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城后的几天,谢迢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如果用比较矫情的形容来说,他现在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想找个无人在意的角落,独自舔舐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
直到谢舜羽给他发来消息,语气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试探的意味,“哥,你好几天没动静了,我和月月姐最近放假了,一起出来吃个饭呗?”
谢迢盯着屏幕,想起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眼睛亮晶晶喊他“哥”的少年,最后还是答应了。
地点约在大学城附近一家口碑不错的火锅店。
谢舜羽和谢蔷月早就到了,看到他,两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家火锅店口碑一直很不错,门口的塑料椅子上坐满了等餐的食客。
热气蒸腾,红油翻滚,嘈杂的人声和食物的香气交织,消减了冬日的严寒。
谢舜羽早早就预订了位置,三个人走进店里。
谢迢刚坐下,谢舜羽开始献殷勤,帮他调蘸料,谢蔷月性格腼腆,等菜上桌,就在旁边默默把肥牛涮好,夹到盘子里。
“哥,你脸色还是不太好,多吃点肉补补。”谢舜羽把麻酱碟推过来,试图活跃气氛,“这家毛肚特新鲜,记得就涮七秒就行,时间长了容易老。”
谢迢看着碗里堆起的食物,还有对面两张写满关切的脸,心头那口冰冷的郁气,似乎被这热腾腾的烟气熏开了一丝缝隙。
他扯了扯嘴角,很想笑一下,但他情绪实在不高,又有系统给他添倒忙,最后嘴角只上扬了一个极度微小的弧度。
“嗯。”他拿起筷子,应了一声。
【19/50】
一顿火锅吃得还算热闹,谢舜羽是个话唠,没一会儿就开始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的趣事,谢蔷月偶尔补充两句,气氛还算融洽。
谢迢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听着,偶尔点头或简短应和。
**的食物滚过喉咙,带来灼烧般的充实感,仿佛能暂时麻痹空茫的内心。
谢舜羽看着谢迢比平时更甚的沉默和他眉宇间化不开的沉郁,心里有些打鼓。
他偷偷给谢蔷月使了个眼色,然后起身去柜台,回来时手里拎了几瓶啤酒。
“哥,天冷,喝点暖暖?”谢舜羽把啤酒放在桌上,试探着说。
他知道谢迢最近心情肯定极差,或许喝点酒能放松些。
谢迢的目光落在那些绿色的玻璃瓶上,眼神空洞了一瞬。
他想起了几天前他坐在便利店外,抱着那罐冰凉的啤酒,直到谢霖找到他。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过一瓶,撬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入咽喉,与滚烫的火锅产生强烈的刺激。
谢舜羽见状,也给自己和谢蔷月开了瓶酒,谢蔷月抿了一小口就皱了眉,但没说什么。
一开始,谢迢还控制着速度,但酒精似乎打开了他宣泄情绪的口子,随着一杯杯下肚的啤酒,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他喝得越来越急,脸颊也逐渐泛起红晕泄。
谢舜羽起初还陪着喝,后来看他这架势,有点慌了,赶紧劝道:“哥,慢点喝,吃点东西垫垫……”
谢迢却像没听见,又开了一瓶。
酒液顺着下巴滑落,滴在衣襟上,他眼神开始涣散,盯着火锅里翻滚的红油,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酒壮怂人胆。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很想见谢霖,趁着现在有十足的勇气,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弟弟。
他想知道谢霖知道真相后的神情,那张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会不会出现点别的神情?
谢霖会讨厌他吗?
还是觉得如释重负,终于不用管他这个麻烦的弟弟了?毕竟他总是闯祸,让谢霖收拾烂摊子。
谢迢忽然发现,此时此刻,酒精麻痹了感官,他的世界里居然只剩下了那张木头一样的脸。
要是能看到谢霖笑一下,他就此生无憾了。
“哥……”谢蔷月也担心地轻声唤他。
谢迢抬起朦胧的醉眼,看了看他们,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你们都叫我哥……”
他摇了摇头,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算哪门子哥……”
谢舜羽和谢蔷月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只觉得他醉得厉害,情绪非常不对。
谢迢不再理他们,自顾自地喝酒,最后几乎是机械性地往嘴里灌。
直到他的眼神彻底失去焦距,身体软软地往旁边歪去,被谢舜羽手忙脚乱地扶住。
“完了完了,醉成这样……”谢舜羽看着瘫在椅子上人事不省的谢迢,顿时意识到自己干坏事了。
从上次给谢迢提供偷骨灰的道具之后,他的脑袋上就一直悬着一把剑。
现在好了,这把剑马上就要落下来了。
他想了想,一咬牙,从谢迢口袋里摸出手机,用他的指纹解锁,找到了谢霖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谢霖沉稳的声音传来,“谢迢?”
“大、大哥!”谢舜羽赶紧说,“我是谢舜羽,五哥他、他他他喝醉了,在‘捞味鲜’火锅店这边,我们弄不动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谢霖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地址发我,看着他,我马上到。”
没过多久,谢霖的身影就出现在火锅店门口。
他穿着黑色大衣,周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目光扫过杯盘狼藉的桌面和那几个空酒瓶,最后定格在桌子上脸颊潮红,闭着眼微微蹙眉的谢迢身上。
谢舜羽和谢蔷月像两只鹤鹑,缩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谢霖走过去,俯身,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眉头锁紧,伸手拍了拍谢迢的脸颊,“谢迢。”
谢迢毫无反应,只是不舒服地动了动。
谢霖抿紧唇,不再多言,弯下腰,手臂穿过谢迢的腋下和膝弯,稍一用力,就将人稳稳地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谢迢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动,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视野里出现了谢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熟悉的冷冽气息包裹了他,混杂着令他现在无比抗拒的酒气。
此时此刻,他混沌的大脑无法思考,但在酒精的催化下,心里的那些念头脱口而出。
他挣扎了一下,声音含混不清,却执拗地重复着,“放……放开……你……你不是我哥……”
【50/50】
这句话说得断断续续,逻辑混乱,更像醉鬼无意识的呓语。
系统传来的提示音没能叫醒他,却把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噎在了喉咙里。
但听在谢霖耳中,却异常清晰。
“你不是我哥。”
谢霖抱着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了一下,脚步微顿,低头看了他一眼。
谢迢眼神涣散,眉头紧皱,满脸都是醉酒的不适,还有一种孩子气的一般不讲道理的抗拒和委屈。
谢霖的眼神沉了沉,像吸纳物质的深渊。
他没再停留,只是抱着他,步伐稳健地朝门外走去,对着身后噤若寒蝉的谢舜羽二人说道:“账结过了,你们也早点回去。”
车子缓缓驶向谢宅。
后座上,谢迢歪倒在一边,似乎很难受,不安地扭动着,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但哼哼唧唧的没吐出一个字。
谢霖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目光沉静而深邃。
车子驶入谢宅庭院,灯光照亮谢迢昏睡的侧脸。
谢霖停好车,再次将他抱起,走向屋内。
少年一点都不安分,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像只不服管教的猫,扒拉着他的衣领。
到最后,谢霖忍无可忍,快步走上二楼,把人扔到了床上。
谢迢感觉自己像被丢到了一个冰凉凉的面团里,很软和,味道很好闻。
只是有点冷。
谢霖捂着脸,整理着自己凌乱的衣衫,目光瞥见床上的人磨磨蹭蹭,最后钻进了被窝里,蜷成一团。
他揉了揉眉心,忽然发现自己扔错地方了。
这里是他的房间。
谢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心情,将袖子卷到手臂。
“谢迢,回自己房间睡!”他将被子掀开,拎起床上的人。
谢迢呜咽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牛劲,一把将被子又拽了回去。
他鼻音浓重,哼哼唧唧得也没说出一句话。
酒气混着火锅底料的味道就这么钻进了被子里。
太糟糕了。
谢霖头顶的青筋直跳,尤其是对他这种洁癖症患者,此时此刻恨不得把少年丢进洗衣机里涮一涮。
但他知道喝醉了的谢迢有多难缠,于是他越过床尾,径直将窗户关上,拉上白帘。
谢霖从衣柜里拿出换洗的衣物,准备去隔壁的书房将就一晚。
关上门前,他转身朝床上看了一眼。
只是一瞬间,他就愣住了。
谢迢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窝里钻出来,露出一只毛茸茸的脑袋,那双眼朦胧的睁着,水光盈盈。
他又哭了,眼泪不值钱的掉。
谢霖被这个眼神看得一怔。
谢迢从被子里挣扎出来,伸出双臂,泫然欲泣地望着他。
嘴里好像在说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看口型,应该是“抱抱”。
谢霖有些恍惚,从少年上了初中以后,他很少再做过这种举动。
那时候他刚接管公司不久,除了学校的课业以外,放学后还要去公司学习,总是很晚回家。
谢迢每次都在客厅等他,大厅的灯光一亮,他就会迷迷糊糊的醒来,朝着门口的谢霖做这个动作。
每次,都是他把小孩抱回房间的。
直到某天,谢老爷子找他,开门见山的说道:“小霖,你对迢迢太好了,这样会害了他。”
谢霖不明白,喜欢的东西就应该爱护,就应该捧在手心里。
但谢迢是个人,不是物品。
“谢迢少爷还是最喜欢大少爷的,只有您的话他才听。”谢宅的佣人们这么说。
谢霖终于明白了老爷子的意思。
他把谢迢保护的太好了,小孩从不在学校里交朋友,因为谢霖的保护,没有人敢对他说一句重话。
他就想老宅里养着的一只珍珠鸟,关在名为“保护”的笼子里。
谢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他不在了,谢迢该怎么办?
这样一个生活在乌托邦里的小孩,该怎么活下去呢?
谢霖的母亲赵月妍有先天性的遗传病,根据医生的描述,这种遗传病延续到后代的几率有将近百分之八十。
他出生时母亲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她去世时,仅仅只有三十岁。
谢霖给自己的计划里,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谢家的产业,谢远山留给他的弟弟妹妹们,这些都需要提前安排。
只有对于谢迢,他迟迟没有决断。
在某个深夜里,他推开家门,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坐在了沙发旁,替谢迢盖上被子。
谢霖盯着他整整一晚上,终于下定了决心。
从那以后,他收回了所有对谢迢的溺爱,就像放飞了一只鸟,将他送进了森林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从此这只鸟儿不再仅仅只属于自己,也不能仅仅只属于自己。
谢迢一开始是抗拒的,也会抱着枕头站在他的房门前,哭唧唧地说,哥我想和你一起睡。
谢霖紧紧攥着拳,还是把小孩带进了房间里。
只是他借口公司很忙,在书房里睡了一晚。
这样的事情多了,谢迢见不到他,慢慢就学会了自娱自乐,后来在学校里,他也找到了同龄的玩伴。
谢霖收到的报告里,慢慢也变成了“谢迢少爷又翘课去电玩城了”、“谢迢少爷今天又出去了”、“少爷今天打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谢霖高兴不起来。
或许这就是老爷子说的问题,是他的问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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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