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返程是谢迢一个人去的机场,孟海娜想送他,但被他拒绝了。
她也没再强求,毕竟自己也算半个杀夫凶手,再加上还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信息。
“迢迢,关于你的身世,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让谢家人知道。”临行前,孟海娜还在叮嘱他。
谢迢知道她害怕,如果谢家人知道实情,第一个就会找上孟海娜,那么这些年她从谢家得到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而谢迢的处境也会很艰难。
返程的航班上,谢迢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窗外的云海翻涌,阳光刺眼,却丝毫照不进他心底那片冰冷的废墟。
飞机降落,临城的空气扑面而来,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一丝丝惆怅。
好奇心果然是害死猫的,如果那天他没有偷偷摸摸在书房外面偷听,说不定现在还可以做他那个无忧无虑的谢家小霸王。
他没告诉谢霖具体抵达时间,也没理会机场等候厅里那些可能派来接机的人,他独自拖着简单的行李,像个游魂一样走出机场,漫无目的地上了辆出租车。
“去哪儿?”司机问道。
谢迢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连回家两个字都无法自然地说出口。
回哪个家?谢家现在还算得上是他的家吗?他还能像毫不知情一样,心安理得的在谢家当少爷吗?
他现在甚至有点恐惧面对任何谢家人。
最后,他报了个市中心的商圈地址 了,那里人多嘈杂,或许能暂时淹没他脑子里那些嗡嗡作响的杂音。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谢迢坐在长椅上,旁边就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他手里攥着一罐冰啤酒,却没喝几口,看着眼前车水马龙,人影绰绰,忽然感觉自己像个被剥离在世界之外的旁观者。
手机屏幕亮起,是谢霖的来电,这次,他没有犹豫太久,按了接听。
“在哪儿?”谢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比跨国电话时清晰得多,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
谢迢报了个大概位置,他太累了,累到不想再躲。
也许潜意识里,此刻这个混乱的夜晚,唯一还能让他毫不设防的,也只剩下谢霖了。
不到二十分钟,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路边。
车门打开,谢霖走了下来,他穿着黑色长大衣,身形挺拔,面容在街灯下显得愈**廓分明,也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冷峻。
他径直走到谢迢面前,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啤酒罐,停在那张苍白失神的脸上。
谢迢的周身笼罩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沉寂,他抬起头,看着,谢霖,没说话。
眼里空茫茫的,映着霓虹的光,却没有任何焦点。
谢霖在他身边坐下,隔了半个人的距离,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街道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良久,谢霖才开口,声音低沉,在初冬的夜风里显得格外清晰。
“车祸的事,对你隐瞒是我的决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谢迢脸上。
“当时情况混乱,现场证据对你母亲不利,父亲虽然救了她,但过程如果被过度解读,舆论会对她和谢家都造成二次伤害,我选择压下,统一对外口径是意外溺水。”
他看向谢迢的眼神复杂,轻声说道:“我低估了你的执着,也没想到你会自己查到这一步,让你从别人那里知道真相,是我的疏忽。”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微动,似乎接下来的话会比较沉重,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抱歉。”
这是谢霖极少会说的话,尤其是对谢迢。
他在为隐瞒真相而道歉。
如果是几个小时前,听到这番话,谢迢或许会释然,会理解,甚至会因为大哥难得的低头而心软。
但此刻,这些话落在他耳中,却激不起太多涟漪。
因为谢霖道歉的,仅仅是他隐瞒了车祸的事情。
但真正让谢迢心烦意乱的,是那个颠覆他的身世真相。
他根本不是谢远山的儿子,但谢霖对此显然还不知情,他还把自己当成需要保护和安抚的弟弟。
这让谢迢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尖锐的讽刺和更深的孤独。
他看着谢霖近在咫尺的脸,那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担忧,更觉得无比可笑,又无比悲凉。
所有的关心和保护,都只是因为他是谢霖的弟弟。
谢迢的心底没由来的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恐惧,如果谢霖知道了真相,他还会坐在这里,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吗?
谢迢不知道。
他不敢想。
连日来的奔波,和深深的恐惧感几乎要淹没他,在这一刻,随着谢霖说出口的这句“抱歉”,仿佛找到了一个脆弱的突破口。
他绷得太紧了。
系统的限制让他无法像从前一样随心所欲的活着,真相的重压让他无法呼吸,而身份的崩塌更让他无所适从。
而现在,这个他曾经最敬畏,最依赖,也最想反抗的人,正在为他不够周全的保护而道歉。
谢迢怔怔地看着谢霖,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委屈,还是感动,又或者是积压到极限的无助与迷茫,终于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冲垮了他的所有心防。
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起初是无声的,只是静静地流,然后,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压抑的,破碎的哽咽声从喉咙里溢了出来。
他不想哭的,尤其是在谢霖面前。
他觉得自己应该学着像他大哥一样高冷,学着像一个大人一样接受一切,变得坚强一点,不再这么意气用事。
可是成长的代价对他来说太大了,他就是控制不住。
谢霖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在他预想中,谢迢或许会愤怒地指责他隐瞒一切,所以他才会提前道歉,安抚这个容易意气用事的弟弟。
又或者谢迢还会继续和他闹别扭,哪怕接受了他的道歉,但嘴上还是不饶人,他也做好了这些准备。
但他唯独没想过,谢迢会这样毫无掩饰地在自己面前崩溃落泪。
印象里,谢迢很少这样哭,即便是犯了错被戒尺责打,他也只是咬着牙流泪,眼神里更多的是不服和倔强。
此刻的谢迢,却像是被彻底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露出了最柔软也最脆弱的内里。
那眼泪里的痛苦,远比单纯的委屈或伤心要复杂深刻得多。
谢霖僵住了,伸出去想拍他肩膀的手,悬在半空。
是因为他的隐瞒就让谢迢这么难过,还是因为车祸真相本身太过残酷。
又或者是……自己这些年对这个弟弟,确实太过严苛,才让小家伙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全都爆发了出来。
谢霖看着谢迢哭得微微发抖的肩膀和湿漉漉的睫毛,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攥了一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理解过这个弟弟。
父亲的骤然离世,这些日子里外界的舆论压迫,让这个看似张扬跋扈,实则心思敏感的少年,抓紧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谢霖悬在半空的手,最终轻轻落了下来,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带着安抚的意味,一如既往令人安心。
“……好了。”谢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是我的问题。”
谢迢听到这句,眼泪流得更凶了,但却咬住了下唇,努力不发出更大的声音,只是肩膀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种强忍的哭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揪心。
谢霖沉默地看着他,眉头紧锁。
夜色渐深,街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许久,谢迢的哭声才渐渐止住,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眼睛红肿,脸上泪痕交错,狼狈又可怜。
更让他崩溃的是,他哭的时候发出的声音,居然也算在了每天50个字里面。
谢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干净的纸巾,递了过去。
谢迢没接,只是用手背胡乱地抹了把脸。
谢霖也不勉强,他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往常的平稳,“先回去吧,外面冷。”
谢迢低着头,慢慢站起来,腿有些麻。
谢霖拉开车门,看着他坐进去,自己才绕到另一边上车。
车内很安静,暖气开得很足,谢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身心俱疲。
谢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目视前方,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去好好睡一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的。”
谢迢依旧闭着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仿佛睡着了,但微微蜷起的手指,泄露了他并未平静的心绪。
他觉得自己像个小偷,窃取了这些本不该属于他的人生和幸福,就像被装在一个满是梦幻泡沫的乌托邦里,恍然间发现自己并不属于这里。
谢霖也不再说话,发动了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谢迢的心却沉在谷底。
他知道谢霖很少对他说这种话,像是一种想要靠近自己的尝试,或许是觉得对自己有亏欠。
谢霖一直是这样,总能考虑到所有细枝末节,完美的令人舍不得嫉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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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