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宅,书房。
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音。
书房里只剩下谢迢和坐在宽大书桌后的谢霖。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在谢霖的周身勾勒出一圈冷硬的光晕。
他穿着熨帖的深灰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和价值不菲的手表。
谢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谢迢,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谢迢强装镇定的外壳。
“回来了?”谢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谢迢站在书房中央,像小时候每次被训话时一样,他强迫自己迎上大哥的目光。
“嗯。”他不自在的哼了一声。
谢霖轻轻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却没看,只是用边缘轻轻敲着桌面。
“谢文清昨天下午哭着给我打电话,说你把他从车里拽出来,扒了他的裤子,抢了他的车,还拍了照片。”
谢迢抿紧了唇。
“不仅如此,”谢霖继续道,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王姨发现花房里那盆素冠荷鼎不见了。后山栅栏边有新翻动的泥土,需要我让人现在去挖出来看看吗?”
谢迢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没想到谢霖动作这么快,对他的行动简直了如指掌。
“我让你在家反省,你就是这么反省的?”谢霖终于放下文件,身体微微前倾。
那双和谢迢完全不同的,总是满溢着冷峻的眼睛,此时紧紧的盯着他,“打架斗殴,毁坏花草,抢劫财物。谢迢,你长本事了。”
谢迢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是谢文清先挑衅,他只是不想被关着,那盆花是个意外……但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在谢霖看来,这些都是他无理取闹的罪证。
他看着大哥站起身,走到书桌旁的那个紫檀木柜前,打开了柜门。
那一刻,谢迢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
柜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把乌木戒尺。近两指宽,半寸厚,被打磨得光滑锃亮,边缘泛着冷硬的幽光。
那是谢家的家法。
小时候,他每次犯了大错,谢霖就会请出这把戒尺,就算是谢远山也拦不住。
这也是谢迢这么害怕他大哥的原因。
长兄如父,在他们家,谢霖是长兄如祖父。
后来他长大了,渐渐摸索出一套生存规则,谢霖就很少动用戒尺。
没想到,今天它又出山了。
“手。”谢霖拿起戒尺,言简意赅。
谢迢僵在原地,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对这把戒尺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检测到宿主即将产生大幅度退缩动作,违反‘高冷’行为准则。二级系统强制调节启动——】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他。
原本想要后退的脚步被钉在原地,脸上试图流露出的恐惧和抗拒也被强行抚平。
在外人看来,谢迢只是沉默的,甚至可以说是淡定地站在那里,只有微微缩紧的瞳孔,泄露出一丝内心的波澜。
谢霖看着他异乎寻常的平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冷硬。
“我说,手。”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
谢迢深吸一口气,在系统的强制“淡定”下,慢慢伸出了左手,摊开掌心,朝上。
他的动作很平稳,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即将承受责打的不是他自己的手。
谢霖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握住他的指尖。
戒尺带着风声落下。
“啪!”
一声清脆又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开。
剧烈的、尖锐的疼痛瞬间从掌心窜遍全身,谢迢的额角猛地迸出青筋,眼前甚至黑了一瞬。
好疼。
比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要疼,谢霖用的力气极大,毫不留情。
【情感波动超过阈值,自动分泌为生理性泪水。】
眼泪几乎是立刻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这是纯粹的生理反应,痛极了自然会流泪。可是,在系统的强制作用下,他的面部肌肉僵硬着,无法做出任何吃痛的表情。他甚至无法咬紧牙关,只能微微抿着唇。
于是,落在谢霖眼中的景象,便是戒尺落下后,弟弟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只有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然后,一颗接一颗,无声地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下来。
安静地,倔强地,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啪!”
第二下,落在同样的位置,掌心的红肿迅速蔓延开来。
谢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但很快又站直。
他的眼泪似乎掉得更凶了,可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是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些,像上好的瓷器,泛着易碎的光。
谢霖握着戒尺的手,微不可觉地顿了一下。
他预想中的场景,是谢迢会哭喊,会求饶,会像以前一样梗着脖子不服气地瞪他,甚至会口不择言地顶撞。
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种沉默的,带着眼泪的顺从和平静,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了他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谢迢小时候,摔倒了磕破膝盖,会嚎啕大哭着跑来找他。
后来小孩长大了些,被他训斥,也会红着眼睛,委屈又愤怒地瞪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疼得眼泪直掉,却一脸淡漠,仿佛灵魂抽离了身体,只是在冷静地旁观着□□承受惩罚。
这真的是他那个一点就炸,情绪全写在脸上的弟弟吗?
父亲去世后,他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啪!”
第三下。
谢迢的掌心已经高高肿起,一片骇人的红紫,甚至隐隐透出瘀血的青痕。
他依旧站着,无声地流泪,面无表情。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汗湿的指尖,泄露了他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谢霖举着戒尺,第四下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看着谢迢那张泪痕交错却异常平静的脸,看着他红肿不堪的掌心,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阵陌生的抽痛蔓延开来。
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父亲刚走,谢迢心里难过,行为过激或许也只是发泄的一种方式。
他知道这个弟弟被父亲宠坏了,心思其实单纯又脆弱。
自己忙着接手公司,稳定局势,是不是无形中……把他推得更远了?
谢霖沉默地看着谢迢,良久,终于缓缓放下了举着的戒尺。
戒尺被扔回柜子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预期的第四下没有到来,谢迢有些茫然地抬起泪眼,看向谢霖。
谢霖避开他的视线,转身走向书桌,声音比刚才低沉沙哑了许多,“回去上药,这段时间让张叔开车送你去上课。”
谢迢怔怔地站在原地,掌心火辣辣地疼,眼泪还在不受控制地流,系统依旧维持着他面部的“淡定”。
他看着大哥的背影,似乎……没有那么挺拔冷硬了。
谢霖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出去吧。”
谢迢慢慢收回手,握紧剧痛的拳头,转身,安静地离开了书房。
门关上的瞬间,谢霖才缓缓坐回椅子里,抬手揉了揉眉心。
眼前不断浮现的,是谢迢那双流着泪的眼睛,那眼底如同一汪平静的水潭。
还有那只红肿不堪的手。
谢霖闭上眼,第一次对自己处理问题的方式,产生了一丝怀疑和……清晰的心疼。
周一清晨,谢迢坐上了张叔的车。
掌心被戒尺抽打过的地方依旧红肿未消,隐隐作痛,提醒着他那天在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谢霖最后那个带着疲惫和……或许是愧疚的背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不对劲。
按照常理,他闯了那么大的祸,谢霖绝对不可能只抽三下戒尺就轻轻放过。
更不会流露出那种……近乎放过他的情绪。
是因为他当时流泪却淡定的反应吗?
谢迢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肿胀的左手,系统带来的那种身不由己的僵硬感似乎还残留着。
他尝试着扯动嘴角,幅度依旧被限制在某个范围内,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宿主,请保持情绪稳定,有利于任务完成哦。”系统适时地提醒。
自从开了二级系统,它收集积分的速度提高了不少,每天都在劝告谢迢不要轻举妄动,保持人设才好。
谢迢没理会它,只是将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临城大学古朴的校门逐渐映入眼帘。
他需要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至少表面上如此。
回到学校,混在人群里,或许能让他暂时摆脱谢家那令人窒息的氛围,也能更好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谢文清睚眦必报的程度,也高估了校园生活的平静。
上午的两节大课还算风平浪静,谢迢坐在教室后排,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掌心的异样引来同桌几句关心的询问,被他用“不小心撞到”含糊搪塞过去。
下课铃响,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出教室。
孟乔明这两天去了外祖父家,整个学校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谢迢收拾好东西,随着人流往外走,打算去食堂解决午饭。
刚走出教学楼,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是谢文清。
他穿着骚包的亮色外套,头发精心打理过,应该是刚刚跑完娱乐公司的活动回来。
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阴鸷和怒气,破坏了他刻意营造的清纯男大形象。
“哟,这不是我们谢家的小少爷吗?”谢文清阴阳怪气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路过的学生放缓脚步,投来好奇的目光。
“怎么,从你那个好大哥的手里放出来了?”
谢迢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系统的限制让他无法做出更丰富的表情,比如厌恶或者不耐烦,这在外人看来,反而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漠视。
谢文清最恨他这副样子,仿佛自己所有的挑衅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想起前天,自己光着两条腿在环山路上追车的狼狈场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谢迢,你别他妈给我装!”他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谢迢面前,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恶毒,“你以为有谢霖给你撑腰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就是个被惯坏的废物!一点教养都没有的野猴子!”
他刻意压低了音量,确保周围越来越多围观的学生都只能观望,听不清说了什么。
“仗着谢远山生前疼你,就无法无天,现在老头子死了,没人给你兜底,我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谢霖能护你一辈子?你和他也不过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罢了,等他觉得你烦了,你就是条没人要的丧家犬。”
“哦,对了。”谢文清脸上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我差点忘了,你本来就是个没妈教的玩意儿。”
“没妈教”三个字像淬了毒似的,狠狠扎进了谢迢心脏最脆弱的地方。
他的母亲孟海娜和谢远山的婚姻失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了国外。
这是谢迢一直深埋心底,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的禁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