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洮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姜晁无力看向身边人:“朕调他离京,他不会再回来,远离了朝政,你又何必、”
“陛下在位多年,勤勉于政,但唯一的弱处便是太过心软。”
薛楷沉声:“陛下,斩草除根,才能安枕无忧啊。”
姜晁闭了眼,心绪烦乱。
薛家忠心不二,当年也是为了保住自己折损族内大多才俊。
可以说没有薛家,姜晁走不到今天。
姜晁念旧,这是他唯一,也是最大的弱点。
没关系,那些他做不来的决定,下不去的狠手,薛家来做。
薛楷想。
*
大理寺的后院魏恒还是第一次来。
出了宫后他与梁宥同行,先到了大理寺,他想了想,决定先同乌蔓说一声。
梁宥事情繁多,指了个方向让他自去,魏恒顺着走,直到来到一排拥挤的厢房。
门与门之间不过手掌的间隙,光从外头看便知里面的局促。
挺安静,没什么动静,不知住了有多少人,又有多少犯了罪的混在其中。
魏恒拧了眉头。
恰巧乌蔓打开房门,她抱着个木盆,似想打水。
木盆深又阔,她抱得吃力,面上苍白。
抬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魏恒。
她神情一瞬惊慌,手上力松了,木盆砸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滚到魏恒脚前。
他弯腰抓在手里,指节扣进粗糙的缝隙里,一阵刺痛。
“没让青檀来吗?”
“我一个待审的罪人,哪有什么资格要侍女服侍。”
乌蔓声音浅淡,也没想上前去,只淡淡点头,便要回屋里去关门。
“我刚从陛下那回来。”
乌蔓动作一顿。
“你不想知道自己未来何去何从吗?”
握着屋门的手一紧再紧,乌蔓抬眼看她,缭绕水汽在她眼底氤氲开来。
魏恒视若无睹,只是看着手中的木盆:“在哪里打水?”
大理寺临时关押监管着待审的犯人,后院场地大,也有不少井以供基本生活。
井绳被多年使用,有不少草根戳了出来,魏恒将井水打上来,都觉得掌心磨得不适。
他垂眸去看乌蔓的手,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乌蔓被他带来,满心想的都是不确定的未来。
梁宥会怎么处置他?她的证词有说给永盛帝听吗?他信了吗?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同老夫人一样要自己给魏洮偿命?
乌蔓因惶惶,五官都皱在一起。
“当初既是兄长让你离开佟谷的,为什么不说?”
乌蔓沉默半晌:“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魏洮都已经死了,老夫人还能因为这个原谅我?”
魏恒纳闷道:“那我呢?我意思是,当初我送你们上船,途中那么长时间,你们既然心中有疑问,猜到可能会出事,为什么不同我说?”
他自看到乌蔓的口供,便一直感到费解。
若是兄长死于意外,那他没办法改变什么。
但若是死于暗杀,并且魏洮也提前感知到什么,为什么不与他说,为什么不让他护着呢?
即便是如今军功赫赫的他,也入不了魏洮的眼吗?
魏恒难以接受。
乌蔓没想到自己随口的瞎话他们竟然都听信了,面对质问,她轻笑回答。
“你又在瞎想什么呢。”
魏恒一愣。
“有没有可能,你兄长只是不愿你赴险?”乌蔓望着平静的井水,“毕竟若是一同出了事,老夫人可就彻底无人依靠了。”
魏恒忽然想到,当初送行分别时,魏洮那意有所指的话。
他那时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嘱咐自己的呢。
魏恒心中闷堵,无法想象。
“陛下念你与兄长感情,没有下令责罚你。”
魏恒语气莫测:“只是让你陪兄长走完最后一程,之后去朝安寺守灵一年。往后随你意愿,如果想留下,我自会安抚母亲,与她好好解释,兄长身亡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他看向乌蔓:“当然,若想离开,我也绝不阻拦。”
她如今与魏家已没有了关系,别说离开,便是想改嫁魏恒也没有立场干预。
魏恒垂眸望着脚边的水桶,听见乌蔓恍惚的声音。
“去朝安寺守灵?”
魏恒点头:“你放心,朝安寺不比皇陵,不是什么苦修之地,你若去了这一年时间我也会吩咐好,不会让你太辛苦。”
若是无人插手作祟,留在寺中苦修一年,对于乌蔓不是什么难事。
她问:“那一年之后,我就自由了?”
他心中抽痛,若无其事地点头:“是,你若想走,等结束你自离京便是。”
乌蔓停顿片刻:“我先前身上的那些魏家银票,都交给初元了,你回头记着收好。”
“魏家那边,我应当是回不去了,”她道,“烦请魏大人回去,将小女的私房与青檀一齐带来。我在城中租个小屋,替先夫守灵。”
“身上有了银两傍身,去了寺中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之前跟着魏洮离开的时候,她大多首饰及永盛帝当初赏的嫁妆,不便携带都留在魏家。
若是真要离开,那些东西是属于自己的,她要带走。
将那些首饰头面融了,拿去投资店铺,从戚敏学那学来的本事,她还没忘记。
往后虽算不得大富大贵,安稳平和也足够了。
她考虑的充分,全然顾不上魏恒愈加难看的神色。
他点点头:“你决定离开…”
魏恒抽了口气,又缓缓叹出:“不必这样避讳,你本是魏家夫人,要回自己的私房也是应该。你随我一同回去,将东西收拾下吧。”
乌蔓的心态与刚来京城那会比,已经好很多了。
那时候的她睚眦必报,少一分钱都得讨要回来。
但毕竟经历了魏洮之死,她也不太想再对上魏家人。
只要能拿回剩下那些,乌蔓只想离开这里,去与谷春汇合。
没那么富贵便罢了,至少不会再过上饿肚子的生活。
乌蔓是这样想的,所以她跟着魏恒回来,只是想要拿回那些嫁妆首饰。
魏老夫人正对着又出现的乌蔓发疯呢,听到魏恒的要求,声音顿时像被掐住般停滞。
她眼睛瞪得老大,僵硬道:“什…什么私房?”
乌蔓表情一滞。
魏恒皱眉:“当初离开没带走的,圣上赐的首饰珠宝那些,还有之前大哥为她采办的,应该都还锁在院中吧?”
“本就是人家的东西,母亲既休了乌姑娘,便将院子打开,让她东西都带走吧。”
想要乌蔓离开,先前就老夫人喊得最凶。
如今真的要走了,反倒又没声音了。
“她一个戏女,能上哪里去?何况要为沉吟守孝,又不急着离开…”
骤然的转变让魏恒摸不着头脑,他疑惑道:“母亲愿意让乌蔓留下?”
“留不留下的…”
“不是想要我留下吧?”
一直没有出声的乌蔓开口,直勾勾盯着眼前的老太太:“我那些东西是不是没了?”
“将我休弃还不够,难不成还强占了我的陪嫁?”
“什么强占!”
像是被乌蔓的话激到,老夫人气急败坏,拓沫星子飞溅:“那本就是圣上赐给我们魏家的!若不是看在沉吟的面子上,你以为真能拿到那好些东西!真是不要脸!你害死了沉吟,现在想带着钱离开过逍遥日子!我呸!你…”
“母亲!”
魏恒呵斥,神色难看:“那些东西呢。”
魏老夫人被他的表情吓到,喏喏:“都…头面那些都给融了折成现银,剩下那些玉器宝饰……弱彤不是说亲了吗?就当做大房这边的贺礼,添到嫁妆单子上去、”
觑见魏恒逐渐铁青的神色,老夫人声音大了些:“干什么!本就是咱们家的东西!弱彤马上要许人家,带点有分量的东西也能有点底气!那可是你的亲堂妹!”
魏恒闭了闭眼,好半晌又问:“那那些银子呢?你拿出来,还给乌蔓。”
老夫人又不说话。
“银子呢!”
魏老夫人被这声吓得一抖:“都,你四叔他们做生意周转不开,就,就借他们应急…”
她赶忙找补:“会还的会还的!你四叔跟我说过了,等下半年生意好转…”
“魏家祖产自父亲去世他们接手后,早就都败得差不多了,哪还有什么生意。”
魏恒声音冷冽:“母亲莫不是忘了,当年我们回京,连宅子都没了,兄长他从头开始拼搏,才又让咱们过上好日子。”
“当初我们回来,四叔都不曾接济,还是看兄长出头,才又腆着脸来攀亲戚,哪有什么生意,只怕又是赌光了没钱还,才找上的您吧。”
“不是的!”老夫人强忍道,“先前你父亲还在时,你四叔他们一直都很照顾我的,大家都是实在亲戚一场,你不能这样想他。”
魏恒只觉眼前一阵眩晕。
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再如何逼迫也无用。
“族中但凡有一个好人,兄长也不会过得那样辛苦。”魏恒轻声,“如今他死了,我又不像他机敏,母亲若是还想回清河过日子,便继续纵容他们吧。”
回清河?
回去那里做什么?继续过被娘家看不起,日日讽刺,夜夜吞剥的日子吗?
老夫人打了个寒颤,一脸恐惧地望着魏恒离开的背影:“不会的,不会的,蛰光你也有本事了,你不会让为娘再回去了是不是?”
魏恒只闷着头离开,老夫人追在他身后,声音嘶哑。
“蛰光,蛰光——”
直到离了正堂很远,都依稀能听见那惨淡的呼喊。
魏恒也是被气狠了,低着头往前走,顺带想着怎么能把东西要回来。
他疾走了许久,才猛然反应过来,转过身,提起的气又松了。
乌蔓还跟在他身后呢。
她面上挺平静的,好似还不如魏恒生气,面无表情地跟在不远不近的后面,眼神松散,不知在想什么。
“抱歉,”魏恒缓了缓,陈恳道,“你也先别急,东西能讨的我都帮你讨回来,回不来的我给你折银,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
他顿了顿:“我替母亲跟你道个歉…不过看你好像也没动气,就太好了。”
没动气…呵呵。
乌蔓在心头冷笑。
她已经快被气疯了。
果然她就不应该退让,躲避不会得到善报,只会让对方变本加厉地压迫。
她想着魏老夫人丧子可怜,不动魏家资产的心思,她却连自己投入的私房也一并吞去!
好好好,到头来她这一遭是竹篮打水,什么都没了是吧。
两手空空去朝安寺苦修,若是再被老夫人或者魏家族中的人下黑手,她都没银两傍身。
怪不得要把魏洮的院子锁起来,乌蔓气得都快呕血,什么为了悼念亡子忧思过度,分明就是听她快回来了心虚,想着能在她知道之前先赶出去,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是吧!
想得美!
是她心软了,是她又栽在魏家手里了,这是第几次,乌蔓已经数不清了。
她内心已经快气炸,面上却保持着平静。
“我自是不急,只是…”乌蔓眼帘低垂为难道,“我岂不是没地方去了。”
“怎会,”魏恒连忙道,“你可以继续住在魏府,你若不想在这,我出银子帮你在外面租个院子也行。”
“我会帮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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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