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饵与荆棘

省厅地下停车场B区的追捕,最终以一场混乱的徒劳告终。

张勇带着满腔怒火和一队精锐扑下去时,于辉(翡翠)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那片精心挑选的监控死角深处,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只留下空荡荡的、弥漫着机油和灰尘气味的停车位,以及几道被刻意抹乱、无法追踪的模糊鞋印。张勇的咆哮在地下空间回荡,带着被戏耍的狂怒和更深的寒意——这个内鬼,比他们想象的更狡猾,更熟悉警方的运作方式。

“搜!给老子一寸一寸地搜!天花板!通风管道!下水道口!他妈的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这只耗子挖出来!”张勇赤红着眼睛下令,声音嘶哑。队员们立刻散开,强光手电的光柱在冰冷的混凝土立柱间交错扫射,气氛肃杀。

然而,翡翠就像人间蒸发。

就在行动陷入僵局、挫败感几乎将众人淹没时,张勇口袋里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柳疏桐的信息,极其简短:

「撤。留饵。」

两个冰冷的字,像一盆冰水浇在张勇燃烧的怒火上,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猛地攥紧手机,指关节发白。留饵?把于辉这只毒蛇留在身边?这需要何等的隐忍和定力!但张勇明白柳疏桐的意思。揪出来一个翡翠容易,但揪不出他背后的“律师”和整个“神明”的渗透网络,就是打草惊蛇!放长线,才能钓出更大的鱼!哪怕……这线是淬了剧毒的钢丝!

张勇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对着通讯器低吼:“收队!目标已逃离监控范围!扩大外围搜索!通知各分局,加强布控!重点排查于辉社会关系及近期异常接触!”

命令下达,队员们带着不甘和疑惑撤回。地下停车场恢复了死寂,只留下张勇一人站在空旷的黑暗中,如同沉默的礁石。他掏出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刺入肺腑。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柳疏桐的第二条信息,带着更深的凝重:

「寒无言签收ZA-087硬盘后,硬盘遭专业物理覆写损毁。日志碎片指向其终端。铁证。」

寒无言!

这个道貌岸然、用“程序合规”大棒将柳疏桐打落尘埃的监察副支队长,自己就是最大的黑手!是他毁灭了关键物证,为“神明”掩盖罪证!张勇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警徽之下,藏着的竟是如此狰狞的蛀虫!

他立刻回复,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明白。饵已放。翡翠必然反扑。寒无言这边?」

柳疏桐的回复很快,带着一种冰封般的决断:

「按兵不动。收集证据链。翡翠的饵,看他们如何咬钩。」

接下来的两天,海都市局刑侦支队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交织的状态。

表面上,一切如常。针对“鸢尾花”和“画匠”的追捕仍在进行,哀牢山后续的物证分析报告不断传来,低温冷藏车冻尸案的卷宗被重新摊开在每个人的案头。张勇似乎从抓捕失败的暴怒中冷静下来,甚至不再对于辉表现出任何额外的关注,只是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内勤人员使唤,让他整理“冰棺”案中堆积如山的现场照片、尸检报告和过往排查记录。

翡翠也表现得异常“乖巧”和“勤勉”。他按时上下班,对所有指派的任务都一丝不苟地完成,脸上总是挂着那副略带紧张和谦卑的新人笑容。他不再主动靠近核心讨论圈,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对着电脑屏幕敲敲打打,或是抱着一摞摞文件穿梭在办公室和档案室之间。像一个完美的、毫无威胁的背景板。

但只有张勇和柳疏桐知道,平静的水面下,致命的暗流正在涌动。张勇的办公室电脑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后台进程正在悄然运行。这是李泽按照柳疏桐的指示,绕过常规警用网络、利用徐总队提供的特殊权限植入的监控程序。它像一只无形的眼睛,死死盯着翡翠使用的内网终端的所有网络活动痕迹——包括那些被加密、被伪装、被删除的操作。

柳疏桐则被困在“停职反省”的囚笼里。她无法光明正大地参与案件,只能利用法医中心的独立权限和那部加密手机,在更深、更隐秘的层面活动。她反复研究着从省厅档案库带出来的、指向寒无言毁灭硬盘的证据碎片,试图将其嵌入更完整的证据链。同时,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哀牢山南麓那个废弃水文站的坐标。徐总队给的线索,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但她不能轻举妄动。她在等,等翡翠的下一步动作,等“神明”的饵钩。

海都东区,一片被遗忘的工业废墟边缘。

暴雨初歇,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湿冷的空气带着浓重的铁锈和化工废料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废弃储油罐如同生锈的巨兽骸骨,沉默地矗立在荒草丛生的野地里。角落里,一个半塌的、被涂鸦覆盖的混凝土调度室,是“夜莺”林晚此刻的临时栖身之所。

室内没有灯光,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散发出幽蓝的光芒,映照着她脸上那张冰冷无情的银白色面具。面具下的眼睛,疲惫而锐利,如同冰封的湖面下涌动的暗流。纤细而布满细小伤疤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屏幕上瀑布般刷过复杂的代码流和加密通讯的片段。

她在追踪“鸢尾花”。

那个老挝来的清除专家,在哀牢山“神血”制备点留下密钥后,如同鬼魅般消失了。佛爷和白鲨对此震怒,“夜莺”作为直接负责人,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更重要的是,鸢尾花是“猎户行动”的参与者之一!是周正之死的见证者!找到他,不仅关乎“神明”的任务,更关乎……那个深埋在她心底、血淋淋的真相!

屏幕一角,一个加密通讯窗口突然弹出,来自“律师”。信息冰冷而公式化:

「‘邮差’已启程。路线:怒江-澜沧江-海都内河码头。货物状态稳定。预计72小时内抵达‘香堂’。白鲨大人指示:确保航线绝对洁净。必要时,‘翡翠’可启用。」

林晚的目光在“邮差”和“翡翠”两个代号上停留了一瞬,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邮差运送的,必然是哀牢山那批纯度恐怖的“神血”。而翡翠……那个被“律师”通过寒无言安插进警方的钉子……启用他,意味着更直接的对抗和暴露风险。

她没有立刻回复“律师”。而是调出了另一个完全独立的、深埋于多重代理和幽灵服务器之后的加密通讯界面。这是她为自己预留的、绕过“神明”监控的绝密通道。她的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屏幕上,只有一个预设的联系人图标——一个简单的、线条勾勒的柳树新芽。

巨大的挣扎在她眼中翻腾。联系她?在这风雨飘摇、危机四伏的时刻?一个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不仅自己会暴露,更会将桐桐拖入无尽的深渊!佛爷那句“她另有用处”的诡异命令,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但……

哀牢山南麓的水文站!翡翠的暴露!邮差运送的致命“神血”!

桐桐……她停职了,但她绝不会停下!以她的性格和手腕,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追查下去!前面是“神明”布下的陷阱,是寒无言的暗箭,是翡翠的毒牙!

林晚猛地闭上眼睛,面具下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近乎破碎的抽气声。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挣扎和软弱都被一片更深沉、更决绝的冰冷所取代。她不能直接联系她。那太危险。

她的手指如同被赋予了独立的意志,开始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极其复杂、融合了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完全理解的旧日密码和最新密匙的指令,被迅速编译、加密,然后通过幽灵网络,悄无声息地发送出去。目标并非柳疏桐的加密手机,而是……海都市局刑侦支队内网服务器上一个极其隐蔽、伪装成过期系统日志的存储扇区。

信息内容,是一串看似毫无规律的字符组合,夹杂着几个特殊符号。但在特定的解码规则下,它会显示为:

「南麓水文站:饵。勿动。邮差水路来。怒-澜-内河。翡翠动,则饵毒发。桐,春柳新芽。」

“春柳新芽”——那是她们学生时代,在警校后山那棵老柳树下约定的、代表“我还好,勿念,等待重逢”的暗语。

信息发送成功,瞬间消失在网络海洋的深处,如同从未存在过。林晚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面具下的呼吸急促而沉重。她做到了。用最隐秘、最安全的方式,发出了警告和……微弱的平安信号。

她必须找到鸢尾花。必须在邮差抵达前,掌控局面。必须……活着回去见她的桐桐。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

表面平静,暗流汹涌。

张勇盯着屏幕上李泽监控程序的实时反馈。翡翠(于辉)的内网终端活动轨迹看似正常,但后台记录显示,他频繁访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关于海都老旧冷链仓库分布和消防备案的数据库,搜索关键词集中在“西郊”、“大型”、“废弃”、“氨/氟利昂制冷系统”。

他在查什么?张勇眉头紧锁。西郊……冷链仓库……

就在这时,翡翠的电脑屏幕上,一个内部通讯软件窗口弹出。发件人是技术科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年轻警员。窗口里是一张放大的、有些模糊的监控截图,似乎是某个仓库门口,角落里有一辆不起眼的厢式货车,车牌被泥泞遮挡大半,但车厢侧面似乎有一块不明显的、深褐色的污渍。

年轻警员的留言:「辉哥,按你说的又筛了一遍‘冰棺’案前后全市冷链车辆轨迹,西郊那片仓库区车流太大,不过这张图里这辆车的污渍……有点像红泥?就是哀牢山那种?位置在西郊老工业园,3号冷链仓库附近。不知道有没有用。」

翡翠立刻回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兴奋和感激:「太好了小陈!这个发现太关键了!红泥!绝对是重大线索!我马上报告张队!你立大功了!」他迅速将截图和定位信息(西郊老工业园3号冷链仓库)复制下来。

几秒钟后。

张勇的办公电脑屏幕上,内部通讯系统弹出一条新消息,发送人:于辉。

标题:「冰棺案重大线索发现!」

内容极其“振奋人心”:「张队!技术科小陈在复查全市冷链车辆监控时,于西郊老工业园3号冷链仓库附近发现可疑车辆!车身附着深褐色污渍,与哀牢山死者指甲缝红泥高度相似!疑似涉案车辆停放或转运点!请求立刻核查!」

几乎在同一时间!

“嘀嘀嘀——!”

李泽面前的监控警报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屏幕上,代表翡翠终端的一个红色光点,正通过一个极其隐蔽的、绕过警用防火墙的加密后门,向外发送着高速数据流!数据包的目标IP,指向一个境外跳板服务器!

“张队!翡翠动了!他在向外发送加密数据!内容……内容就是西郊3号仓库的定位信息!”李泽失声喊道!

张勇猛地站起!眼中精光爆射!

饵钩动了!鱼咬钩了!

翡翠果然将“冰棺案关键线索指向西郊3号冷链仓库”的假情报,作为诱饵抛给了“神明”!他们在引诱警方前往!

而几乎就在李泽警报响起的同一刹那!

张勇那部私人加密手机,屏幕也骤然亮起!一条来自柳疏桐的、优先级最高的加密信息,带着刺目的红色警示框弹出!信息内容简短得令人窒息:

「仓库有大型□□储罐。翡翠诱饵。通风系统被远程锁死为陷阱触发器。勿碰任何通风口按钮或线路!」

陷阱!

致命的陷阱!

翡翠和“神明”想要的,不是调虎离山,而是要将前往调查的警察,连同可能存在的“神血”残留证据,一起埋葬在那充满剧毒□□的钢铁坟墓里!

张勇的心脏在狂跳,血液在奔涌。他死死盯着屏幕上翡翠发送成功的提示,又看向柳疏桐那血红色的警告。愤怒、杀意、后怕、以及一丝对柳疏桐精准预判的叹服,交织在一起。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在内部通讯系统里,用极其严肃郑重的语气回复于辉:

「线索重大!于辉,立刻整理所有相关监控截图和位置信息!陈浩明、李泽,通知特警排爆组、消防危化处置中队!一小时后,西郊3号冷链仓库集合!准备强查!」

命令下达,办公室瞬间“忙碌”起来。陈浩明和李泽大声应命,开始联络。其他队员也纷纷起身准备装备。一片临战前的紧张气氛。

翡翠看着张勇的回复,镜片后的眼睛里,那丝冰冷残忍的满意终于毫无掩饰地浮现出来。他迅速低下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一条加密信息通过后门发送出去:

「饵已投。虎将出柙。仓库大门为君开。」

信息发送成功的瞬间,他嘴角勾起一抹极其细微、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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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偻罗之夜
连载中云寒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