画板边缘是坚硬的木框,倒能当个临时的武器。谢瓷则弯腰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头,握在手里,慢慢走过去,轻轻拨开半人高的草叶。

里面藏着的不是什么熊瞎子,而是山月居的小子!他蜷缩在草里,像只受惊的兔子,脸上沾着泥土和草汁,头发乱糟糟的,手腕上的红痕比昨晚看着更明显了,像是被麻绳勒过。

见了他们,他吓得往草里缩了缩,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哭腔:“别……别抓我……我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在这儿?你爹娘要收拾东西跑了,你知道吗?”谢瓷放低声音,语气尽量温和。

小子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过了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块烧焦的碎布。布上沾着点黑灰,还有几粒亮晶晶的碎屑,和木盒里的石头一模一样。

“我……我昨晚没跑远,就躲在树后面,看见张掌柜的人在后山烧东西,火光好大,烧的就是这种石头……我听见他们说,这是玄铁石,能铸兵器,很值钱……”

谢瓷心头猛地一震。

玄铁石是朝廷严令禁止私人开采的矿石,因为质地坚硬,是铸兵器的上好材料,私采贩卖都是杀头的大罪。

难怪张掌柜他们行踪诡秘,难怪老板夫妇要急着跑,怕是被卷进了私采矿石的事里,想趁乱脱身。

“那地上的血迹和黑毛是怎么回事?”沈书节追问,目光落在小子瑟瑟发抖的身上。

“是我爹弄的,”小子声音发颤,带着浓浓的恐惧。

“他收了张掌柜的钱,帮他们藏矿石,昨晚见我看见了,就打了我一顿,把我锁在柴房。我趁他不注意撬开窗户跑了,躲在这儿。他弄那些东西,就是想让大家以为有熊,赶紧下山,好掩盖他们烧矿石的事……”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晨雾里渐渐显出几个模糊的身影。

张掌柜带着他的两个随从走了过来,他脸上没了往日的客气,眼神阴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湖面,死死盯着他们:“两位倒是好兴致,大清早的跑到这荒山野岭来赏景?”

他的随从也站定了脚步,隐隐把两人和小子围在了中间,手都悄悄按在了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谢瓷下意识地把小子护在身后,沈书节握紧了手里的画板,木框的边缘硌得手心生疼。

晨雾慢慢散开了些,阳光透过雾霭洒下来,把几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对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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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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