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审问

魏家的下人如今远远瞧见她,都闪着视线往别处躲。

显得乌蔓活像个罗刹。

还没进到正堂,就听得一阵阵的嘈杂。

老太太的声音尖得快戳穿屋顶。

“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那可是你同胞的兄长!为了一个女人,你!”

乌蔓一进屋,声音短暂地断了一瞬。

老夫人一瞥见她,立马尖叫起来:“大人!就是她!就是她害死的我家沉吟!”

“你们快把她带走!关押起来!杀了她!杀了她!”

不等乌蔓说什么,魏恒已经上前,和声握着她的手:“母亲,今日府医熬得汤药可喝了?”

老夫人甩开他的手:“不喝!我不喝!魏恒,你的心呢!你哥哥死了!你还要帮这个贱人说话!”

“知道,我知道,我没有帮她说话,”魏恒还在哄着,“梁大人是圣上专门请来查大哥案子的,他不敢懈怠的。”

“母亲,你放心,我们一定还大哥一个公道。”

老夫人激烈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

乌蔓沉静行礼:“梁大人。”

梁宥是大理寺的人,先前跟着魏洮参加宴会时,总是见到。

他得圣上看重,审问手段也是一流,都传他自大理寺回府之后的脏衣,都要泡出两大桶的血水。

梁宥不动声色地观察,见乌蔓眉目低垂,却并没有恐慌的神色。

她一点也不怕自己。

他又想到来魏府之前,那个不善交际的魏恒特地拜托自己,让他在没定罪之前切勿动刑。

梁宥同魏恒一样,也是个闷头干活的死木头,他两是旧相识,更何况魏恒如今又得圣上青睐。

只要不影响办案,他的话自然会听上几句。

原以为是他那位嫂嫂性子软弱,容易吓着。

但这么看,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梁宥起身点头:“魏夫人,此番询问也只是走个流程,还请你随我去趟大理寺。”

魏洮之死疑点重重,梁宥并不觉得会与面前这个女子有什么牵连。

乌蔓浅笑,没什么意见,只是。

“我已被魏家休弃,不算是魏家的夫人了,大人喊我乌姑娘就行。”

梁宥顿了顿,望向魏恒,没有说话。

大理寺乌蔓还从没有去过,此刻作为犯人进去,坐在幽暗的房间里。

魏恒没有跟来,她面对只有梁宥和两个记录的小吏。

也不知是不是要营造紧张的氛围,室内灯火昏暗,隐隐还能嗅到血腥气。

梁宥问她:“最后一次见到魏洮,是在什么时候。”

乌蔓想了一会:“三月十八,船只停靠在佟谷口岸的当天傍晚。”

也就是数日之前,魏洮死的那天。

“魏洮自上船之后,精神一直很差,他应该是晕船,一直都没怎么出过房门。”

乌蔓声音很轻,像是陷在了回忆中:“到佟谷之后,我,我想着下船给他抓一点药、”

梁宥没有打断,一直听她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

听她结束后,才幽幽来了一句:“乌姑娘,来了大理寺,还是请你说实话的好。”

乌蔓心中一顿:“您是什么意思?”

“二公子来时,特地嘱咐过我不要动刑,我答应了。”梁宥慢吞吞地转过头,望着牢房另一侧的黑暗道,“但这也是建立在你合作的前提下。”

若是姑娘不配合,难免是要吃苦的。

乌蔓被他话中的阴森鬼气激了一抖,她顺着梁宥的视线也望过去。

眼睛渐渐熟悉了黑暗之后,便也能看到一点模糊的轮廓。

各式各样的刑具,还带着尚未洗干净的血肉,整整齐齐挂了满墙。

乌蔓猛地咬唇。

她缓了许久,才瑟缩着声音:“是魏洮…”

“是魏洮让我下船的。”

梁宥抬起眼:“什么意思?”

乌蔓深呼吸几下,像是被吓狠了,小脸惨白:“……过完年后,魏洮便一直心事重重的,我当时以为他是在为离京烦苦,直到上了客船,他才对我说。”

她猛地哭了出来:“有人在秘密谋划,想要在路上对他痛下杀手!”

梁宥猛地坐直:“当真?!”

乌蔓点点头:“我当时也害怕极了,疑神疑鬼的,后来到了佟谷,魏洮便要我下船与他分开走,看看背后之人究竟是为财,还是为他这个人。”

梁宥想起,当初有人禀报,说是魏家老夫人状告长媳带着家中资产窃逃,间接导致了儿子身亡。

他像是想明白,于是问道:“所以也是魏洮让你把钱装身上离开的?”

“我当时不愿意,两人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万一我走之后那群人真是为了求财,我该怎么办?”

乌蔓哭得浑身抖:“他那个侍从善武,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到他身边护着,我一个弱女子,我要怎么逃?”

“我只能躲在货船里,睡在货舱之中离开。”

也是个聪明人。梁宥暗自想道。

魏洮死在了佟谷,被当晚的烟火星子溅在晒干的草药堆里,生生将他围困烧死了。

梁宥原先查了半天,只当是个意外,但如今听到乌蔓的证词,他不敢再这样想。

“他可有跟你说过怀疑的人?”

乌蔓摇头,面上的眼泪飞溅:“我问过,他不愿同我说,还对我很不耐烦。”

“当时我只当他笃定是图财,想将我推出去送命…”

但如今看来,那分明就是直奔魏洮去的。

“难不成他当时是为了保护我吗?难不成是担心将我也一起害死,所以才让我一个人走的吗?”

乌蔓一边说着,一边自己理了一遍。

她像是恍然明白了什么,情绪骤然崩溃,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还在心中骂他怨他…母亲说得对,我可真不是个东西呜呜呜……”

“我就该跟在他身边,就算下黄泉也要在一起。”

灯下的美人哭得可怜,身子像一片蒲柳摇晃,几乎快要透明。

眼泪渗透过指缝,成为手背曲折的河流,蜿蜒而下。

两边负责记录的小吏都慢了动作,十分怜惜地望着眼前这个可怜人。

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还被婆家误会休弃,这是何等苦痛的故事。

梁宥虽没表露,却也还是等着乌蔓心情平复之后,再开始后面的询问。

将前后细节反反复复地询问,并且每一处都没有任何漏洞。

若是眼前这个女子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将他诓骗了。

那她的逻辑及应变能力足以让他叹服。

但有这个可能吗?

梁宥翻开她的身份记录,不过是清河那边家世再普通不过的平女,可能性太小。

他觉得乌蔓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问话进行了整整一天,这一天内,乌蔓没喝水,没进食,只能强打精神,应对梁宥一个又一个刁钻的问题。

梁宥没能找到任何漏洞,他觉得差不多了,便要小吏将记录整理誊抄,他预备晚些进宫一趟。

若是乌蔓说的都是实话,若是真的有这么一方势力早就盯上了魏洮,要置他于死地,他应该及时进宫向圣上报备。

起身时,梁宥冲乌蔓颔首:“案件没有查清之前,恐怕要辛苦乌姑娘留在这里了。”

见到眼前人憔悴的脸,他声音低了些:“当然,没有确定姑娘罪行前,大理寺也不会贸然收押。”

大理寺后面有好几排简陋的厢房,多是用来暂时监管用的。

乌蔓将魏家的资产如数奉还,没有窃盗之罪,自然不用像个犯人一样被关押。

却也不能轻易离开,只能委屈些在厢房中暂时住下。

小吏将她送到后,乌蔓便锁了屋门。

方才哭得太厉害,眼睛沙沙地疼,她用手帕过了清水,按在单薄的眼皮上,好受许多。

大理寺外侍从无数,她暂时走不掉了。

那个梁宥看着心思挺深的,方才自己说的那些,也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乌蔓坐在榻上,心中烦乱。

在魏家的好日子过惯了,如今一下由奢入俭,手中更是一点钱都没了。

身下的床榻单薄的要命,光是坐着都觉得冷硬。

她眼神冷得像碎冰,与方才被询问时的神态大相径庭。

真该死。

乌蔓想,若是无法轻易脱罪…

她该为自己想个脱身的法子了。

*

“她是这样说的?”

姜晁一脸阴沉地反复翻看乌蔓的口供,“有人在背后秘密谋划?”

梁宥余光瞥了眼圣上身旁的魏恒,他也正拧眉看着同一份卷书。

如今这魏恒究竟是在永盛帝心中有多大的份量,就算牵涉到他家,汇报时也该回避吧…

他得到回应后起身:“是,乌氏回答没有错处。”

姜晁正脸色阴沉,忽然听他这样说,奇怪道:“乌氏?”

魏洮与乌蔓还是他赐的婚,他还记得。

梁宥解释道:“魏家老夫人憎恨乌氏擅自下船离开,这才间接导致了长子的身亡,已经将其休弃了。”

他顿了顿,又多说了两句:“不过乌氏也是被特意支走,看来魏家是误会了她。”

魏恒手握紧了些。

姜晁不知在想什么,很久没有出声。

“你兄长的后事可办妥贴了?”

魏恒颔首:“衣物供奉于城外朝安寺,可供百年香火。”

姜晁倏忽叹了一口悠长的气,拍了拍他肩膀,眼神晦暗:“蛰光啊,为了你兄长,你也要将魏家好好撑下去。”

“臣明白。”

梁宥谨慎问了一句:“魏洮背后这人,圣上可要彻查?”

“查,自然要查。”姜晁的语气低沉沉的,“也是要安魏家的心啊。”

梁宥心里便明白了,不敢抬头多看,只闷声称是。

“那乌氏…?”

“虽罪不在她,但终归……”

“陛下、”魏恒巴巴地望着姜晁,想说什么又反映过来打断了他说话,抿唇欲谢罪。

姜晁轻抬手,没有太在意。

他先前听说过,魏家这位夫人与兄弟二人一同长大,关系密切。

兄长已经没了,魏恒自会替乌蔓说话。

魏恒的眼神直勾勾望着他,让姜晁想说点狠话都说不出。

临了叹了一口气:“丧期过后送去朝安寺守灵一年吧。”

永盛的习俗,家人亡故后亲友一月之内不得离开,要为亡者潜心祷告。

既然已经被魏家休弃,那往后魏家也留她不得。

在朝安寺待一年不算什么,但以后没了夫家倚靠,这对于乌蔓来说已经是极大的惩治了。

魏恒松了口气,见姜晁神色疲累,便与梁宥一同退下。

出门后,魏恒拧眉道:“可是为何有人欲杀我兄长,为仇,还是什么。”

梁宥面上应和了两句,心里却想。

陛下只怕是猜出了什么,后面的说辞已经变成了安魏家的心,这桩案子水不浅。

这个魏洮,只怕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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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婚
连载中枕月长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