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老工业区边缘。
暴雨毫无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铅灰色的天幕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天河倒灌,密集的雨线抽打着废弃的厂房、锈蚀的管道和泥泞不堪的荒地。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化工废料和雨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腥冷气味。远处,那座如同钢铁巨兽般匍匐在雨幕中的3号冷链仓库,轮廓模糊不清,只有几盏残破的警示灯在风雨中明灭不定,像垂死巨兽的眼。
仓库内部,巨大而空旷的空间被浓重的黑暗和湿冷的空气占据。高高的穹顶下,悬挂着早已停止运转的巨型制冷管道,如同史前巨兽僵死的血管。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油污,混杂着从破损屋顶漏下的雨水,形成一滩滩浑浊的泥沼。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被刻意释放出来的、刺鼻的氨水气味——这是翡翠(于辉)故意留下的“诱饵”痕迹。
翡翠的身影如同鬼魅,穿行在巨大的货架阴影和废弃的机械残骸之间。他动作迅捷而无声,脸上没有任何伪装,只有一片冰冷的专注。他手中拿着一个多功能探测仪,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
“A区通风总闸,物理锁死完成。□□罐压力阀远程操控模块植入……B区备用通道,坍塌装置预埋……C区监控节点,干扰器覆盖……”他低声自语,如同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每一个步骤都精准无误,每一个陷阱都指向唯一的目的——将所有踏入此地的人,连同这里可能残留的任何“神明”痕迹,一起送入充满剧毒□□的炼狱。
他走到仓库中央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这里曾经是装卸平台,如今只剩下冰冷的水泥地面。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高处一个被破坏的通风口。雨水正从那里哗啦啦地灌入,在地上汇成一小片水洼。他掏出那部特殊的加密手机,屏幕亮起幽光,映出他嘴角勾起的一抹残忍弧度。
信息发送:
「虎已入柙。大门落锁。静待烟火。」
发送成功。他收起手机,像完成狩猎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退向仓库深处预留的逃生通道,身影迅速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只留下这座巨大的钢铁坟墓,在暴雨中沉默地等待着吞噬生命的“烟火”绽放。
海都东区,更深的废墟腹地。
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哥特式小教堂,在狂风暴雨中如同受伤的巨兽般呻吟。彩绘玻璃窗大多破碎,只留下扭曲的铅框,如同魔鬼的爪牙,切割着外面铅灰色的天光。湿冷的风裹挟着雨点,从破洞中灌入,在空旷腐朽的厅堂里呼啸盘旋。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腐朽的木头、湿透的织物和……浓烈的血腥味。
教堂尽头,残破的圣母像倾倒在地上,石膏碎裂,露出里面锈蚀的钢筋。一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在圣母像慈悲的面容旁缓缓晕开,与泥污混在一起,触目惊心。
一个人影蜷缩在圣母像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墙。正是消失已久的“鸢尾花”!他早已不复在哀牢山矿洞时的冷酷与高效。身上的深色作战服多处撕裂,沾满了泥泞和深褐色的污渍(哀牢山的红泥)。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用撕下的布条草草固定,布条早已被渗出的鲜血浸透。脸上满是擦伤和淤青,嘴角破裂,干涸的血痂粘在下巴上。最致命的伤口在腰侧,一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虽然用急救绷带死死压住,但暗红色的血渍仍在缓慢地向外洇染。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眼神涣散,充满了疲惫、痛苦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脚步声。
极其轻微,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稳定节奏,在空旷死寂的教堂内响起,如同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鸢尾花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野兽,他挣扎着想抬起完好的手臂去摸腰间,却牵动了腰侧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教堂残破的大门入口处。暴雨在她身后形成一道灰白色的幕布。她穿着黑色的防水冲锋衣,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周身散发着一种比教堂里的湿冷空气更加刺骨的寒意。
是“夜莺”林晚。
她没有立刻走近,只是站在那里,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鸢尾花身上。将他此刻的狼狈、重伤和濒死的状态,尽收眼底。面具之下,无人知晓她的表情。
鸢尾花看清来人,紧绷的身体瞬间垮塌下去,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如释重负的情绪交织在他眼中。他放弃了摸武器的动作,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拖着那条断臂和流血的腰腹,从圣母像的阴影里艰难地爬出来,单膝跪在冰冷潮湿、混杂着自己鲜血的地面上。
头颅深深低下,沾满血污和泥泞的头发贴在额前。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剧烈的颤抖和无法掩饰的虚弱与恐惧:
“夜……夜莺大人……对……对不起……”他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我……我失误了……在……在矿洞……低估了那个排爆的娃娃脸……还……还有那个法医……她……她像鬼一样……东西……东西没保住……还……还暴露了‘钥匙’……”
他断断续续地陈述着哀牢山的失败,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伤口。巨大的恐惧让他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在“神明”内部,任务失败,尤其是如此重大的失败,代价往往是死亡。而面对以冷酷无情著称的“夜莺”,他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林晚依旧沉默。只有兜帽边缘滴落的雨水,在寂静中发出“嗒……嗒……”的轻响,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就在鸢尾花几乎要被这沉默的威压碾碎时,林晚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动作并不快。鸢尾花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闭紧了眼睛,等待着审判的降临——是子弹?还是更痛苦的终结?
然而,预料中的攻击并未到来。
林晚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去了冲锋衣袖口沾染的一点泥渍。她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冰冷、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教堂外的风雨声:
“……起来。”
鸢尾花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不……不是处决?
林晚的目光落在他腰侧洇血的绷带上,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跟我回去。这件事,白鲨玩得过火了。”
鸢尾花瞳孔地震!白鲨大人?!夜莺大人竟敢直指白鲨大人的责任?!
林晚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震惊,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掌控感:
“佛爷那里,我会解释。现在,计划到哪一步了?”
鸢尾花如梦初醒,巨大的求生欲让他顾不得思考夜莺大人为何如此反常。他强忍着剧痛,嘶哑地、语速极快地汇报,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邮差!邮差大人已经带着‘神血’成功改道了!没走预设的‘香堂’!临时启用了城西那个废弃的地下战备冰库!那里更隐蔽,制冷系统是独立的旧军标,绝对安全!翡翠……翡翠正在按计划,把条子往西郊3号仓库引!那里……那里布置好了,只要他们进去碰了通风系统……”他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
“冰库……”林晚极其轻微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地点,兜帽阴影下的目光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她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
“知道了。你从后门走,去‘画匠’那里处理伤口。后面的事,不用管了。”
“是!谢……谢夜莺大人!”鸢尾花如蒙大赦,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为失血和虚弱再次踉跄。他咬紧牙关,扶着冰冷的墙壁,拖着残破的身体,艰难地、一步一挪地朝着教堂后方的阴影挪去,很快消失在破败的甬道深处。
教堂里,只剩下林晚一人,站在圣母像的血泊旁。
暴雨敲打着残破的穹顶,发出永不停歇的轰鸣。
面具之下,林晚缓缓闭上了眼睛。巨大的疲惫和更深的焦灼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鸢尾花带出的情报——邮差带着“神血”去了城西废弃战备冰库!翡翠正将警方(张勇他们)引向布满□□陷阱的西郊仓库!
桐桐……张队他们……如果去了仓库……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比面对佛爷的怒火、白鲨的算计更加冰冷刺骨!
她猛地睁开眼!所有的挣扎和犹豫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踏入死地!哪怕暴露!哪怕万劫不复!
她迅速蹲下身,背靠着冰冷的、沾血的圣母像基座。从冲锋衣最内层的防水夹袋里,掏出一个比火柴盒略大的、特制的加密通讯平板。平板外壳是哑光的黑色,没有任何标识。她的指尖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但输入密码和启动特殊通讯协议的动作却快如闪电。
屏幕亮起幽蓝的光。她调出那个唯一的、烙印着柳树新芽图标的加密通讯界面。没有语音,没有视频,只有最原始、也最安全的文字信息输入。
她的手指悬在虚拟键盘上方,微微颤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如何措辞才能既传递关键信息,又不暴露自己?如何规避“神明”可能的监控?桐桐能不能及时看到?看到后会不会相信?会不会……反而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教堂外,暴雨如注,如同天哭。
教堂内,圣母像慈悲的面容在血泊中模糊不清。
最终,所有的挣扎化作指尖在屏幕上疾风骤雨般的敲击!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字!只有最核心、最致命的情报!用她们之间最隐秘、也最温暖的密钥——“春柳新芽”进行二次加密!
信息编译完成。屏幕上跳动着确认发送的红色按钮。
林晚的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最后一丝理智在疯狂拉扯。发送,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不发送……意味着她可能永远失去她的桐桐……
面具之下,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溅开一小朵水花。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按了下去!
信息化作无形的电波,穿透厚重的雨幕和教堂的残垣断壁,射向未知的命运。
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瞬间熄灭。
林晚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顺着冰冷的圣母像基座滑坐下去,蜷缩在血泊的边缘。她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平板屏幕上,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那个未完成的、隔空拥抱的姿势,凝固在教堂凄冷的雨声和血腥气里。
海都市局法医中心,顶层办公室。
窗外的暴雨敲打着玻璃,如同密集的鼓点。
柳疏桐站在窗前,背影挺直如松,目光却穿透雨幕,死死锁定着西郊的方向。桌面上,那部加密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张勇刚刚发来的加密信息:
「饵已投。虎将出柙。仓库大门为君开。」
以及她回复的:
「仓库有大型□□储罐……勿碰任何通风口按钮或线路!」
她在等。等张勇的行动反馈,等翡翠的下一步,等……那渺茫的、来自黑暗深处的回应。手腕上的银镯紧贴着皮肤,0319的荆棘刻痕带来清晰的痛感。
突然!
嗡——
那部加密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再次亮起!不是来自张勇的频道!是一个优先级最高的、预设的加密信息源!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红色警示框占据!
柳疏桐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她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手机!
屏幕上,只有一行由极其复杂、夹杂特殊符号的乱码组成的字符!但在柳疏桐眼中,这串字符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自动在她脑中按照那个早已融入骨血的密钥——“春柳新芽”——飞速解码、重组!
冰冷的字符褪去伪装,显露出其下灼热的真相:
「别信仓库,信冰库。」
七个字!
如同七道惊雷,狠狠劈在柳疏桐的脑海!
冰库!
不是仓库!是冰库!
鸢尾花对林晚说的……邮差带着“神血”改道的……城西废弃战备冰库!
信息末尾,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加密方式,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密钥……是林晚!是她!她还活着!她在最危险的时刻,跨越了生死的界限,送来了最致命的情报!她在警告她!保护她!
巨大的冲击让柳疏桐身体晃了一下,她猛地扶住窗台才站稳。狂喜、担忧、恐惧、以及更深的决绝,如同海啸般在她心中疯狂冲撞!她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彻底失去血色,屏幕上那六个字如同烙印,深深烙进她的瞳孔!
她没有任何犹豫,抓起手机,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飞快地编辑了一条加密信息,发给张勇:
「陷阱确认!目标不是仓库!是城西废弃战备冰库!邮差带‘神血’在那里!立刻转向!最高警戒!」
发送成功!
柳疏桐猛地抬起头,望向窗外被暴雨笼罩的城市。冰冷的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如同泪痕。
林晚……无论你现在身处何地,是夜莺还是我的爱人……
你的信,我收到了。
冰库……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