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海都市局技术队巨大的拼接屏上,冰冷的蓝光映照着几张同样冰冷的脸。张勇的拳头紧握,指关节捏得发白,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李泽面色铁青,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又快又重,带着无处发泄的暴躁。陈浩明站在柳疏桐身后,大气不敢出。

屏幕上,并列显示着几段监控录像的截图,背景是印刷厂爆炸后混乱的街道,时间戳锁定在秦教授遗体转运车遭遇袭击的前后。

第一张:转运车停在十字路口,红灯倒计时还剩87秒。车流正常。

第二张:时间跳到86秒。一切如常。

第三张:85秒。画面瞬间被密集的、毫无规律的白色噪点彻底吞噬!如同被强电磁风暴扫过!

第四张:84秒。依旧是满屏雪花,疯狂跳动,刺得人眼睛生疼。

第五张:83秒。雪花消失。画面恢复清晰。但……路口其他车辆似乎毫无察觉,绿灯亮起,车流缓缓启动。而停在最前线的转运车,后备厢门……微微敞开了一条缝!

“前后三个路口的监控,覆盖不同运营商的不同线路,”李泽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巨大的挫败感,“在同一时间点,被同一种……我们从未记录过的、超高强度的定向电磁脉冲瞬间覆盖!不是物理破坏,是精准的电子湮灭!持续时间……精确到秒!对方算准了红灯时间!”

张勇一拳狠狠砸在控制台上:“妈的!幽灵!绝对是幽灵干的!连监控都能掐着秒表抹掉!秦教授的遗体……他们要一具焦尸做什么?!”

柳疏桐站在屏幕前,右臂的绷带在冷光下白得刺眼。她没有看张勇的暴怒,也没有看那刺目的雪花屏。她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湖面,沉静地落在恢复清晰后的第五张截图上——那辆启动的转运车后方地面上,靠近敞开的车厢门缝隙边缘,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异常深邃的……暗色印记?

“李泽,”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把第五张图,车厢门缝隙下方地面区域,放大到极限。锐化处理,增强对比度。”

李泽一愣,立刻照做。像素被拉伸,噪点增多,但在强大的图像处理算法下,那个原本模糊的印记逐渐变得清晰——一滴!一滴尚未完全凝固的、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液体**!它的颜色深邃得如同凝固的夜,在灰色的水泥地上格外刺眼!更诡异的是,这滴液体周围的水泥地,似乎呈现出极其轻微的、不自然的……溶解腐蚀痕迹?!

“这是什么?”陈浩明凑近屏幕,声音带着惊疑。

柳疏桐的瞳孔骤然收缩!这颜色……这粘稠度……还有那腐蚀痕迹……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李泽在电话里描述的、在她带回来的林晚发丝中检测到的、那种诡异变异的伽偻罗Ⅲ型残留物的特征!

“取样!立刻去现场!那滴残留物!必须拿到!”柳疏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寒意!

十字路口,警戒线已经拉起。鉴证科的灯光将那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技术员穿着防护服,小心翼翼地蹲在那滴近乎黑色的粘稠液体旁,用最精细的刮匙和微量吸管进行提取。

柳疏桐不顾张勇和陈浩明的劝阻,执意站在警戒线边缘。晚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右臂的伤口在冷风刺激下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她却浑然未觉,目光死死锁住鉴证员的操作。

“柳法医,提取到了!量非常少!”技术员将装有微量黑色液体的密封管递过来。

柳疏桐隔着证物袋接过,举到眼前。强光手电的光束穿透深色的塑料管壁。那液体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更加诡异的状态——它并非纯黑,而是透着一种极其深沉的、近乎墨绿的暗色,粘稠如原油,却又似乎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活性?仿佛在极其缓慢地蠕动!

一股寒意从脊椎瞬间窜上头顶!这绝不是常规的伽偻罗!这更像是……某种活着的毒液!

“立刻送回法医中心毒理实验室!最高防护等级!加急分析!我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柳疏桐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法医中心毒理实验室,厚重的铅门紧闭,警示红灯无声闪烁。这里的气氛比停尸房更加压抑,空气里弥漫着化学试剂的刺鼻气味和一种无形的、名为“未知剧毒”的巨大压力。

柳疏桐穿着最高级别的生化防护服,臃肿笨拙,透过面罩的视窗,目光紧紧盯着隔离操作间内的精密仪器。助手和技术员在厚重的防护下紧张操作。那滴墨绿色的诡异液体,被置于绝对密封的惰性气体环境中的特制培养皿内,在超高倍电子显微镜下,呈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

“我的天……”隔离通讯器里传来李泽变了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它……它不是单纯的化合物!里面有……有东西在动!是……是微生物?!不!比微生物更小!结构……结构从未见过!它们……它们在吞噬培养基里的有机分子!在……在分裂增殖!”

屏幕上,放大了百万倍的图像里,无数极其微小、形态扭曲、如同来自深渊的、带着鞭毛或伪足的黑色“虫豸”,正在粘稠的墨绿色基质中疯狂地游动、撕咬、吞噬!它们每一次分裂,都伴随着周围基质微弱的能量释放和……微不可查的神经递质模拟信号!

“神经亲和性……活性生物载体……”柳疏桐的声音透过防护服的面罩,沉闷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下,“这根本不是伽偻罗Ⅲ型……这是……生物武器!代号‘锁芯’的……**枷锁!”

秦教授的遗体被抢走……难道是为了……培育或者研究这种**毒源?!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

“柳法医!有发现!关于林……关于那头发来源!”陈浩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怪异的颤抖,从另一个操作台的通讯器传来。他负责分析之前柳疏桐带回来的、林晚的头发和化工厂血迹样本的关联性。

柳疏桐猛地转头。

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组复杂的生物信息图谱。一组来自林晚的标准血液样本,一组来自化工厂保险柜旁的血迹。

“我们做了更深入的线粒体DNA和表观遗传标记分析,”陈浩明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惊悚,“化工厂的血迹……线粒体DNA与林晚标准样本完全一致,证明母系同源。但是……但是表观遗传标记……尤其是涉及神经发育和应激反应的关键基因甲基化模式……发生了……剧变!像是被某种极端外力强行扭曲、覆盖了!”

他调出对比图,代表近期血迹的红色标记图谱,在几个关键区域,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如同被暴力“焊死”或“抹除”的状态!与代表三年前健康状态的蓝色图谱,形成了刺目的、扭曲的断层!

“这……这不像是自然病变或者药物影响能达到的程度……”陈浩明的声音带着恐惧,“更像是……像是某种……定向的基因编辑或者……意识层面的强行灌输留下的……生物疤痕!”

生物疤痕……**枷锁……

柳疏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林晚……她的血出现在制毒实验室,她的表观遗传标记被暴力扭曲……她发丝里检测到**毒源“锁芯”的残留……她开枪救人又消失……

所有的碎片,被这恐怖的生物发现强行拼凑出一个更加惊悚、更加绝望的图景:

**林晚,很可能已经被这种“**枷锁”寄生、控制了!** 她的意识,她的行为,甚至她的生物本能,都可能被扭曲、被覆盖!她不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行走的、被毒源操控的……**容器?!一个代号“夜莺”的……人形兵器?!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比DNA报告更加冰冷,更加彻底地摧毁了柳疏桐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微弱的、关于“营救”的幻想。她扶着冰冷的操作台边缘,防护服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伤痛,而是源于灵魂深处最深的恐惧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柳法医!张队电话!紧急情况!”一个技术员的声音带着恐慌从外部通讯传来。

柳疏桐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接通。

“柳法医!城西老纺织厂宿舍区!发现……发现大量童话书!上面……上面有血!”张勇的声音嘶哑急促,背景是刺耳的警笛和嘈杂的人声,“还有……还有‘玫瑰低语’的标记!我们的人……已经封锁了现场!”

童话书?血?玫瑰低语?

柳疏桐的心猛地一沉!这绝不是巧合!

“地址发给我!我马上到!”她切断通讯,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朝隔离消毒通道走去,动作因为防护服的笨重和右臂的伤势而显得艰难,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柳姐!你的伤!那里可能有那种毒……”陈浩明焦急地喊道。

“如果‘锁芯’在那里,”柳疏桐的声音透过面罩,冰冷而坚定,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平静,“我更要去。”

城西老纺织厂宿舍区,一片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红砖筒子楼,早已破败不堪,住户稀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垃圾的腐臭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警戒线拉在一栋最偏僻、几乎被爬山虎完全吞噬的旧楼前。

张勇脸色铁青地等在楼下,看到穿着臃肿生化防护服、被陈浩明搀扶着下车的柳疏桐,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三楼,最西头那间。门是虚掩的,邻居闻到怪味报警。”张勇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不安,“我们的人……不敢贸然进去。”

柳疏桐点点头,示意陈浩明留在楼下警戒线外。她独自一人,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踏上布满灰尘和蛛网的、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臂的剧痛,防护服内的闷热让她汗如雨下。那股甜腻的气息越来越浓,混合着灰尘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氛围。

三楼走廊昏暗,尽头那扇漆皮剥落的木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昏黄的光。柳疏桐停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穿着最高防护的她,也瞬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

房间不大,只有十几平米。墙壁斑驳,糊着早已发黄脱落的旧报纸。但整个房间,从地板到天花板,几乎被堆积如山的……童话书彻底淹没!《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一千零一夜》……各种版本,新的旧的,精装的简装的,堆积成山,散落满地,几乎无处下脚!

昏黄的白炽灯泡在屋顶摇晃,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堆积如山的童话书封面、内页、甚至书脊上……到处都沾染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被粗暴涂抹的、暗红色的抽象画!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书页的霉味和那股诡异的甜腻,形成地狱般的恶臭!

在房间中央,一小片被清理出的空地上,散落着几本被翻开的、浸透了黑血的童话书。其中一本翻开的《白雪公主》插画页上,王后给白雪公主的毒苹果被用暗红色的、不知是血还是颜料的笔,狠狠地打了个叉!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同样暗红的字迹,力透纸背,带着癫狂的绝望:

**“解药是谎言!枷锁才是永恒!”**

而在那行字的下方,压着一个东西——一枚造型古朴的、沉甸甸的暗金色戒指!戒指内圈,清晰地刻着两个细小的字母:**R.W**!

玫瑰低语戒指!和“玫瑰女尸”被撸走的那枚一模一样!

柳疏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她强忍着眩晕和呕吐感,目光如电般扫过这如同精神病人巢穴般的房间。血迹……童话书……被否定的毒苹果(解药?)……“枷锁永恒”的绝望宣言……还有这枚突然出现的戒指……

是林晚留下的吗?是她被“锁芯”折磨得精神崩溃时的呓语?还是……某种扭曲的求救信号?亦或是……“夜莺”故意布下的、指向某个更黑暗陷阱的诱饵?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房间角落,一堆被血迹浸透的童话书下,似乎压着一本硬壳封面的、相对崭新的画册。画册封面是《糖果屋》的故事插图——汉泽尔与格莱特站在散发着诱人甜香的姜饼屋前。

柳疏桐的心猛地一跳!糖果屋……甜腻的气息……

她小心地拨开压在上面的血书,忍着恶心,用戴着手套的手,抽出了那本画册。画册很沉。她翻开封面。

里面……不是画。

书页被粗暴地挖空了!

挖空的凹槽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几十支……一次性注射器!每一支注射器里,都充盈着一种粘稠的、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诡异墨绿色光泽的……液体!

**枷锁——“锁芯”!

这里……是一个补给点?!或者……是“夜莺”为自己准备的……“药”?!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淹没了柳疏桐!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脚下却踩到了一本硬皮童话书。书页翻开,一张被折成方块的、边缘沾着暗红污渍的纸条,从书页里滑落出来,掉在满是灰尘和血迹的地板上。

柳疏桐屏住呼吸,弯下腰,用颤抖的手指,捡起了那张纸条。

她缓缓展开。

纸条上,没有文字。

只有一幅用同样暗红色的、粘稠的颜料简单勾勒出的、极其潦草的……路线图!

路线图的起点,画着一个简陋的小房子。终点,则画着一个扭曲的、如同荆棘缠绕的……玫瑰刺青!而在路线图的一个节点旁边,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注射器符号!

这……是“夜莺”的下一个目的地?还是……“锁芯”**毒源的下一个投放点?!

柳疏桐紧紧攥着这张沾满不祥污渍的路线图,目光扫过满屋的血书、墨绿的毒剂和那枚冰冷的R.W戒指。防护服内,她的身体因为恐惧、愤怒和巨大的精神冲击而剧烈颤抖。右臂的伤口在剧烈的心跳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提醒着她现实的冰冷。

童话书里的黑暗,比任何毒药都更致命。而那张用鲜血绘制的路线图,正无声地指向伽偻罗永夜最深处、那朵带血玫瑰的巢穴。她知道,无论前方是深渊还是地狱,她都必须走下去。为了真相,为了那些被“锁芯”吞噬的生命,也为了……找到那个或许早已被黑暗彻底扭曲、却依然刻在她灵魂深处的……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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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偻罗之夜
连载中云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