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舜羽熟练地捏着饺子褶,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谢迢将手掌放在他肩上,闷闷地说:“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当然记得。”谢舜羽笑了,“那天你差点把爸爸踹进文具店的货架里。”
高三那年秋末,临城附中的大门口站满了等待孩子的家长们,但大多数是高一高二的学生,高三生每天要多上一节自习课,此刻教学楼里只有一栋仍旧灯火通明。
谢迢叼着根棒棒糖,单肩挎着书包,慢悠悠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今天又翘了最后一节自习,电玩城里新上市的游戏是款MMORPG游戏,开服后各种高玩都在忙着冲boss击杀榜,谢迢也不例外。
他今天打算去电玩城里刷一波击杀记录。
刚走到校门口,谢迢歪了歪头,几乎是一眼就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宾利停在路边。
谢迢眯起眼睛——那是谢远山的车。
他本能地蹲下身,借着放学的人群遮掩,看见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临城附中初中部校服的男生钻了进去。
那男生的侧脸清秀,校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宽大,眉眼间都是温顺与胆怯,像只小羊羔似的。
他弯着腰坐进副驾驶,车子开动,调转方向时,后座的车窗半开着,露出一双熟悉的,夹着香烟的手。
谢迢心里咯噔一下,鬼使神差地拦了辆出租车。
“跟着前面那辆宾利。”
他的眼神一向很好,那双手就是他老爹——谢远山。
宾利最终停在一家小区门口的文具店前。
谢迢躲在树后,看着谢远山带着那个男生走进店里,亲自给他挑选钢笔。
玩具店里人很多,谢迢凑到货架对面。
“这支怎么样?”谢远山拿起一支深蓝色钢笔,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男生怯生生地点头。
谢远山揉了揉他的头发:“舜羽,不用替爸爸省钱。”
谢舜羽。
谢迢记起来了,谢霖曾经和他说过。谢远山在和他母亲孟海娜离婚后,曾经短暂的包养过一个女人,给他生了一个私生子,比他小五岁。
过年时,谢舜羽曾经去过老宅,总是低着头,不敢正眼看人。
这些都是谢霖告诉他的,因为那天谢迢生病发烧,并没有去成。
可现在,谢远山正耐心地教他如何试墨水,如何握笔。
那画面刺得谢迢眼睛生疼,也让他心里的火气蹭地窜起来。
因为前不久,谢远山才刚刚公布,自己的第八个儿子——谢峤在医院里出生。
谢迢肺都气炸了,自己又多了一个弟弟,还是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
虽然谢远山从来没有婚内出轨,但这四处留情的本性简直让他窝火。
谢迢自认自己的心眼不算小,可还是忍不住暴怒。
于是,那天他直接一脚踹在了谢远山的屁股上,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下半身吗?”
最后,还是谢老爷子出面,决定把谢峤带到身边养着,才阻止了这场闹剧。
两个人冷战了半个月。
上周,他正窝在沙发上打游戏,谢远山坐到他身边,可怜兮兮地说道:“迢迢,你放心,你永远是爸爸最喜欢的儿子。”
怒火瞬间烧光了理智。
谢迢冲进文具店,在谢远山惊愕的目光中,抬脚又踹在他的屁股上。
这次力道很大,谢远山的脑袋直接塞进了货架里。
“谢远山!”谢迢红着眼睛吼道,“我再相信你说的话,我就不姓谢!”
谢远山疼得倒吸冷气,手里的钢笔掉在地上,溅开一团墨蓝色的污渍。
他从满地的狼藉中摆脱出来,回头道:“迢迢?你怎么在这?”
谢迢冷笑,目光扫过吓得脸色发白的谢舜羽,“滚开。”
谢远山的脸色有点尴尬,他解释道:“今天是舜羽的生日……”
“哦,那祝你们玩得开心。”
谢迢梗着脖子,死死瞪着父亲。
最终,他狠狠踢了一脚旁边的货架,转身冲出店门。
货架摇晃几下,商品哗啦啦洒了一地。
那次冲突后,谢迢将近半年都没搭理谢远山,也更加变本加厉地逃课。
他并不是讨厌弟弟妹妹,只是不喜欢被欺骗的感觉,尤其是他最亲近的父亲。
某个周二的下午,他和孟乔明一起约好,翻墙出校,准备去后街那家台球厅。
抄近路穿过一条小巷时,却听见了一阵的啜泣声。
谢迢好奇心又发作了。
巷子深处,谢舜羽被三个男生围在中间,校服上沾满泥污。
“野种也配上临城附中?”领头的男生推搡着他,“你妈是爬了哪个老板的床,才把你塞进来的?”
另外两个男生发出哄笑。
谢舜羽紧紧抱着书包,任由他们辱骂,不敢反抗。
谢迢本不想多管闲事,他原以为会开心看到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出洋相的。
可当他看见,谢舜羽那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时,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喂。”他懒洋洋地开口,从角落里走出来。
几个男生回头,看见谢迢,脸色微变。
在临城的中学圈里,没人不认识谢迢——谢家最嚣张的小少爷,打架从不手软。
“谢、谢迢……”领头的男生结结巴巴地开口,“我们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谢迢没理他,径直走到谢舜羽面前,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端详。
“他们打你脸了?”
谢舜羽茫然地摇头。
谢迢这才转身,对着那几个男生勾勾手指:“来,跟我玩玩。”
三分钟后,巷子里只剩下哀嚎的霸凌者,和目瞪口呆的谢舜羽。
谢迢甩了甩发疼的手腕,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纸巾,扔给谢舜羽。
“擦擦,都是谢家的儿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谢舜羽愣愣地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前不久还让他滚的人,此时此刻却站在他面前保护他。
“为、为什么帮我?”他鼓起勇气问道。
谢迢弯腰捡起书包,拍掉上面的灰尘。
“你姓谢,就是我弟弟。”他把书包塞回谢舜羽怀里,满不在乎地说,“轮不到外人来欺负。”
走了几步,他发现谢舜羽还愣在原地,忍不住回头催促。
“愣着干什么?跟上。”
从那天起,谢舜羽就成了他的小跟班。
“其实那天在巷子里,我吓坏了。”谢舜羽把包好的饺子整齐码在盘子里,“直到哥你出现了。”
贾佳端着煮好的饺子从厨房出来,热气模糊了她含笑的目光。
谢迢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虽然和谢远山的手艺不一样,但味道相当的好。
“后来我才明白,你当时不是讨厌我,”谢舜羽轻声说,“你只是太在乎爸了。”
谢迢动作一顿。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情感波动超过阈值,已自动调节】
他放下筷子,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我吃饱了。”
走进洗手间,谢迢看着镜子里那张冷硬的脸,忽然抬手,狠狠砸在镜面上。
面前的镜子好像出现了裂纹,从中心蔓延开来,分割出无数个破碎的倒影。
“宿主?”系统小心翼翼地问。
谢迢低头,看着完好无损的手心,低声说:
“我只是……很想他。”
谢舜羽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挑破了谢迢心中那层薄薄的保护膜。
晚上,他躺在床上,听着身旁谢舜羽均匀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
这间卧室很小,和他谢宅那个堪比主卧的卫生间差不多大。床也是窄窄的,两个半大青年挤在一起,胳膊挨着胳膊,腿碰着腿,呼吸可闻。
可奇怪的是,谢迢并不觉得拥挤或不适,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安稳感。
这种安稳,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宅,和谢霖也是一样挤在一张小小的床上。
“哥,你睡了吗?”谢舜羽的声音很轻,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
“没。”谢迢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灯罩轮廓。
沉默了一会儿,谢舜羽又说:“其实……爸还在的时候,经常和我说一些你的事情。”
谢迢身体微微一僵。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谢舜羽的声音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说你脾气冲,容易被人当枪使,让我以后……如果出现意外,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谢迢喉头哽住,一股酸涩直冲鼻腔。
他猛地闭上眼,眼前却浮现出谢远山最后躺在棺材里,那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迢迢,以后要听你大哥的话。”
谢远山曾经不止一次这么说过。
“知道了知道了。”谢迢一度很不耐烦,但心里却不是滋味。
“臭小子。”谢远山的手很凉,语气却带着永远不会消失的纵容,“就算以后……只要别太任性,你大哥也可以保护你一辈子。”
当时谢迢只顾着不服气了,凭什么他要被别人保护,谢小霸王从小到大除了谢霖,还没怕过第二个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里似乎藏着别的意味。
父亲的死……如果真的不是意外,而是他大哥谢霖做的,他又该怎么办?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得他几乎窒息。
“舜羽,”谢迢的声音在黑暗中异常清晰,“你觉得爸是溺水死的吗?”
身旁的呼吸骤然一停。
几秒后,谢舜羽才轻声回答:“哥,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谢迢心中某个紧闭的阀门。
所有的不对劲——谢霖过快接手一切的速度,不愿意被他知晓的红衣女人,对他的隐瞒和欺骗……
“我要查清楚。”谢迢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我必须要查清楚。”
谢舜羽翻了个身,面对着他,在黑暗中,谢迢能感觉到他目光的认真。
“哥,我帮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一块坚实的基石,垫在了谢迢悬空的心下。
他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冰冷虚伪的谢家,他或许并不是真的孤身一人。
然而,这份刚刚建立起来的决心和同盟,在第二天清晨就被无情地击碎了。
谢迢和谢舜羽刚下楼,准备去附近吃个早餐,一辆熟悉的迈巴赫就无声无息地滑到他们面前,堵死了去路。
车门打开,两名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保镖走了下来,对着谢迢微微躬身。
“小少爷,家主请您回家。”
是谢霖的人。
谢迢下意识地挡在谢舜羽身前,脸色发白,“你们想干什么?”
保镖面无表情:“家主只是请小少爷回去,有些家事需要处理。”
谢迢心里一沉,知道是谢文清告的状,他拍了拍谢舜羽的肩膀,示意他先走。
“哥……”谢舜羽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谢迢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但在二级系统的控制下,这个表情显得有些僵硬和冷漠,“吃你的早餐去,回头联系。”
他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动作看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从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如同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