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佛前香烬

城西,废弃战备冰库。

这里曾是冷战阴云下深埋地底的钢铁堡垒,如今早已被时代遗忘。巨大的铅灰色混凝土掩体半嵌在山体之中,入口伪装成不起眼的山坳,厚重的防爆门锈迹斑斑,如同巨兽紧闭的獠牙。暴雨冲刷着掩体表面的青苔和泥泞,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铁锈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来自地底深处的寒意。

冰库内部,是另一个世界。

温度计的水银柱死死钉在零下三十度的刻度上。浓重的、如同实质般的白色寒气从巨大的制冷管道口喷涌而出,在强光手电的光束中翻滚弥漫,如同无数亡魂冻结的吐息。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的粗大管道上,都凝结着厚厚的、坚硬如铁的冰霜,反射着冷硬的光泽。空气仿佛都被冻成了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刺痛,吸进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冰碴。

巨大的主库区空旷得令人心悸。一排排早已废弃的、用于储存战略物资的巨大金属货架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在寒雾中若隐若现。库区中央,一辆经过改装的、覆盖着厚重保温层的厢式货车如同闯入冰封世界的钢铁甲虫,静静地停在那里,引擎早已熄火,车身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正是邮差运送“神血”的车辆!

行动迅疾如雷!

在柳疏桐那“别信仓库,信冰库”的致命情报指引下,张勇果断放弃了西郊那个布满□□陷阱的死亡仓库,如同猛虎出柙,带着最精锐的特警突击队和排爆专家齐诺(手臂打着固定绷带,但眼神锐利如初),在暴雨和夜幕的掩护下,以雷霆之势扑向城西废弃战备冰库!

外围警戒的“神明”暗哨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就被无声放倒。厚重的防爆门被定向破拆技术无声开启。突击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入这冰封的地狱!

“控制!”

“B区安全!”

“制冷机组已锁定!无自毁装置!”

短促而清晰的汇报在冰冷的空气中传递。训练有素的特警队员迅速占据了各个关键位置,枪口封锁了所有可能的死角。强光手电的光柱刺破浓重的寒雾,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这片冰封的钢铁森林,最终聚焦在中央那辆孤零零的厢式货车上。

张勇、齐诺、陈浩明、李泽等人围拢过去。厚重的保温车厢门被专用工具暴力破开!一股比库内更加刺骨、带着浓烈甜腻腥气的白色寒雾汹涌而出!

车厢内,景象如同微缩的哀牢山制备点。几个小型化的、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恒温容器被牢牢固定在防震架上,粗大的银色制冷管道连接其上,管壁上凝结着厚厚的冰晶。容器透明的观察窗内,粘稠的、泛着诡异墨绿色光泽的液体——“神血”伽偻罗Ⅲ型,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下,如同凝固的恶魔之血!

“神血!是神血!”陈浩明的声音带着激动和寒意混杂的颤抖。

“邮差呢?”张勇眼神如鹰隼,扫视着车厢内外。情报显示邮差亲自押运。

“在那里!”齐诺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愕,指向车厢最深处、一个大型恒温容器后面的阴影角落。

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

正是邮差!

他穿着厚重的防寒服,但此刻蜷缩成一团,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口鼻处呼出的白气带着明显的粉色冰晶——那是肺泡冻裂渗血的征兆!他的意识似乎已经模糊,眼神涣散,只有求生的本能让他在极寒中徒劳地蜷缩着。

“低温症!快救人!”柳疏桐清冷的声音穿透寒气响起。她穿着厚重的防寒服,但动作依旧精准。她示意突击队员小心靠近,同时自己快步上前,准备检查邮差的生命体征。作为法医,她对低温伤害的病理和急救同样精通。

两名特警队员迅速上前,试图将蜷缩的邮差拖离那个极寒的角落。就在他们的手即将碰到邮差防寒服的刹那!

邮差那涣散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一种极其恶毒、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凶光!一直蜷缩在胸口、看似因寒冷而僵硬的右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电般抬起,手中赫然握着一支一次性注射器!针筒里,是少量残留的、粘稠的墨绿色液体——“神血”毒源!他竟将毒源藏在了身上!

“去死吧!”邮差发出嘶哑扭曲的咆哮,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注射器锋利的针头,狠狠扎向离他最近的那名特警队员暴露在防寒面罩外的脖颈!

“小心!”惊呼声四起!距离太近!变故太快!

千钧一发!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柳疏桐!她根本没有去检查邮差的生命体征,她的注意力,始终死死锁定着邮差那异常蜷缩的姿势和右手的位置!在邮差手臂抬起的瞬间,她手中的一把闪着寒光、用于处理冻僵组织的特制加长手术钳,如同毒蛇吐信般精准探出!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骨骼的脆响!

手术钳冰冷坚硬的尖端,在针尖距离特警队员皮肤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狠狠卡进了邮差右手手腕的尺骨和桡骨之间!巨大的力量瞬间绞碎了肌腱和部分骨骼!

“呃啊——!”邮差发出凄厉到变形的惨嚎!注射器脱手飞出,掉在结冰的地面上,针筒碎裂,墨绿色的毒液瞬间在冰面上凝结成一小片妖异的冰花!

柳疏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手腕一拧,手术钳如同铁钳般死死锁住邮差碎裂的手腕,巨大的痛苦让邮差瞬间失去反抗能力,身体因剧痛而扭曲。柳疏桐顺势前踏一步,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邮差的下颌骨两侧!巨大的指力迫使邮差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

只见邮差口腔右侧的臼齿后方,一个米粒大小、颜色与牙齿极其相近的微小胶囊,正被他的舌头疯狂地顶向齿缝!毒囊!他竟在牙齿里藏了剧毒!

柳疏桐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没有丝毫波澜。她捏住邮差下颌的左手拇指猛地向下一压,精准地压在他的咬合肌神经节点上!同时,右手的手术钳如同最精密的工具,瞬间探入邮差被迫张大的口腔,钳口张开,极其稳定地卡在了那颗藏有毒囊的臼齿根部!

“呜……呜……”邮差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拼命想合拢牙齿咬碎毒囊,但下颌被柳疏桐死死控制,咬合肌被精准压制,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的手术钳,如同死神的镊子,夹住了那颗承载着他最后解脱希望的毒牙!

柳疏桐俯视着邮差因恐惧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声音透过防寒面罩,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比冰库温度更低的寒意,一字一顿,清晰地送入邮差耳中:

“想死?没那么容易。”

“你的血,比那些冻僵的尸体,更脏。”

话音未落,她手腕猛地发力!

“咔吧!”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

那颗藏着致命毒囊的臼齿,被手术钳连根拔起!带出一溜血沫,瞬间冻结在冰冷的空气中!

邮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剧烈抽搐,彻底瘫软下去,眼中只剩下巨大的痛苦和彻底的绝望。

整个冰库死寂无声。

只有制冷机组低沉的嗡鸣和邮差粗重痛苦的喘息。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穿着厚重防寒服、身姿依旧挺拔、手中手术钳夹着一颗带血毒牙的身影上。

柳疏桐,用最冰冷、最精准、也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这场冰库之战的胜利,也撕碎了敌人最后的尊严。

金三角腹地,“神明”圣所。

这里没有暴雨,只有闷热潮湿的空气,混合着浓郁的罂粟花香、香烛燃烧的烟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无数血腥的腐朽气息。巨大的柚木佛堂内,鎏金的佛像在摇曳的烛火下显得宝相庄严,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邪性。

佛爷依旧穿着那身暗金色的丝绸长衫,盘膝坐在巨大的蒲团上。他闭着双眼,面容在袅袅升腾的檀香烟雾中显得模糊不清,只有手中缓慢捻动的一串乌黑发亮的骨制佛珠,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摩擦声。

林晚(夜莺)垂首肃立在佛堂中央,一身黑色的劲装,银白色的面具遮挡了所有表情,只有挺直的背脊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刚刚完成了对鸢尾花的初步处置和哀牢山事件的“解释”。鸢尾花被秘密送去了“画匠”那里处理伤势和“重新教育”,他的命暂时保住了,但代价是未来更残酷的任务。

佛爷没有说话,只有佛珠捻动的声音在空旷的佛堂里回荡,如同某种阴森的计时器。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林晚身上。

许久,佛爷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

烟雾缭绕中,他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浑浊、苍老,却如同深不见底的古潭,蕴藏着洞悉一切的精光,淡淡地扫过林晚的面具。

没有斥责,没有疑问,甚至没有对哀牢山的失败和邮差的命运流露半分情绪。他只是极其平淡地、如同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夜莺,你累了。下去休息吧。”**

林晚心中猛地一沉!佛爷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人窒息!这比暴怒更可怕!她微微躬身,声音透过面具,没有任何起伏:“是,佛爷。”

她转身,脚步沉稳地退出佛堂,身影消失在门外浓重的阴影里。直到彻底离开佛堂的范围,走到外面被高大热带植物包围的幽暗回廊,面具下,她才极其轻微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物已被冷汗浸透。

佛堂内。

林晚离开后,佛爷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缓缓抬起手,从旁边鎏金的香案上,取过三炷细长的、已经点燃的线香。香烟笔直上升,在佛像慈悲而漠然的俯视下,氤氲散开。

佛爷将线香稳稳地插入香炉中那厚厚的香灰里。他的动作缓慢、虔诚,带着一种古老仪式的韵律感。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捻动佛珠,嘴唇无声地开阖,似乎在默诵着什么经文。

檀香的烟雾在他面前缭绕升腾,变幻出各种诡异的形状。

在烟雾最浓、佛像的面容几乎被完全遮蔽的那一刻。

佛爷捻动佛珠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在代表“离”位的一颗骨珠上,停顿了不足半秒。

他依旧闭着眼,苍老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洞悉一切的阴冷,清晰地回荡在只有香烟缭绕的佛堂中:

“柳疏桐……我的好妹妹呵……”

“你的‘生日礼物’……”

“马上就……‘下单’了呢……”

海都市局,审讯室外走廊。

冰冷的白炽灯光将走廊照得一片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气息。审讯室厚重的隔音门紧闭,里面正在进行对邮差的突击审讯。

柳疏桐站在单向玻璃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邮差脸色惨白,手腕和下颌都缠着厚厚的绷带,眼中充满了生理的痛苦和精神的绝望,在张勇凌厉的攻势下,心理防线正在崩溃。他交代了“神血”的交接点、部分运输路线,但对“佛爷”、“夜莺”的行踪及更高层的计划,依旧闭口不言。

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徐副总队长的加密信息:

「寒无言要‘视察’邮差审讯。挡不住。小心。」

柳疏桐的眼神瞬间冰冷。她收起手机,转过身,正好看到走廊尽头,寒无言在一名监察支队干事的陪同下,迈着沉稳而极具压迫感的步伐走来。他依旧穿着笔挺的监察制服,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极其不舒服的弧度。

“柳法医,”寒无言在柳疏桐面前站定,声音不高,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停职期间,还这么‘关心’案件进展?精神可嘉啊。” 他特意加重了“停职”和“关心”两个词。

柳疏桐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迎上寒无言镜片后那双锐利而冰冷的眼睛,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寒支队长。邮差是‘冰棺’案和‘神血’运输的直接执行人,他的口供对厘清案情至关重要。作为前期主要侦查人员之一,我在场旁听,符合程序规定。” 她不卑不亢,直接点明自己的合法性。

寒无言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丝嘲讽:“程序?柳法医现在倒是很讲程序了?哀牢山矿洞的教训,看来很深刻嘛。”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严厉,“邮差身上多处严重外伤,尤其是下颌骨脱臼性损伤和腕骨粉碎性骨折!这是怎么回事?是否存在刑讯逼供?!”

他身后的监察干事立刻拿出记录本,目光锐利地盯着柳疏桐和张勇。

张勇瞬间火冒三丈,正要开口怒斥,却被柳疏桐一个眼神制止。

柳疏桐上前一步,几乎与寒无言面对面。她的身高与寒无言相仿,目光平视,没有丝毫退缩。一股冰冷而强大的气场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竟让久居高位的寒无言也感到一丝微弱的压力。

“邮差在被捕过程中,暴力拒捕,企图使用藏匿的剧毒‘神血’注射器袭击我方警员,并试图咬碎预藏在臼齿内的□□毒囊自杀。”柳疏桐的声音清晰、冷静,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其手腕骨折及下颌损伤,是在我方警员依法进行必要武力制止其自杀及行凶行为时造成。整个过程,审讯室有完整音视频记录,技术科有现场物证支持。寒支队长若对执法过程有异议,可随时调阅记录。”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寒无言的镜片:

“倒是寒支队长,如此‘及时’地关心一个毒贩的伤势,莫非……是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此言一出,走廊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勇和旁边的警员都瞪大了眼睛!监察干事的笔也停在了记录本上!

柳疏桐这是……在直接质疑寒无言?!

寒无言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柳疏桐竟敢如此直接、如此锋利地反击!尤其是在她处于“停职”劣势的情况下!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意,金丝眼镜反射着冰冷的白光,声音带着压抑的阴冷:“柳疏桐!注意你的身份和言辞!污蔑上级,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柳疏桐的嘴角,极其罕见地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她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她的指尖,捏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用证物袋密封的黑色存储芯片。

芯片在惨白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幽暗的光芒。

寒无言的目光,在接触到那枚芯片的瞬间,如同被烙铁烫到,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那是……ZA-087硬盘底层日志的碎片!指向他毁灭证据的铁证!

柳疏桐将芯片举到寒无言眼前,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法律?寒无言,你的罪证,就在这里。”

“想知道,是谁‘签收’了它的毁灭吗?”

寒无言的身体,在那一瞬间,僵硬得如同冰库里的冻尸。他死死地盯着那枚小小的芯片,又猛地看向柳疏桐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封火焰的眼睛。第一次,他在这位年轻女法医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足以将他拖入深渊的、名为真相的恐怖力量。

审讯室外,无声的对峙如同冰封的战场。

佛堂的香炉里,那三炷为“生日礼物”而燃的线香,悄然烧到了尽头,只余下三缕笔直的、冰冷的青烟,无声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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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偻罗之夜
连载中云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