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二世续

从老宅回来后,有些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谢安开始在莫玄的办公室闻到若有似无的雪松味,起初以为是空气清新剂,直到某天加班到深夜,看到莫玄从柜子里拿出件羊毛大衣,雪松味随着衣料的翻动漫出来——那是他常穿的那件,据说是什么牌子的经典款,莫玄穿了三年,袖口都磨出毛边了。

“冷吗?”莫玄把大衣递过来,自己套了件灰色的针织衫,“我办公室有暖气,你那边靠窗,风大。”

谢安接过大衣,指尖触到柔软的羊毛,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他想起梦里那个雪夜,有人把同样带着雪松味的大衣披在他肩上,说:“别冻着,你身子弱。”

“谢谢莫总。”他把大衣搭在椅背上,雪松味若有似无地萦绕着,让人心安。

莫玄开始记得他的喜好。知道他不吃香菜,公司食堂的阿姨每天都会单独给他留份没放香菜的汤;知道他喝美式要加两块糖,每次买咖啡都会叮嘱店员;甚至在他随口提过喜欢拜伦的《唐璜》后,第二天就从家里带了本精装版,扉页上有行隽秀的字:“赠安,岁在戊子,蔷薇映窗”。

谢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戊子年,1948年。正是他梦里那个雨夜的年份。

项目推进得很顺利,老宅的清理工作接近尾声,只剩书房的暗格还没彻底检查。莫玄让谢安负责整理暗格里的东西,除了那支小提琴弓,还有几本泛黄的日记,纸页脆得一碰就碎。

谢安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本,字迹清隽,和莫玄爷爷照片里的青年笔迹很像。

“民国三十六年,秋。遇安于戏园,着蓝衫,手持《拜伦诗选》,眉眼如星。”

“民国三十六年,冬。安送我小提琴,象牙柄刻‘玄’字,谓‘知音当配良器’。”

“民国三十七年,春。蔷薇开,安为我拉《沉思》,弦断,他指尖渗血,笑曰‘此弦为情断’。”

谢安的指尖在纸页上颤抖,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心里。他想起梦里那个拉琴的人,指尖的血滴在琴弦上,像绽开的红梅;想起那人送他的钢笔,笔帽上刻着朵蔷薇;想起那个雨夜,他扣动扳机时,那人眼里的绝望和……释然。

“在看什么?”莫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手里端着两杯热可可,“阿姨刚煮的,加了双倍糖。”

谢安猛地合上日记,心跳快得像要撞破胸膛。莫玄走进来,把热可可放在桌上,目光落在日记本上:“整理完了?”

“……还没。”谢安避开他的视线,端起热可可,指尖碰到滚烫的纸杯,烫得他一哆嗦,可可洒在袖口,留下片褐色的渍。

“小心点。”莫玄递来纸巾,弯腰时颈侧的疤痕又露出来,在灯光下泛着浅粉色。谢安的呼吸骤然急促,梦里的血色和眼前的疤痕重叠,让他头晕目眩。

“莫总,”他忽然开口,声音发紧,“您颈侧的疤……”

“哦,这个?”莫玄摸了摸疤痕的位置,笑了笑,“小时候爬树摔的,被树枝划的,医生说差点伤到动脉。”他顿了顿,抬眼看谢安,“怎么了?很奇怪?”

“不……”谢安摇摇头,喉结滚动,“只是觉得……有点眼熟。”

莫玄的眼里闪过点异样的光,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拿起那支小提琴弓,指尖摩挲着象牙柄上的“安”字:“这琴弓,你打算怎么处理?”

“送博物馆吧。”谢安低声说,“是很重要的文物。”

“嗯。”莫玄点点头,把琴弓放回暗格,“等修复好,就送过去。”他忽然转身,目光落在谢安的袖口上,“可可洒了,去我休息室拿件备用衬衫吧,在衣柜第二层。”

谢安走进休息室,衣柜里挂着几件衬衫,都是莫玄的尺码。他拿出件白色的,刚要换上,目光扫过衣柜角落——那里放着个旧木箱,锁扣是黄铜的,刻着朵蔷薇,和老宅暗格里的公文包锁扣一模一样。

他的心跳漏了一拍,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发现木箱没锁。掀开盖子,里面放着件褪色的蓝衫,叠得整整齐齐,还有本《拜伦诗选》,和日记里提到的那本一模一样。

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戏票,日期是民国三十七年四月十六日,剧目《红豆》。

谢安的指尖捏着戏票,纸页的粗糙感透过手套传过来,真实得可怕。他想起莫玄说的,他爷爷要在戏园门口等一个人,手里多带块桂花糕。

原来不是下辈子。是这辈子。

“找到了吗?”莫玄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谢安猛地合上木箱,像被抓包的小偷。莫玄走进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衬衫上,“不合身?我还有件小点的。”

“不是。”谢安把衬衫穿上,领口有点大,露出锁骨,“莫总,今晚有空吗?”

“嗯?”莫玄挑眉,“有事?”

“我知道有家戏园,新编的《红豆》很不错。”谢安看着他的眼睛,鼓起勇气,“想请您去看。”

莫玄愣了愣,随即笑了,眼里的光像落满了星星:“好啊。”他从口袋里摸出块油纸包的桂花糕,递过来时指尖发烫,“刚在楼下买的,热乎着呢。”

戏园在老门东,青砖灰瓦,门口挂着红灯笼,像民国时的模样。《红豆》演的是对恋人跨越生死的故事,男主角是革命者,女主角是富家小姐,两人在战火中相爱,最终阴阳相隔。

演到男主角在刑场赴死,喊出“生生世世,我等你”时,谢安的眼泪掉了下来。莫玄递来纸巾,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眼角,带着熟悉的温度。

“想哭就哭吧。”莫玄的声音很轻,像在耳边低语,“我爷爷说,看这戏时,他总想起一个人,也在刑场……”

谢安猛地转头看他,莫玄的眼里带着泪光,和台上的男主角重叠在一起。

“他说,那人最后看他的眼神,像在说‘对不起’。”莫玄的声音发颤,“可他宁愿听‘我爱你’,哪怕只有一次。”

谢安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喘不过气。他想起那个雨夜,他扣动扳机时,那人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他没听清,后来才明白,那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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蔷薇纪年
连载中鸢尾白兰 /